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过往
庄泊笑了笑，继续粘着彩纸做的千纸鹤和玲珑灯，色彩斑斓的彩面油画质感在光滑的墙面显得格外特别，串串暖调的柿子彩灯将病房映照得十分温馨。
“这是光和色彩。”庄泊说，“她会喜欢的。”
徐勋挠挠头，正想说些什么，门口的林听云瞥见电梯口一抹高挑的栗色，连忙小声传话：“她们回来了！”
庄泊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从人字梯上爬下来，眼神示意徐勋和林听云先走。
许颂安看见从第二病室蹿出来的徐医生和林医助，忍俊不禁，护着南笛往那边走。
“颂安，有什么高兴的事吗？”南笛朝许颂安微微侧头，问得认真。
许颂安含笑道：“庄医生开完会了，在病室等着姐姐呢！”
南笛轻怔，蒙着纱布的眼睛朝病室门口的方向望去。走廊上人来人往，led面板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光影和人影交错掠过，而不远处有一个轮廓如停泊的舟楫在等待着。
“庄泊。”
南笛平静地呼唤他，心口却如同燃烧着一团永恒不灭的活火。
“吃饭了吗？”
庄泊缓步向她走来，医护制服笔挺而周整，似乎只是随口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寒暄，目光却极为专注，仿佛全世界的光源都集中在眼前。
南笛点点头：“枸杞莲子炖鸡，很好吃，我喜欢山药的味道。”
“姐姐吃了两碗饭呢！”许颂安高兴道。
导盲杖轻轻点着pvc地板，南笛摇头失笑，缓缓朝病室走去：“两碗饭很多吗？以前我在北欧峡谷那边……”
她话说一半，声音却沉了下去，唇边的笑意慢慢消散了，神情恍然，说不上是哀伤还是怀念。
庄泊接过导盲杖，牵起她的手，推开门，“峡谷那边怎么了？”
“……”
南笛轻声道：“不记得了。”
庄泊的手掌宽大结实，指节处有着长期主执手术刀留下的茧，深秋，体温的存在感显得如此强烈，温暖的气息从手指触碰到的地方传递。
“听说那边环境很好，以前去留学的时候很想去看看，但一直没有机会。”庄泊温声道，“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
南笛沉默了会儿，慢慢握紧庄泊的手。
“……高原、峡谷、断崖、瀑布、河流……村庄和田野。”
“我喜欢那边的风和泥土，我常常离群，独自前往那里，夜晚极光闪耀，如同宇宙更迭。”
“但那是很多年前了……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庄泊抬起另一只手，温柔地抚过南笛耳边栗色的长发：“等手术恢复期过了，小笛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手术恢复期有多久？”
“三个月。”庄泊仔细叮嘱，“这三个月里不能见强光，注意饮食，保证睡眠。”
南笛点点头：“好。”
“这声好，包括了对前面那个请求的回应吗？”庄泊垂眸看着她，认真而专注，似乎是出于一个医生，一个学者的本能，却平添了多余却举足轻重的情绪。
“你说呢？”
“我不知道。”庄泊看着她，“但我希望是。”
南笛抬眸，看着眼前高大的，泛着蓝色光影的轮廓，声音很轻，却很坚决：“我也希望是。”
许颂安站在门口，像往常一样没有上前，低着头，手中拿着一张金色名片。
名片上赫然用优雅的花体钢笔字迹写着——bretrollo。
刚才一个栗发深眸的男人给她递了这张名片，很有质感的一张金色卡片，并用唇语告诉她不要声张。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却落在她身边的南笛身上。
和裴允不一样，这个男人的眼底藏着更为深沉的情绪，如同暗中窥伺的豺狼，沉重的爱中埋葬着毁灭的欲望。
许颂安靠在门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拉上门，将那张名片扔进了走廊上的垃圾桶里。
一阵脚步声响过，不一会儿，护士长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左右看了看空旷的走廊，嫌弃地捂着唇鼻，另一只手伸进垃圾桶里捡起了那张质感极好的金色名片。
——
三天后。
今天是个极其重要的日子，远道而来的眼科专家们早就在北一眼科中心等待了，清一色的白大褂，有的医生早已白发苍苍，胸口还是夹着几支圆珠笔，手中拿着记事本。
检验手术成果的时刻终于到了。
无论理论数据和手术表征多么可喜，要让一切尘埃落定，还是要看最后的结局。
各种手术指数符合标准，最后却没能重返光明的病人虽然只占了很小的比例，但在浩瀚的医疗数据库中，病例的数量依旧不容小觑。
没有哪个医生能保证自己的病人不会成为那百分之几中的一员。
庄泊比手术操刀的那天更紧张。
心跳比第一次上手术台时更快。
医院和卫健委的记者将第二病室围得水泄不通，然而由于庄泊的坚持，除了几位老前辈和医助以外，便只有他和许颂安站在南笛身边。
今天天气很好。
雨后，窗外幽幽地传来草木凋零和泥土的气息，偶尔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将原本严肃的新闻现场变得温馨而轻松。
南笛坐在窗边，如大理石雕塑般神圣美丽的面容映着温柔的光，栗色长发披散在身前，遮住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庄泊深呼吸两遍，垂眸看向神色平静的南笛。
其实南笛已经能看见众人和物体的轮廓了。
隔着纱布，人影在门口牵起警戒线的地方拥挤，那些离她很远的大型摄影设备，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开始吧。”
她的声音总是如此坚定。
庄泊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困在黑夜里整整七年的失明者。
“嗯。”庄泊沉声道，“慢慢睁开眼睛，等眼睛适应，不要着急。”
南笛微微点头。
“……”
“庄医生，手不要抖。”
南笛将伤痕累累的手覆在庄泊的手背上，抬手时手腕上苍白交错的疤痕露出来，她知道有摄像机，庄泊也事先和她说过，但她还是选择毫不遮掩。
因为那样的日子，已经是过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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