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暗流
这一夜,杨琛并没有在洛祈这里停留太久。
静静地看洛祈抄了两页后,便自行离开,回了书房。之后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要任何人伺候。
诸人不解也不敢问,都猜是洛夫人又恃宠而骄,把王爷惹恼了。背地里对洛祈好一统数落。
不过这些人,但凡有点权谋之心,都该知道当务之急该操心的,绝非王爷的床笫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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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堂之上,群臣激愤。
肃宁王八百里加急送贡柑,只为给侍妾解个馋。此事荒唐到有损皇家颜面。
满朝文武齐齐地有本上奏,痛心疾首地想把心性未定的小王爷引回正道。
但谁也没想到,一本本奏折还没掏出来,刚向圣上高呼完“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们要弹劾的小王爷,自己负荆请罪来了。
杨琛穿着一身素白布衣,连乌发都用素白的布条系着。捧着血书的德经,跪在大殿之上,自陈罪责。
行为无端,惊了百姓。荒淫失德,寒了人心。上有负天恩教诲,下有愧黎民敬仰。
不罚不足以平民怨。故斋戒一月,以血书德,求圣上与万民宽恕。
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把百官的弹劾之词,全堵在了肚子里。
端坐于高处的圣上,年过半百,容颜与年岁相称,身子骨却格外硬朗。
他随手翻着呈上来的血经,神情肃然却看不出喜怒,眼神幽暗,让人探不出一分一毫的心思。
待大殿上清静了许久,他才不着感情地缓缓说道:“斋戒,血书,好啊!不过你说你要斋戒一月,血书百篇,何人监管呢?”
杨琛仰首道:“父皇自可派人——”
话未说完,圣上挥了挥手,将他打断了,自顾自扭过头吩咐身旁的公公:“顺德,让内务府安排一下,这个月,肃宁王就在朕的书房里禁足了。”
大殿上立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须臾后,丞相言道:“圣上,臣以为不妥。圣上的书房,除了圣上,只有储君才可以使用啊。”
话音落时,又传来一阵附和之声。
圣上的神情还是肃然,寡淡,让人无从揣测。说起话的语气,还与方才一样,不紧不慢。
“子不教,父之过。朕的儿子,犯下如此荒唐的罪过,朕将他禁足在身侧,耳提面命,有何不妥?”
“可是——”丞相还欲再说,圣上已露出疲态,再度挥了挥手。
“此事无需再议,退朝吧!”
朝中像是冷不丁地刮进一阵异样的风,大臣们面面相觑,又都不敢妄议。只是不停地偷偷看向太子。
太子二十五六,长得也算是端正,却莫名给人一种徒有其表的感觉。
相校于肃宁王武将出身,太子看上去要文弱得多,也温顺得多。
迎着诸位朝臣的目光,他轻松一笑,倒是平静得毫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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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们陆续出了宫,杨琛也在圣上的书房里,开始抄经。
圣上倒似闲情逸致得很,在花园里赏起了还没盛开的梅花。
他一边随手摆弄摆弄花枝,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顺德,杨琛娶的这位夫人,究竟是什么来历,派人去打探一下。”
顺德低下头,轻笑了两声,“无需派人打探,老奴知道的。”
圣上回过头佯怒地扫他一眼,“你还真有心啊!”
顺德又低着头笑笑,“并非老奴上心,只是自打王爷公然迎娶男子,坊间关于王爷的话本就层出不穷。这位夫人的事,自然也在话本之中。”
“哦?”圣上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顺德领命,将这位肃宁王的夫人娓娓道来。
洛夫人本姓沈,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是姑苏有名的才子。
父辈经商,小有所成,也算是衣食无忧的家境。
可沈父阴差阳错地就惹上了人命官司。沈家人瞧着死的也就是个普通农户,便想赔钱了事。
不成想,那农户居然有江湖背景。
沈家因此被仇杀,沈公子与家人失散,便只身逃到了京城。
圣上听到这里,步子一顿,警惕地皱了下眉,“他可是处心积虑嫁入肃宁王府的?”
顺德摇了摇头,“那倒不是。起因还是那几个自小与王爷玩大的世子们胡闹。他们见沈公子生得好看,就将其骗入王府。然后又与王爷赌棋。王爷棋差一招,输了就只好同意了那些世子们的荒唐要求,纳了沈公子为妾。据说因为此事,云夫人还闹了一通,至今还隔三差五地叫王爷练棋呢。”
咔嚓——
圣上不悦地掰断了花枝,跟着冷哼了一声,“云夫人”这三个字,像是触了他的霉头。
顺德脸色也瞬间变得局促不安,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一时不敢再言语。
圣上又缓缓走了几步,再次幽幽问道:“那这位沈公子,就甘心做了侍妾?”
“倒也不是。”顺德继续言道,“沈公子发现自己受骗,起初也是宁死不从的。据说王爷赐了他一杯毒酒,欲成全他一死了之。可不知为何,沈公子又掀了毒酒,从了。被王爷强行宠幸后,竟慢慢转了性子。开始变着花样讨宠,那一个个小伎俩——”
顺德像是终于说到了兴头上,一个太监,居然笑得有些猥琐。被圣上怒视了一眼,才赶紧又变得正经起来。不再多言了。
圣上将目光又移回到傲雪凌霜的花枝上,长呼了一口气,再度冷哼了一声,“还道是什么木秀于林的骄子,原来也就是个明哲保身的软骨头。这种人也能把杨琛迷得失了分寸?派人给朕把他盯好了,寻个错处,——打发了。”
圣上的语调十分随意,像是随便打发个奴才。
但顺德却稍稍长吸了一口气,神情中露出一丝丝惋惜。
跟在圣上身边多年,他明白这句“打发了”是什么意思。最好的结果,就是留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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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日落,转眼一个月将尽。
王爷禁足期满就要回府,与此同时,年关也一步步近了。整个肃宁王府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一帮闲散够了的小太监们,聚在一起忍不住押起了赌:王爷清心寡欲一个月了,怕是如狼似虎,也不知一回府是先宠幸哪位夫人。
这赌局有一搭没一搭地传进洛祈耳朵里,让他心里发毛,毛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这夜已近子时,趁着柴安打盹儿的功夫,洛祈披着那件虎皮大氅,悄悄走出了院子。
他知道自己出不了府,也不是想逃,只是在府中漫无目的地消耗时间。
不知不觉,就又走到了那个几乎无人惦记,他却十分熟悉的地方,抚心院。
看着萧条的院门,曾经落败的计划又翻了上来,洛祈苦笑了两声,不想再故地重游了。
他转了个身,意欲往回走,这时,耳边忽地听到一女子隐隐约约的哭声。
洛祈足下一顿,拧着眉竖起耳朵听了起来,那声音虽弱,却绵柔不断。洛祈越听越愕然。
他缓缓地把身子又转了回来,若未听错,那哭声,竟是来自抚心院。
王爷府中,也不是没有婢女,只是相较于太监来说,少了一些。
她们大多在浣洗院中做杂役,所居之处,与这抚心院相隔甚远。
更何况,这抚心院白日里都少有人来,如此深更半夜,竟传出女子哭声,像极了鬼魅。
若是旁人,只怕要吓得尖叫了,但洛祈毕竟是见过真“鬼”的,反而来了兴致。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就见湖边月色下,有小小的火光。
走近一些再瞧,竟是一个衣着单薄的婢女,在一张张烧着纸钱。
洛祈又蹑手蹑脚地往上了几步,忍不住好奇:“你在给谁烧纸钱?”
那婢女一听人声,吓得险些跳湖,好在洛祈手快,冲上去一把拉住了她。
“你慌什么?你若在这儿跳湖死了,我可跳进湖里都洗不清了。诸人到时还以为是我把你推下去的。”
那婢女回头仔细看看,认出了洛祈,赶紧下跪行礼:“小娥不知洛夫人深夜来此,冲撞了夫人,请夫人恕罪。”
洛祈久未听过女子声音了,乍一听来,竟觉得格外悦耳。
他饶有兴趣地笑了笑,打趣道:“若说冲撞,也是我冲撞了你。你何罪之有啊?起来吧。”
小娥抬头看了看洛祈,忙又把视线收回。她并不敢起身,跪在那里连头都不敢再抬了。
“你在给谁烧纸?”洛祈又问。
小娥犹豫不决,眸光在地上四处乱扫,半晌没吭声。
洛祈冷笑,“我问你不答,是等王爷来问吗?要知道,我问你,你尚有活路,王爷来问,就未必了。”
小娥听罢,果然紧张了起来。再度迟疑片刻,终下了决心,回道:“启禀夫人,小娥是在给我家夫人烧纸。”
“你家夫人?”洛祈诧异得瞪大了眼,“谁的夫人?”
“是王爷迎娶的二夫人。”
洛祈听得更是咂舌,他一直以为他就是二夫人呢!
而且更纳闷的是,王爷府里的夫人,怎么会是婢女服侍呢?
他不由地问:“哪位二夫人?是男子吗?”
“不!”小娥摇摇头,“我家夫人,是女子。”
女子?洛祈脚一颤,感觉自己闪了一下腰。没搞错吧!这小王爷难道是男女通吃?
洛祈莫名感觉心被戳了一下,他抚了抚胸口,缓了好几口气,才继续问道:“你家夫人怎么死的?”
小娥止不住啜泣起来,哽咽着说:“我家夫人邀王爷游湖,船翻后落水而亡。”
洛祈若有所思地点头,“那是活该了,王爷又不会水,自然也救不了你家夫人。想来府中所有人,也是先救王爷,哪个会管你家夫人啊。”
许是洛祈的语气透着点奚落,到底把这个叫小娥的姑娘给激怒了。
她猛地一抹眼泪,倔强地抬起头说:“才不是!我家夫人自己会水的。”
洛祈一愣,茫然地问:“会水?那又是怎么淹死的?”
小娥像是豁出去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将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
原来那位二夫人是圣上给王爷赐的婚,嫁入府中并不得宠,这也情有可原。
但二夫人天姿国色,才貌双全,自是不甘心。仗着水性好,便动了些小心机,邀王爷游湖。
“我家夫人在船上做了手脚,那船是一定会翻的。夫人明知王爷不会水,便想在水中救王爷一命。一来能让王爷念她的好,二来能与王爷在水下有肌肤之亲,或许便能讨到宠爱了。可不成想,王爷是救上来了,夫人却——”
洛祈听到这里,突然感觉心里哪根弦,砰地弹了一下。
不会水的活了下来,会水的却死了。
虽说这位二夫人的目的,与自己并不相同,但二人的计划,殊途同归。
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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