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祸国妖妃
四日后，管房那里精心打理出五个汤婆子，送进了洛祈的屋里。
看着床上五个毛茸茸的小圆球，柴安的嘴角快拐到了耳朵根儿，恭维的话说起来，更是眉飞色舞。
“这五个汤婆子是两年前，王爷进宫时碰巧瞧见的。王爷十分喜欢就向圣上要了来。要回来之后，一直不舍得用。听说主子怕冷，就送给了主子。所以说，王爷对主子，可是上心得很呐！”
洛祈面无表情，拿起其中一个小圆球，随手拨弄了几下。
这汤婆子也不能说昂贵，就是做工十分精细。紫铜壶壁上刻满了祥云，小小的壶塞上还刻着个精致的小麒麟。
这些倒在其次。更妙之处在于，包裹着这个汤婆子的不是寻常锦缎，而是一整块兔绒加工而成。捧在手心里，就好像捧着一只暖呼呼的毛茸小兔。触感极好。
猜得出来，管房花了四日打理这几个汤婆子，主要就是为了把这兔绒打理得一尘不染。
洛祈摸了摸这“小兔”，顺着柴安的话轻描淡写地接道：“王爷也未必是不舍得用，而是用不上。他又不是怕冷之人，身上比这汤婆子还热，哪需要用这东西。”
柴安听了若有所思，顿了片刻后，笑得很是玩味，“是是是。多少个汤婆子，也不如王爷躺在身边暖和。”
洛祈神情一怔，真是服了这老太监，能说出这种虎狼之词。
他微微扭过头，刚想训斥两句，又想起自己趴在杨琛身上时，感受到的温度。
这下子，真的像是见不得人的心思被人窥了去，他尴尬得一阵慌乱。再说不出一个字。讪讪地披起外氅，走出了屋子。
几日来，洛祈时不时地就会想起自己投怀送抱的美人计。
当时是破釜沉舟，根本没想过万一计划失败，他再怎么面对杨琛。
但现在，这个问题他不得不想。
那一夜自己表白得过于热烈，要想把那个谎话做实，他恐怕真得以身相许了。
洛祈想到这里，浑身不适。
虽然也知道，杨琛早对他行过不轨之事，但都是在他全无知觉的情形之下。
所以在洛祈心里，“以身相许”还像是初次一般，让他过不了心里的那道砍儿。
好在杨琛这几日并没有来过，洛祈天天盼着，盼着云夫人那个醋坛子能把这小王爷牢牢拴住。
-
思绪正无边乱飞，忽地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那马蹄声由远及近，快如闪电。在王府门口，骤然而止。
柴安脸色顿时一白，“哎呀！”他低呼了一声。
洛祈莫名其妙，“怎么了？”
柴安忙道：“听这声音，像是百里加急的快马。那送的都是十万火急的军情啊！莫非哪里战事吃紧，王爷要出征了？”
柴安说完，忧心得好像自己要上战场了。
洛祈却面色从容，毫无异样。他平静地背过身，郁郁的心里一下子炸开了花。
出征？好啊！最好征个一年半载的，或者，直接战死沙场，也算是老天替我雪耻了。
——倒也不一定非要战死沙场。
洛祈一怔，自己也不清楚这点恻隐之心是哪里冒出来的。
明明前一刻还想将这小王爷杀之后快，后一刻竟然对这个总玩弄自己的纨绔于心不忍。
哼！洛祈把这归结于自己的心善。
他不再去纠结杨琛上了战场，是生是死。反正可以暂时眼不见心不烦，也是痛快。
好像连日的阴霾被吹散，洛祈感觉到难得的轻松。
他温柔地抚了抚手中的“小兔子”，优哉游哉地转了个身，回屋睡起了午觉。
然而这个午觉，睡得并不安稳，似乎还只是半梦半醒之间，洛祈就被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
他不由地打了个哆嗦：不会吧！别是要带我一同上战场，那就不好玩了。
急急坐起身来，他与柴安对视一眼，见柴安也是惴惴不安。
片刻后，门声响起。他便与柴安一同走出屋子。
柴安跑上前去，打开了门。就见陈江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指挥着身后的小太监：“快，快呈给洛夫人。”
身后的小太监赶紧点头哈腰地扑到洛祈身前，双手呈上了一个茶壶。
茶壶？洛祈皱了下眉。
“陈公公这是何意？”他不悦地问。
“启禀洛夫人，这是王爷赐的。”
陈江笑得如同得了天大的喜事。洛祈心里却蹭地一下窜出了火。
若没记错，他清清楚楚地告诉过杨琛，他从不喝茶。偏偏杨琛赐他一壶茶，这不是存心捉弄吗？
洛祈扁扁嘴，心里又开始问候杨琛的祖宗。就知道这小王爷睚眦必报。那日自己掀了他递上来的茶，他肯定会憋个坏招整自己。
思索间，陈江已提示柴安去拿茶杯过来。看样子是领了命，要盯着洛祈把整壶茶喝光。
洛祈攥紧了拳，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左不过当中药喝了便是。
这时，柴安已斟满一杯呈了上来。
洛祈气鼓鼓地把眸光往杯中一落。咦？这是——
他脸色刷地一下变了。
只见茶杯中的“茶”，十分清亮，泛着淡浅的桔色。这绝不是茶。
莫非？洛祈猜到了几分。
他端起呷了一口，还真是。酸酸甜甜，像极了橙汁的味道。
“这是——”
陈江马上喜不自胜地说了起来：“王爷说洛夫人好这一口，但京城寒冷，已没什么果子。岭南倒是还有新鲜的贡柑，所以八百里加急送了过来，一入府，奴才赶紧命人捣成了汁。不知合不合夫人的口味？”
一旁的柴安恍然，“原来方才那快马，送的不是军情，是贡柑？”
话一说完，他又笑得合不拢嘴，“主子，奴才就说嘛。王爷对主子上心得很。”
陈江也跟着笑出声，两个太监心照不宣地都瞅向洛祈，眼神里那个期待啊！像突然泵出的泉，溢得到处都是。
洛祈当然明白，他们在期待什么。他们期待看到自己感恩戴德的模样，至少期待他展出一个承蒙恩宠的笑。
但洛祈笑不出来。他想起一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成了诗中那个被人讽刺挖苦的祸国王妃，千古骂名就要背负上身了。
所以他不能笑，更不敢笑。
抿了抿唇后，他拿起茶壶，淡淡地说：“臣妾谢过王爷。”说罢径直走回了屋子。
陈江与柴安一愣，不明所以地互看了一眼。
各自思忖无果后，陈江耐人寻味地递给柴安一个眼色，柴安立刻心领神会，含笑接下。
不得不说，在某些事儿上，柴安的领会能力，无以伦比。
不到一盏茶，柴安已在屋中添置了炭火，备好了热水，准备伺候主子沐浴了。
洛祈当然也明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王爷给了他这么个轰动京城的恩宠，是他该回报的时候了。
洛祈一口一口抿着果汁，只觉得五味杂陈，浇得心口苦不堪言。
-
洛祈在浴盆中浸泡了许久，直到水几乎凉透。
从浴盆中出来时，他像是魂魄再造了，有种看破红尘的清冷。
他吩咐柴安，拿来了一身纯白无任何修饰的布衣，头发也用最素白的布条束了起来。
柴安虽是相信他家主子争宠自有一套，但这一身装扮还是让他忐忑不安。
这一身素得，像是披麻戴孝。
这时又听主子问道：“柴安，府上有没有类似道德经的书籍，就是讲述处世之道的。”
柴安听得困惑不已，但见主子态度坚定，又不敢问，只得如实回答：“是有一本德经。”
“给我拿来。”
柴安领命将德经取了来，接着就见主子罕见地端坐在书案前，铺了纸，却未研墨。
顿了好一会儿，直到王爷的轿子快到院门口了，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血在纸上抄起了德经。
柴安吓得跪了下来，“主子，您这是何意啊？”
洛祈神色如常，一边认真抄一边轻飘飘地说：“何意，我也无须与你解释。王爷快来了，该怎么迎，就怎么迎。”
柴安一颗心又悬了上来。可他除了照办，还能怎么办呢？
不一会儿，柴安便引着王爷来到了屋中。
洛祈却像没看到一般，自顾自地继续抄着，连个恭迎之礼都没有。
柴安紧张得又发起抖来，可反观王爷，竟像得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粲然一笑。
“下去吧！”他挥了挥手。
-
柴安告退，带紧了门，屋中又只剩洛祈与杨琛二人。
杨琛自己脱下外氅，坐到洛祈旁边，带着舒服的笑意，好奇地问：“哥哥在做什么？”
洛祈一反常态，脸上的神情冰冻三尺，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领——罚。”
“领罚？何人罚你，我可没有。”
洛祈见血渍已浅，又狠咬了一口，继续抄。
边抄边道：“世人行事，需遵天道。违了天道，也要罚。”
杨琛将洛祈仔细打量了须臾，像见一个从未见过之人。他轻轻松松的笑容也变得城府起来。
“哥哥违反了哪一条天道？”
“妖媚惑主。”
嗤——
杨琛被这四个字逗得笑出了声。他站起身踱了两步，“笑话！侍妾讨好夫君，本分之事，何错之有？”
“但若因此致人行为不端，便是大错。”
杨琛突地眸光一凛，声音变厉：“你说谁行为不端？”
洛祈垂着眼，面色不改，“你非要我明说，那我便说了。你身为武将，更该知道，那百里加急的快马，送得该是何等紧要的军情。可你却用它们来送些讨人欢心的果子。那快马之声，扰乱了多少民心？待真相大白，又会寒了多少将士的心。亏你还说得出何错之有！”
这一段话，掷地有声，谴责之意如洪涛骇浪。
此时的二人，哪里像是夫君与侍妾，倒像极了师尊与弟子。
作为受训的一方，杨琛像是被什么钉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洛祈。
这身份变换得他有些缓不过神儿。
过了好一会儿，他眼中的厉色，化作惊愕，又转成钦佩，最终竟溶成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那哥哥，打算如何领罚呢？”他微牵着唇角问。
洛祈从容地掀开另一页纸，幽幽地说：“斋戒一月，血书德经百遍。”
杨琛不易觉察地窃笑了一瞬。之后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垂头丧气地瘫坐到洛祈身边。
他支着头看着洛祈，可怜巴巴地说：“那哥哥，一个月都不能侍寝了。早知道那天晚上，我就从了哥哥了。”
这话明里暗里地在提醒洛祈，他那夜是有多主动，多想要。
洛祈听得气血翻涌，但必须隐而不发，还得把那个委身讨宠的人设与自己合二为一。
难堪了片刻后，他抬起眼，轻柔地与杨琛四目相对，“我需虔心领了罚，才敢与小琛再赴云雨，不然，我良心难安。”
杨琛撇着嘴，委屈地点点头。
洛祈的眼又不自觉地眯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眼又花了。
感觉这小王爷脸上表情过于夸张，眼底却没看出一点一滴的失落怅然之色。反而有几分如释重负的畅快，好像正中下怀。
洛祈脑子一抽，纳闷了：怎么个意思？和我上床还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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