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往后
这毕竟不是一件旁的小事，而是落胎。我再坚强，再能原谅，也不能遮住我的痛楚。那些男子，终究不能理解这母子连心的感觉，以为这不过是休息一些时日的事，以后还可以再有，当然还需要允诺。
可我却很久打不起精神，身体的疼痛困扰着我，而心里的伤更不知该如何愈合，总逃不过以泪洗面。
我对外称病，多日不出房门，只有青柔一人相陪。她不敢多问，只道我是近日失宠，又身子不好气血不足的缘故。倒每每鼓励我不要灰心，还有来日。我哭笑不得，只得随她想去。
我忽然想起文心，若她能在，也许能懂我的感受。可又转念一想，怕是也难，她是避之不及的噩梦，而我，却是爱之不能留的决绝。
我毫无气力地倚在榻上，只见三郎大方地走了进来，挥手让青柔退下。他已日久不来，今天看这样子，倒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姐姐，可好些了吗？”他坐到我的身旁，关切地问。
不知怎的，本想告诉他好些，竟又是止不住的眼泪。
“你怎么还来这儿？我没事。”我挣扎着起身，他却按住我，又轻拂着我的泪。
“别这样……上回的话，殿下都说尽了，你不该再独自前来。”我靠回团囊上，费力冲他一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涌过无边的暖意。
“只来看看你，还不至于。父王说的我都记下了，可这双腿还是不自觉地走了过来，这颗心，怕是还没有分那么清楚。”他摇头苦笑，“我倒真的敬佩父王，他是怎么克制自己的？”
我亦只有苦笑，“我也不知道。这里的日子，实在太难了。”我不禁捏紧衾被，又环顾这精致的殿宇，说道：“富贵无缺，却总不及宫外自由。”
“姐姐，他日我若能出宫去，便把你带走，如何？”三郎的眼里仍然闪烁着不散的温情，我看得懂，却不能接受。
“这……恐怕还得不少时日吧？眼下的时局，陛下断不会允你出宫开府。”
“你莫管其它，只说如果，你可愿意？”他殷切地望着我。
我颤抖着双唇，心中涌起一阵酸楚，摇了摇头，“三郎，若说出宫，也许我会愿意。但却不能和你一起。”
“为什么？”他握住我的手，竟有些痴痴地问。
我推开他，颔首道：“你是堂堂的临淄郡王，你的王妃绝不会是我，而我也不愿再做他人姬妾。再说，皇嗣他……”
“若是因为这个？那你还真是看轻了我。无论还有什么人，我都再不会辜负了你……”
我望着他那真挚的脸，不觉被他又一次打动。可这并非我能选择，也并非会有可能发生。
我轻声道：“你能有出宫的那日，也许就是风平浪静之时。殿下便不必如此隐忍压抑。我想看看，那个时候他会是什么样子，他会怎样对我……”
“姐姐，你有没有问过自己，是真的深爱父王？还是同他一样，都是不得已的事？”
“我问过自己。我是爱过的，只是一层又一层的伤，让人疲累，又难捱。旁的还好，可孩子没了，却不那么容易过去。”我向三郎倾吐着肺腑，不知怎的，竟把心灵深处的所思所想，也向他毫无保留。
他点了点头，“我懂，所以才放心不下，非得再来问你。若你亲口说了，我也能试着作罢……”
我轻声道：“作罢吧，三郎。都会过去的。你还年轻，我的心中，也还有他。就算一直如此，他也还是我的亲人。你也是……”
“可是姐姐，我对你的一片心……”
“谢谢你……能得你如此相待，我会感激上苍，也会为你祈祷的。三郎，忘了我吧。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路要走。”
“那我若放不下，念你，我该怎么办？”
“又不是见不到。只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宫里的女人。永远等在这儿。你随时找的到，却不必总是想起。再说，再强烈的情感，都会过去的。越是平淡地过去，也许越是长久。”
三郎沉默不语，与我对望许久，终于紧紧地将我抱住。“姐姐，我懂了……谢谢你让我感受到这般滋味，也不负这一辈子。”
他炽热的情感涌上我的全身，我亦不再挣扎，细细地感受着他青春的身体，和总会渐渐淡去的冲动和激情。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离开。屋子里还弥漫着他的气息，我像浑身抽空了力气，又是流泪。
我想到初见时的孩童，到如今风度翩翩的公子，他怎能不动我心扉？可若他把我的心化掉，又能处处抚平我的伤口，再动了深情，日后又该如何呢？无论如何也没有能够相守的道理。
我正想得昏沉，忽然觉得身边有人坐下，睁开眼一看，却是皇嗣。
“殿下……”我欲起身。数日不见，我未曾梳洗，觉得有些尴尬。
“躺着吧，你身子弱。”他断不会轻易安慰人的，只轻声道：“好些了吗？送来补身的，可按时吃了？”
我嗯了一声，不敢看他。他轻抚着我的脸庞，“瘦多了。听话，别难为自己，还有来日的。”
他的声音有些颤，大概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也不忍见，更不忍听，又流下泪来。
“三郎刚来过？本王都听到了。”他眼眶深青，凝视着我。
“殿下……三郎的事，我原本没有……”我不知该如何启齿，但心知逃不过去，总要和他坦诚。刚才的话虽然我是拒绝，可少不了真挚情深，他会不会……
他不等我说完，忽然握住我的手，用了些力道，说道：“你怎么这么好？本王的两个儿子，都这么喜欢你。成器，我倒相信他是一厢情愿。可是三郎不一样，你也对他动心了，是不是？”
“不……没有……”我红了脸，连忙摇头。
“告诉我，为什么？”他俯下身子，与我靠得很近，像是不容我否认，也不容我遮掩。
“也许是轻松吧。他和殿下不一样。”我本能地避开他的眼睛，怯怯地说道，“这东宫尽是枷锁，若能有片刻神游的时候，自然会有不同。”
他找到我的目光，凝望着，低沉地道，“你可以怨我，恨我……我也可以日日自责，甚至来替你承受这些苦楚……但这不意味着，你可以把心移到他人的身上，靖汐！”
我涌起泪水，不由得委屈起来。“殿下，我没有！那不过是微弱的希望，或呼救而已。我又能如何？还不是只能一生与你一处？靖汐从未有过旁的想法，亦不会对不起殿下……只求殿下莫要再追问了……连这小小的空间，一点幻想都不给我吗？”
“靖汐！”他比三郎更紧地抱住我。他好像看到了失去的可能，他不允许。我感受的是来自男子的嫉妒，他不愿在他身边的只是一个躯壳，他要一个完整的，从心到身，只属于他的女人。
若是从前，我也许会明白，甚至会欣喜于他会因我而感到紧张……可如今我意念陈杂，却一时半会儿再难逢迎什么，只是止不住的流泪。
“终究是我的错。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怪三郎。你愿意和他来往，同去馆阁读书，都随你。可……仅止于此罢，我毕竟是个男人。”他不住地叹息，那语调亦是异常悲戚。
“殿下……你不必这样想。我不会的。”我不忍见他如此，也只有承诺，“我不过说自己只是个永远都在这宫里的女人，烦难的时候，脆弱的时候，随时都在，只做知音。若能解忧更好，若是不能，对坐亦是宽慰。仅此而已。请你务必信我，也要信三郎。你比我更知道，他的气性非同一般，怎能迈不过去这个坎？”
他点了点头，指尖轻抚我的脸颊，“靖汐，落胎的事，你定然怨我不懂女人。可这男女之情上，你未必全懂男子。
三郎这个样子，倒让我想起了秋晴,还有自己年轻的时候……我幼时得皇宠无数，怎会想到会护不住一个心爱的女子，终不能给秋晴一个名分呢？
何况李家的男子，大多有这么一场情痴，否则父皇当年也不会断然从感业寺中迎了母皇入宫。三郎若要在情字之上有这么一劫，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我只希望，不在你身上。一来此时凶险，前途未卜。二来……我已不能没有你……”
我沉默了。他的话合乎情理，字字真挚。我再也没有什么任性，或是不去直面的理由。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一面点头，一面轻轻地倚着他。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正色道：“对了，本王有一事要和你商量。本王想把成义收养在你名下，日后也能有个依靠。”
“衡阳郡王？殿下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我觉得有些突兀，一时不明白皇嗣的意思。
“你刚失了孩子，怕……怕一时半刻亦是不能有孕。本王怕你寂寞。再说，三郎说得对，不能让你日后无依。名下收养一子，总能有个念想。还有……芳媚如今抚养隆业，品秩又在你之上，你若有了养子，亦能和她比肩了。”
我不曾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提议，倒是心中涌起一阵安慰之意。“殿下……谢殿下替靖汐着想。可……衡阳郡王已是长成，只比妾身小八九岁，再说……他性情，也与妾身好不相同……”
他点头道：“本王知道你的顾虑，可却只有成义合适。成器是嫡长，自然不妥。三郎么……原本就不合适，如今更不合适。”
“如今不合适我懂，为什么原本也不合适？”我脸一红，不好意思地问道。
“窦氏毕竟是望族，如今虽落寞，可若将子孙寄予他人名下，必是不肯。再说三郎出挑，母皇对他也多有忌惮。他若在你名下，你难保不是第二个窦德妃。”
皇嗣说得不错，绝不是危言耸听。我知道他已为我考虑周全，忽然又想起隆范，问道：“那隆范呢？他年纪小，最是乖巧，殿下为何不选他呢？”
他叹息着：“抚养幼子，终是不妥。幼子依赖母亲，日后定成一系。他若不成气候还好，若能成气候，杀母保子的事，母皇也是做得出来的。本王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倒只有成义一个，他生母出身卑微，旁人料定他无关前景，自然不会来找麻烦，反而能得保全。再说，你若能多教导他，让他开朗些，也算替我弥补秋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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