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喂药
沉沉的夜里，万籁俱寂。连空气似乎都纹丝不动。
忽然间，一声惊呼，犹如巨石砸破水面，浩荡的波澜让整个王府骚乱起来。
云夫人的屋子，走水了！
消息传到洛祈院中的时候，睡在偏屋的寒朗一个打挺就从床上跳了下来，直奔正屋门口。
“王爷！云夫人出事了。”寒朗急道。
屋中却没有声响。
“王爷！”他紧张地又喊了一声，依然没有听到王爷回应。
寒朗立即抬起脚，就欲踹门。
这时，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出一道缝。
“王爷——”寒朗小声唤着，随手摘下腰间的水囊递了上去。
杨琛接过水囊，仰首将水囊里的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这时，陈江听了屋外小太监的来报，急匆匆跑进来说：“王爷，云夫人屋中火势太大，怕是半边屋子都要毁了。”
“人呢？”杨琛冷静地问。
陈江庆幸：“还好云夫人并无大碍，只是手臂有些烧伤。”
杨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去看看吧。”
说着，他领着寒朗与陈江向院外走去。
柴安立在院门口，赶紧俯身施礼。
杨琛路过他时，步子有些许的停顿，双唇颤了颤，似是有话想说，但却卡在了嗓间，没说出来。
最终不易觉察地叹出一口气，毅然走出了院子。
-
待杨琛一行，来到云夫人院中时，屋中大火已经熄灭。
云夫人被惊吓，又受了伤，再逢屋外的寒冷，脸色更苍白得如同死灰。
“云夫人可还好？”杨琛这句问候里，几乎没有任何情绪。
云夫人慢幽幽地瞥了他一眼，俯身答道：“臣妾无事，让王爷受惊了。”
杨琛脸上看不出虚惊，也看不出放心，他拧着眉扫了一眼着火的屋子。见那屋子已烧得面目全非，便向陈江吩咐道：“今晚安排云夫人去我院中安寝吧。”
说罢，杨琛并没在意陈江如何领命，就心不在焉地向院外走去。
他也没留心走了多少步，只听寒朗追上来道：“王爷，应该走这边。”
杨琛这才如梦方醒。这条路确实不是回自己院中的路。
他抬头看了看前方，踯躅了好一会儿，像有什么难以割舍一般，艰难地转过了身。
步子开始变得沉重，几乎是一步一顿，就这样走了十余步，忽然听身后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响起。
他立即回头，一个小太监已冲到身前。
“王爷！柴公公说，洛夫人昏迷不醒，府医查验，说洛夫人中了炭毒了。”
话音刚落，杨琛便急道：“可还有救？”
来报的小厮周身都紧张了起来，声音也变得颤抖，“听府医说，怕是——怕是——不成了。”
杨琛未置一语，几乎向洛祈的院子飞奔而去。寒朗愕然，与云夫人悄悄对视了一眼，便赶紧快步跟上。
陈江一瞅王爷那疾步如飞，便知自己的腿脚是肯定跟不上了，他索性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点头哈腰地对云夫人说：“云夫人，奴才送您去王爷院里。”
云夫人的脸色，较方才更加冰冷。他看着杨琛离开的方向，脸上的怨气越聚越浓，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陈江眼珠子乱转一通，谄媚道：“云夫人，您与王爷那是打小的情谊，洛夫人不过就是些小把戏，讨得王爷一时欢心。不必放在心上。况且——”
陈江轻叹一口气，低头惋惜。
话也不必继续往下说了，谁心里都明白：况且这位洛夫人，怕是过不了今晚了。
-
洛祈感觉自己的头晕晕的，意识像拼图，在一片一片地归位。
眼皮沉得，怎么都掀不开。
耳朵最先灌进的声音，又是柴安的嚎啕大哭。
跟着就听雷鸣般的咆哮：“你医都不医，就说不行了？不是说萝卜捣汁可以解炭毒吗？为什么不给他喝？”
这声音是——王爷？
洛祈刚拼成型的意识，忽地又被撞了个散架。
什么情况？王爷，居然又双叕没死？
洛祈觉得自己如同一个好不容易爬上悬崖的人，抬头却看见仇人正等着把他再扔下去。
那还爬什么啊，自己跳下去得了。
这时，又听扑通一声，府医跪了下来，“王爷息怒，不是臣不给夫人喝，是夫人已经喂不进水了啊。”
屋中一时清静不少，连柴安的嚎啕都被抽泣代替了。
洛祈还以为，这老太监是觉得主子必死无疑，开始自暴自弃了。
没想到，柴安抽泣了一阵后，也不知怎么就能灵光一闪，一边抽一边急切地出了个主意：“用嘴，喂，也许，用嘴喂，还可以，喂进去！”
用嘴喂？洛祈一个机灵：我谢谢你啊，亏你想得出！
他顿时头皮发麻，想赶紧做出些苏醒的举动，告诉诸人真的不必。但这魂舍一时间，却怎么都不由他控制。
这时，他感觉到一股结实的力量，把他扶了起来。跟着耳边听到微弱的饮水声。
我去！这混账王爷居然真听了柴安的话，要趁火打劫！
洛祈急了。脑子抽了一下，想起个经典童话——睡美人。
不得不说，王爷那长相，放到童话里确实能当个王子，但他洛祈可不想当个被人轻薄了、还要以身相赠的睡美人。
瞬时间，他凝结了浑身所有的力气，聚在了眼帘上。
当那股鼻息扑面而来，越来越近，近到与他几乎无间时，他猛地一下瞪大了自己的眼。
-
屋中一时间，死一般地沉寂。
一张看似已毫无生机的脸上，突然眼睛瞪得好像铜铃。此情此景，像极了死后诈尸。
诸人无不倒吸一口寒气，悚出一身冷汗。
而洛祈也没好到哪里去。
甚至可以说，所有人的惊悚加起来，都没有他的惊悚来得剧烈。
他怎么也没想到，双眼一睁，直冲进眼底的，不是想象中的“王子”，竟是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头子。
晴天霹雳啊！要对他用嘴喂药的人，居然是府医？
洛祈气得六神全部归了位，一拳把府医捶出两丈远。
跟着他又怨又恨地看向杨琛，下意识就向杨琛吼了一句：“为什么不是你来喂？”
杨琛还没有从洛祈“诈尸”中清醒过来，他愕然地盯着洛祈。似乎想先确认一下，洛祈是人是鬼。
就这么盯了好半天，才凭着迷迷糊糊的意识，结结巴巴地回了句：“喂药，当然，是，府医之职。”
“府医之职？”洛祈更来气了，“这是简单的喂药吗？我是你夫人！这种事你让别人来做？”
杨琛没说话，他的意识还在混乱。
前一刻的垂死之人，后一刻突然就生龙活虎了。
一睁眼不先问问自己什么病什么伤，反而在纠结谁来喂药？
这不像诈尸，分明像是诈死。
杨琛拧起了眉，试探地问：“你怎么知道，刚才是要给你喂药？你早就醒了？”
洛祈神情一僵，不再那么理直气壮了，还有点露出马脚的难堪。
可他也委屈。
毕竟他那不叫“醒”，而是还魂。他也不是诈死，他是真死了一次。
这些，他当然不能解释，索性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把头扭一边，不再看任何人。
这时，寒朗突然一脚把府医踹倒在地，“不是说回天乏术吗？这不明明好好的？我看你这医术，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那府医已年过半百，看上去经验如山。可对于洛祈这异常的苏醒，也是真真地百思不得其解。
只得屈辱地跪在地上求饶：“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方才洛夫人确实是已无鼻息。臣不敢说谎啊！”
“那这是怎么回事？”寒朗有气没处撒一般，咄咄逼人。
府医紧张得左看右看，突然眸光一沉，犹犹豫豫地说：“或许，洛夫人，会什么龟息之法。方才是有意而为之？”
“有意为之？他吃饱了撑得！”寒朗不依不挠。
一旁的柴安，突然听出门道来了。
早就醒来，有意为之，串在一起，再琢磨琢磨主子一睁眼那句“为什么不是你来喂”，他恍然大悟。
原来主子是这个心思啊！白瞎了我这么多眼泪。
他嘴角不自禁地勾了起来，勾得耐人寻味。
偷偷向王爷看去，却见王爷还拧着眉头，困惑不解。
索性他壮了壮胆，向王爷禀道：“王爷，主子是想让王爷亲口喂一次药呐。”
柴安的话音不高，语气却信心十足。毕竟他家主子有这个心思，也不是头一次了。
主子不好意思直说，王爷又不开窍，那作为一个好奴才，这时候必须出一把力。
果然这力不白出，话音一落，屋子里静得针落可闻。
府医与寒朗脸上都跟着恍然，这解释——相当合理！
府医更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认真地点起头：“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个屁啊！
洛祈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他像个木偶，僵硬的脖颈一点点转了回来。看着柴安那讨赏的嘻笑，恨不得一巴掌扇上去。
这反应明显是在气柴安多嘴，却恰到好处地，让诸人更加坚信：柴安所言，必是实话。
杨琛低下头，微微侧了下身，背对着所有人，闪出了一抹被人调戏后的慌张。
但很快，他稳住了呼吸，又面色如常，依然轻佻地笑了起来，“原来夫人是这个心思啊！”
说着，他端起那一大碗萝卜汁，笑咪咪地上前了两步，“那麻烦夫人再装回死，这一次本王亲自来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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