第13章 伤彻(上)
一天了,没有任何音信。东宫的大门早已打开,他们在等,可再也等不到他们的妻子和母亲。
婉儿和我进门的时候,皇嗣和郡王们就在不远处的暖亭,焦急地等着。临淄郡王最早看到了我,扑了过来,“姐姐,我阿娘呢?她怎么没跟你一道回来?”他摇着我的衣袖,清澈的眼眸漾起忧心和恐惧。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好低身将他揽住,轻拍着他的背膀,又起身向前走去。
“我母妃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永平郡王站在夹道边。他大抵能够猜到出了事,若不是婉儿进来,他恨不得冲上前来将我按住,逼问一番。
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径直向皇嗣走去。他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到婉儿手中的圣旨,像是已经明白了几分。“出了什么事?皇嗣妃和德妃呢?”
我听到他的问,腿软一跪……婉儿扶不住我,只好趁机宣读了圣旨,又对我微笑道:“恭喜了,豆卢孺人。”
她趁我接旨的时候,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微微地向我点头。来扶我起身的已是文心,我目送婉儿自身边走过,东宫也缓缓地合上了宫门。
永平郡王按耐不住,冲过来摇着我的肩膀:“你说,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母妃呢?你怎么会摇身一变,做了父王的孺人?”
我流下泪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任他摇晃。他眼里的疑恨似乎要将我吞噬,而对我成为皇嗣孺人,他更是一时难以接受。
直到皇嗣过来拦住了他:“成器!你皇祖母的旨意,没听到吗?可有质疑的道理?你母妃许是在宫中耽搁了,有事也待明日再说。先回去歇息罢!”
“父王……究竟发生了什么,要问个清楚才是!”他和临淄郡王一同上前,却被皇嗣唤来的乳娘带走,安抚一番。看到文心,皇嗣也一样吃惊,但他也瞬间明白了过来。“文心,你和三郎也相熟,今日且先去他房里,明日待本王为孺人收拾殿阁之后,你再过来伺候。”
“是……”文心躬身应是,她已全然没有了当时在家中的快语爽利,一副规规矩矩的宫婢样子。
一转眼,皇嗣遣散了众人,终于和我四目相对。事已至此,他大概明白了七八分,伸出手来,“要不要我扶你?先回去再说吧。”
我定了定精神,总算挺直了身子,跟他回到清思殿。素春刚刚带上了房门,他就一个箭步冲向了我。“发生了什么?她们人呢?”
我摇了摇头,低头看向地板。我止不住眼泪,也咬紧嘴唇,却不敢轻易说一个字……“靖汐,你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母皇把她们怎样了?”他也用力摇着我的肩膀,“你看着我的眼睛!你从不会欺骗我!”
他的眼睛里涨满了焦急和悲怆,我怎能不害怕看到他?虽有陛下严命不得告诉皇嗣和郡王们知晓,可怎会瞒得住呢?堂堂皇嗣妃,一众姬妾,哪个不是出身大族?难道一日之间让她们凭空消失吗?
“靖汐!我知道你在怕什么。可你总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到底,这一切是冲着我来的,难道让我蒙在鼓里?再说,我毕竟比你更深知这宫中之事,也好一同想个对策!”
听到他的话,我更是泪如雨下。我曾问过婉儿,这不是掩耳盗铃?婉儿却说,那又怎样?皇嗣能不比你更懂其中的要害?
看着他痛苦又急切的脸,我实在扼不住自己的喉咙,声音低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殿下……我……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皇嗣妃她们。我怕,也求你不要问了。只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什么叫从未发生过?那不是别人,是我的妻子!出了什么事,难道我做丈夫的,都不能知道吗?靖汐,你不要逼我,让我现在就进宫去,当面问个明白!”他见我如此,越发激动了起来,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情急,如此崩溃。
“不要……殿下……”我拦住他,喘着气,只一味地流泪。
“废黜?”他盯着我,一点一点向我靠近,逼问,逼近真相。
我摇了摇头。
“囚禁?”他攥住我的手,捏得我生疼。
可我仍然只能摇头。他又离我近了一些,声音也越发颤抖,“难道是……”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手上的力道似乎要将我捏碎。
“她们现在是生,还是死?”
我轻轻地摇头,眼前浮现出皇嗣妃被带走之前留下的那一抹绚烂的身影。此刻,我觉得自己是罪人或帮凶,还有何脸面再回到这里。
我的泪不停地流下,沉默地难受,压抑得更是无处解脱。我默念着,“陛下,你为何不赐我一死,让我逃离这人间至悲……”
“为什么?!”他瘫坐下来,想来刚才还不愿承认这最坏的结果。“究竟是为什么?是什么事让母皇忽然大开杀戒?!”
“是厌胜,在含音阁里发现的。”既然一点一点被他撬开了真相,我又何妨再添上一句。何况,就算我不说,也很快会有人将这缘由传递过来,好震慑东宫。
“是韦团儿?!”他很快明白了过来。原来韦团儿不遂心愿,几番周折,布下的是这场大局,这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她们真的已经死了?”他用最低沉的声音问我,已经哑到不能再听。他当然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厌胜之术,绝不会有留下性命的可能。
我泪流满面,听他的问,看他眼中不停滑落的眼泪,只有一跪……他不曾顿足捶胸地痛哭,只是呆呆地坐着,他的泪如泉涌,一滴一滴地流下,在我眼前洇湿一片。
“殿下……”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觉得任何话恐怕都是多余。我无法替代他心中的痛,也无法想象他此刻的心中所想。我恨自己,什么都不能做。也恨将这痛苦强加给东宫的人们,她们为何要如此心狠,伤及无辜。
殿中忽然安静地吓人,只有静默的流泪。“靖汐,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有死?”他忽然朝向我,眼中的伤心和悲愤,又添上几分疑惑。
“殿下……我……”我无言以对,白日的一幕一幕重演在我脑海。我不知该从何说起,也最怕他这样相问。
“依着母皇的性子,在场眼见之人必难逃一死。她为什么会饶过你?还偏偏在今日册封你?”
我羞愧难耐,只好跪伏在他身前。这不是我的错,可如今的结果却是我的罪责。我逃不掉所有的怀疑,也逃不过他心中把我一并记恨……
“忠心护主,你不懂吗?守节而死,你难道也不知道?你如今这样,是叛逃归来,还是降将示威?你……你太令本王失望了……”他拂着袖子,冲我叱责,我从未见过温润如玉的他如此刻薄。
我自觉委屈,泪流满面。可他毕竟一下子失掉这么多亲人,怕也很难理性和冷静。我怯怯地说道:“殿下……此事太过悲泣,奴婢能理解你的心情。奴婢不敢求殿下的原谅,只求待殿下心平气和之时,可以再想想我当时的处境。陛下能主宰人的死,又何尝不能令人含泪偷生?我已然尽力,但何尝又有这个脸面?只能眼看这一切的发生,又怎知我不是生不如死?”
他仰天长叹,久久不语,可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不忍看,有着十分的委屈,也有着不知该从何处怨起的无助。
“你去吧。不必在这儿了……”他摇着头,漠然地说道。他渐渐缓和下来,想来发现了刚才他的措辞是难为了我。
“还求殿下允奴婢陪着殿下……若能让殿下心中好受一点,殿下愿意怎样都可以……”
“你走!现在,本王谁也不想看见……”他着实无力弥补些什么,也无力再多言,所以果决得很。我也知道自己不好再留,便起身告退。
冬日的寒冷向我袭来,而这夜,早已冰冻。我有些害怕,不敢去看临淄郡王和玉真郡主是否已然入睡,更不敢再去回想今日任何可怕的场景。
当我快步回房,才发现永平郡王还在等我,这足以够我又一次晕厥。他关上门,顾不上别的,将我按到墙边,“告诉我,我母妃呢?”
烛火昏暗,他眼里闪着恐惧,也闪着憎恨的寒光。再和他纠缠,我力不从心,可也实在心疼他的处境。“明日,殿下会告诉你的,且再忍耐一晚吧……”
“你休想三言两语骗过我,不然,我也不会在这儿等到现在。母妃,她还活着吗?”他原本还有些厉色,再一次提到母妃,却忽然崩溃痛哭。
“郡王……”我连忙止住他,也被他勾起了眼泪,一时不知所措。他艰难地颤抖,忽而紧紧地将我抱住。我挣扎不得,只好借着自己的身体,哪怕能给他一丝安慰。
我轻轻地摇头,用这种方式告诉他答案,无奈中又轻声劝他,“低声些,东宫是不能痛哭的地方。”
就这样过了许久。他的确慢慢地停下,可紧扣我肩背的手指已将我弄得生疼。“全部告诉我吧……”他的眸子映出一种最深的黑暗,我也同样不敢看他。
“你放心,明日,我一切都会听父王的。但现在,我想听你说。”他的泪渐渐风干,也松开了我,可目光却硬朗得有些吓人。
“郡王!既然如此,你便不要再难为我……我也痛不欲生。何况,你若都明白,就不该再问。若是再问,我就更不该多言。也请你谅解我……”我想要挣扎出他的手掌,却好像被一股冰凉的力气摁住。
“靖汐。我知道,父王信你,却不知皇祖母也如此信你。我倒一直忘了,你是武氏的远亲,不然她为什么对你一向宽容?”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大吃一惊,不禁顺着永平郡王的话往前一想,出了一身冷汗。
“你懂我的意思。是与不是,明日,你自己去告诉父王!”他冷冷地说道。
“何况,你常常出入母妃的寝殿。后来好些日子,只有你和青棠能近身伺候。我也不止一次看见过你在入夜时分在榻上祈祷。你在祈祷些什么?或是,你在诅咒谁?”
“你……郡王!原来你是在怀疑我?怀疑我是陛下的人?还是怀疑我和韦团儿勾结,用厌胜来加害皇嗣妃?你……你怎么能如此猜测!这实在太过分了……”
“同是含音阁的宫婢,同是眼见事实之人,青棠为什么死了,你却活着?我母妃出身高贵,姨娘们无半点错处,可她们都死了,你却活着,还此时受封?你说,这是为什么?这不怪我的猜测!我又何尝情愿如此作想?”
“郡王……”我无言以对,他说的句句都是实情,这是顺水推舟就能想到的事,我竟也不能怪他。
“若是真的,只怪我平日错信了你,不曾求你手下留情,饶过我的娘亲,哪怕是用我自己的性命去换……若不是真的,你便用什么法子自己明证吧。我却是做不到不去这般怀疑,我想,父王也做不到!”
“郡王……你……”我被这话伤得厉害,可他仿佛伤得更重,不再听我的解释,不顾我的呼唤,甩开门去了。
他一头闯入无边的黑夜,再也分辨不清。我早已被泪水浸没,心也似乎被吞噬得干干净净。我理解他们的心情,也愿意成为分担他们悲愤和无助的那个。可我自己呢,今日的殚精竭虑,担惊受怕,又该从何处疗伤,又该向谁求得一点抚慰呢。我只觉自己重重地倒下,全然不知明日醒来是何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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