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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旧疾


那一夜,我却是陪着临淄郡王度过的。他近来总是惊梦,频频醒来,连我都能听得清楚。我披上外袍开门,却见皇嗣也正要出来。他衣衫未脱,想来还不曾歇下。

        “殿下,妾身去看三郡王吧。今夜陪着他,殿下还是早些歇息要紧。”我上前两步,欠身道。

        他原本未曾停步,想了一想,又停下来,点了点头,“有劳了。”我知他想到那一晚,在我家中的那个不同寻常的晚上,于是信我能够照顾好三郎。

        我遣开所有下人,哼着那首曲,一遍又一遍。临淄郡王伏在我的身上,如梦醒来,眼泪一滴一滴地流着,浸透我的衣裙。

        我不停地哼唱,也顺势轻轻拍抚,哄着一个失去母亲,却不能声张的孩子。他不懂最好,或者再年小些。可他偏偏聪慧,白日里已能为父兄分忧,唯有漫漫长夜,他必得独自吞下这些脆弱和想念。

        可这太难了。他仍然睡不着,暗沉透黑的天色不见五指。他悄声问我,“姐姐,阿娘那天是什么模样?她说了什么?”

        我将他揽在怀里,脑海中浮现出窦德妃的眼眸,还有她的叮嘱。我不能说得更多,想念是能够被勾起的,我怕我一旦打开这个闸门,就再也收不住。“郡王,没有,我也不曾亲眼所见。但我想,她会希望你好好的……”

        他的眼睛像极了窦德妃,只是在暗夜里遮不住真正的伤彻。“姐姐,我怕。”他抱紧我,不松手。

        “不要怕,郡王……父兄姐妹都在。身在皇家,有些事是苦了你,但你要更懂得。”

        “姐姐,不要叫我郡王,叫我三郎吧。阿娘就是这样唤我的。我知道,她不会回来了。我想她的时候,有你陪着我,我会好受些……”他说得颤抖,好像要把心里全部的恐惧和难过放在我的身上。

        “好……三郎。我答应你。你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会陪你。”我轻轻抚着他的额发,有些凌乱,心疼地说道:“能睡得着吗?我再为你哼几遍……”

        “三郎!你……”我刚刚安抚得好些,却见永平郡王半夜进来。我一惊,没有多想,说道:“大郡王,你也听到了三郡王惊梦?不碍事了,回去睡吧。”

        我不曾放开三郎,他也不顾有人进来。好像我的怀抱真如母亲的臂膊,不想离开。

        “你……”永平郡王仍然有着憎恨的目光,怨我道:“你便这般蛊惑三郎么?”

        “大哥……是我想让姐姐陪我。”三郎仍在我怀中,像一只迷失又还家的小鹿,满是依恋。

        “三郎……你还小。有些事不愿与你多说,对她,总要留些心才是。焉知她是不是皇祖母的人?若不是她,说不定那日就不会出事……”

        我见惯了永平郡王白日里应对内外的自如沉稳,从来不觉得这孩子气的话会平白无故出自他口。竟是觉得好笑,明知是他故意为难,却又不知何处应答。

        “大哥!你胡说些什么?姐姐怎么会和这些事有关?我不信!”临淄郡王那骨子里的倔强激了起来,质问着。

        “这……那一日只有她亲眼所见,还不足以被怀疑吗?”永平郡王不知怎么的,见我与三郎一处的时候,总有些乱了方寸的感觉。

        “反正,你别信她!”他也知若将这些事掰开揉碎,对三郎不好,便只用了这么肯定的语气。

        “大哥。我与你想的不同!”三郎用含泪的双眼望我,又向我靠得更近,“我信姐姐,也信她尽了力,更信她是真心护着我们……因她亲眼所见,我才会更信她。她见过阿娘最后的样子……阿娘定会跟她说很多话,让她来照顾我们,保护我们……姐姐绝不会辜负阿娘的……”

        我听了,竟被这八岁孩子的一番话说得泪如泉涌。母子连心,他所说的,不就是那日窦德妃所叮嘱的吗……而他们父子三人中,竟只有他如此笃定地信我,又说得这般透彻真切。

        我感到了许久不曾感受过的温暖和力量,因着这个孩子。自我入东宫以来,我好像第一次有了这种真挚而又释怀的感觉。趁着他仍躲在我的怀里,我不禁紧紧地搂住了他,轻声唤着,“三郎……谢谢。我会的,相信我……”

        他在我怀中渐渐睡得安稳。看永平郡王在如豆的灯烛下独坐,我起身为他收拾了床铺,说道:“大郡王,今晚你们兄弟一处睡可好?”

        “不了……”他眉间涌起难懂的神情,又一次闯入了无边的暗夜。我暗自摇头,知道他的难,世间这么大,没个合心意的去处。若他对我的冒犯和误解,能舒缓他心中的难过,我受些委屈也是无妨。

        第二日,我去清思殿服侍晨起,却发现皇嗣病了。“殿下!”我触着他滚烫的额头,“殿下发了高热,今日便告假罢。”

        “不,不行。”他支愣着起身,吩咐素春,“去让医官取些散热的药来喝下便是”,又示意我赶紧为他更衣。

        “殿下病得难受,歇息一日竟也不可吗?外头风大,若再加重些,可怎么好?”我看着他的样子,实在心疼,劝道。

        “今日母皇要再议万象神宫敬献的事,本王不能不去。若不去,岂不是说明本王心有怨恨?若让他们抓住了把柄,说本王故意推脱,筹谋其它,会再伤到孩子们的。”

        “可……殿下身子要紧,看这样子,实在坚持不住,陛下毕竟还是会疼惜殿下的……”

        “还死不了,就不足为惜……不要说了,我得,保着些力气。”他额头滚下豆大的汗珠,似是忍着强烈的疼痛,恐怕不止突发高热这么简单。

        医官快步赶了过来,摇着头道:“殿下,这发汗药性子太烈,臣也是迫不得已,才用一次。顶多,一个时辰。你可千万要回来!否则,连晕厥不醒都有可能的。”

        “快,快……莫要多言了。”他一面喝了下去,一面死死地按住额头。医官见状,匆忙上前把脉,可殿下却推开医官,“走……”

        “殿下……”医官匆忙上前跟着,殿下却轻轻摇头。医官无法,只好停下脚步,见殿下就这么坚持地走远,才回来对我说:“孺人可是一夜未睡?看着脸色不好,既然来了,也给孺人把脉一番如何?”

        我见他神色凝重,想来有话要说。看来医官乃是殿下信任之人,我便引了他,对着门外候着的文心等一众宫婢道:“的确有些头晕,医官请随我到侧殿诊脉罢。”

        我刚刚半掩了房门,医官上前一步道:“孺人,殿下的病恐有不妥。脉象虚缓,高热乏力,又有绞痛,怕是风疾突发……”

        “什么?那还如何能让殿下入朝?他若支撑不下来,如何是好?”我一听,知他不是虚张声势,想到皇嗣临走前难受的样子,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医官长叹一声,说道:“凡是惊惧忧伤,此病就容易发作。殿下头回犯在高宗皇帝崩逝时,上一次……是太子贤的死……”

        “这……”我顿时明白了皇嗣为何病痛难忍也要装作无事。前两次因父兄之死伤心过度,倒还是全了孝悌之心。若因妻妾之死再犯旧疾,岂不正说明了他表面佯装淡漠,其实内心悲恸?若要如此,不只是他难逃陛下的忌惮,东宫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跟着遭殃。

        “可是无论如何,也要顾及皇嗣的身体才是!”我又一次体会到皇嗣的艰难,心中疼得紧,连忙问道:“这病既然情急,要如何医治?殿下眼下入朝,能够支撑多久?可有什么危险?”

        御医摇着头,“一个时辰,倒不妨事,就是苦了殿下得强忍着……可若要治好,臣的医术不够,必得求了陛下身边的御医沈南蓼来,他的针灸之术最佳,几针便好。”

        “可是他……”我犹豫了,他言语间分明也是犯难。沈南蓼不仅是陛下最信任的御医,还是面首和心腹。若请他入东宫诊脉,不就等于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吗?

        “难道只此一法?偌大的宫中,只有他一人可医吗?”我一下子没了主意,心中却是焦急万分。

        “沈南蓼曾跟着医圣孙思邈学医数年,无人能及。若要让他能来东宫,又不露痕迹的话,唯有……巧合。”医官毕竟服侍殿下多年,懂得其中的轻重,倒也冷静。

        “巧合?”我仔细揣摩着御医的话。若说巧合,最好莫过于此时东宫有人重病,不得不求了沈南蓼前来医治,却又赶上殿下焦心,恰好犯了症。他身为医者,必得顺势医治皇嗣,如此便可遮掩过去。可一时半会儿,东宫如何能做出重病之态?

        医官小声道:“若是哪个小郡王、郡主能得急症,此法倒是可以一试……”

        我决然不肯。“不行!孩子们都还小,哪能用他们来冒险?若是出了事,我如何对得起他们的母亲!”

        医官犹豫着,“可若是旁人,是万万惊动不了沈南蓼的。再说,能令殿下忧心而犯病,总得有些分量。”

        我想了又想,忽然想到自己那日被琵琶弦划破的伤口还不曾痊愈,倒是心生一念。我拔下一枚金簪,在手中攥紧。我微微闭上眼睛,比划到额头上,刚要用力……

        “孺人……”御医拦住我,“这伤口还深,见不得金器,若化了脓,如何是好?”

        “不如此,可还有别的法子?东宫如今尽是些孩子,都是皇嗣嫡亲的血脉,绝不能让他们以身犯险。我毕竟还有个孺人的名号,比常人好些。何况今日朝堂之上,伯父想必也在,若闻听我生病,求了陛下让沈御医前来诊治,想来陛下也不会生疑。这样殿下也有了理由回宫,才能水到渠成啊……”

        御医点了点头,髯须道:“难为孺人了。可这伤毕竟在脸面上……若日后伤了容貌失了宠,可如何是好?”

        我淡然一笑,好像从未想到过这样一层。“如今东宫风雨飘摇,我哪有心思顾及什么得宠失宠?还是先护住殿下和孩子们要紧。快些吧,不然来不及了。”

        “那就让臣来吧,能让这伤口恰到好处,不会让人看出蹊跷……只是臣得莽撞些,得罪孺人了。”

        他看我执意如此,就狠了狠心,将金簪一下子刺进我未曾愈合伤口。我疼得一紧,却不能出声,他又细细扰动着金簪,轻声道:“需要让金与皮肤磨出脓血来,孺人强忍着些……”

        我紧紧攥住扶手,近乎晕去,直到他终于把金簪拔了出来,又将伤口原封不动地封好。

        “不到一刻,那脓血会洇湿出来。到时候孺人就可以去遣了宫婢,入宫告知殿下了……”

        他说完后便起身退下,侧殿中一切如常。我唤了文心进来预备早膳,却忽然感到一阵头晕。文心放下碗碟,连忙扶着我,“孺人,你怎么了?”

        “无事,一早隐痛,又有些头晕,刚才医官也不曾诊出什么。”我故作镇定地说道。

        “诶呀,这伤口……不好!”她吃了一惊,眼看脓血一点点渗了出来,连忙喊着“医官,医官……”

        医官还未走远,听到文心叫喊,连忙转身回来,惊叹道:“孺人!哎,怪不得臣诊脉许久,诊不出来,原来是这脓伤所致。”

        “这……可要紧么?那伤口这些日子都长得慢,原以为是天冷的缘故……”

        他触着我的额头,提高了音调,“不行!这伤口怕是还要接着脓肿,若淤血不除,必然高热惊厥。臣医术尚浅,只有,只有去宫中请了沈御医来看……”

        他转身冲着文心:“快,快去告诉殿下!求他去请沈御医吧……”

        “文心,不必……不必入宫惊动殿下……”我颤抖地说着。名为莫要她轻易打扰殿下,实则却是故意让文心去宫中报信,没有人比她更合适。可我却不知道这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只因我已被这伤口的疼痛折磨得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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