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幼稚
第二病室外，特别看护病例的铭牌挂了起来，自从三天前那场惊险的眼科手术圆满成功后，从各地赶来北城的眼科专家络绎不绝，庄泊站在了一众前辈的中央。
“姐姐，庄医生说等会儿有个学术会议，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了，让我们先去吃饭。”
许颂安整理着南笛用过的颜料，收起画架，小心翼翼地卷好画架上色彩缤纷的油画。
南笛坐在窗边，深秋的阳光透过蓝色百叶窗漫溢进来，铺洒在绒绒的米色薄毯上，栗色的长发随意地束成长辫，双眼上还覆着几层洁白的纱布。
她手中拿着那本看了六七遍的《崖底花种》，伤痕累累的指尖轻轻触碰着纸张上点点凸起的盲文，神情平和而安宁。
有那么一瞬间，许颂安以为自己看到了古希腊时期沉默而美丽的神祇。
“颂安，今天是第三天，对吗？”
许颂安连忙回神：“是啊，再过四天姐姐就能取纱布了。”
她说着，开心地笑起来：“我就说吧，庄医生一定能做到的，姐姐不远万里来到北城真是明智的选择。”
南笛淡淡莞尔，笑意如同落在她身上的阳光一样，微凉，稍纵即逝。
“我也这么觉得。”
“是吧？”许颂安走近她，拿走了她身上半盖的薄毯，“这下庄医生在眼科界的声望一骑绝尘，名气大振，也多亏了姐姐，庄医生才有了这么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总觉得冥冥之中都是最好的安排呢。”
南笛摇头不语，似乎微微抬眸，眼睛透过纱布，看见了一些光亮的轮廓，混合着联觉感知赋予她的能力，暖调的橘光纷纷扬扬地闪烁着。
庄泊医术高明，换作其他任何人住进这间病室，他也会尽心尽力地为她医治，名气大振是迟早的事。
她失明多年，早已习惯了久居黑暗，对光明的渴望不过是痴昧的执念，这次远赴华国也不过是为了做一个了断，并没有抱任何恢复光明的妄想。
没有对方，生活的本质似乎并不会发生什么改变。
唯一改写的只是生命的细节。
就像一张宗教油画，主题和结局都是既定的，孤独和死亡是每个人无法逃避的责任，然而笔触和色彩的细节却让这幅宗教画鲜明起来，如同世人从上帝手中抢来的幸福的资格。
所以不是安排。
而是一场冒险。
她经历过无数场令人胆战心惊的冒险，所谓冒险，就是将生命献祭给自由和勇敢，自由地寻找尚未明朗的冲锋方向，勇敢地接受失败的疼痛和苦楚，永不退缩，永不后悔。
失明后，她失去了冒险的力量。
但生命中有人来，用深蓝色的语言和暖橘调的双手为她重新戴上了风信子缠绕的桂冠，代替上帝赋予了她重新来过的资格。
庄泊——第一次有一个人的名字，在她心里占了这么重的分量。
好想见他。
——
意大利，那不勒斯。
诺斯庄园内，雏菊烂漫，金黄遍园。洁白的大理石雕塑庄严肃穆，基督与天使雕像神圣美好，流水潺湲，泛着粼粼波光。
“罗洛少爷去华国了？”
诺斯家族的女眷们正喝着下午茶，精致的咖啡杯，诱人的面包和甜点，微风扬起她们的裙摆。
“是为了chiara去的吧，听说chiara去了华国的眼科医院，这几天刚刚做了手术，正在恢复期呢。”
“真的治好了？”
“谁知道呢？罗马policlinicouniversitarioagemelli医院那位弗西斯医生都因为那双眼睛败坏了名声，欧洲这边的眼科医生少有愿意为她诊治的，要是去一趟华国就治好了，那不是说笑吗？”
玛丽·诺斯夫人身着意大利高定品牌秋季新款法式宫廷长裙，妆容精致而优雅，说话却极为刻薄，叫人一听便知她很不待见这位年少成名的继女。
“话说，不管治没治好，她都会回意大利的吧？”诺斯旁支的米娅小姐问道。
“不一定回意大利吧，她在欧洲各地都有房子。”
“romanartists里的艺术经纪人太会炒作了，欧洲这边对chiara回归的呼声好高，我去看了那个什么回忆展，画没看几幅，被那群平民挤得喘不过气。”格兰夫人气呼呼道，“果然什么人看什么画，下次再也不自降身份去看这种画展了。”
众人都笑起来，打趣格兰夫人太闲，实际上只有格兰夫人抢到了入场券，几天前从romanartists开放购票渠道到售罄不到一分钟，这还是超过展厅容量150的结果。
chiara已经七年没有公开发布新作了，七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沉寂，但欧洲画坛并没有将她遗忘，由她开创的超写实外光派绘画早已成为主流，无数人梦寐以求只想见她一面。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chiara的绘画风格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从超写实主义到类印象主义，冷峻的色彩慢慢变得明亮，细腻的笔触变成澎湃的色块，精密的构图隐去，炽烈的情绪迸溅开来……比她刚从古典派转型的那段时期更为大胆。
那场回忆展上看不见的画，被藏在第二病室裹住边角的抽屉里。
“庄哥，我们干嘛这么偷偷摸摸的？”
徐勋抱着一箱彩色厚绸带和小气球，林听云一手挎着工具包，一手拿着一盒折叠好的彩纸制品，一脸敬佩地望着人字梯上忙碌的庄泊。
房间已经布置好一半了，这几天庄泊开完会饭也不吃就过来给墙上贴彩纸，挂彩色气球，系彩色绸带，原本苍白死寂的病室越来越像个游乐园。
“只剩三天了。”
“三天就三天嘛，南笛在这儿的时候我们也能装饰啊，干嘛跟做贼似的，还有专门让小林站门口放风啊？”
“要是被她发现了，就不算惊喜了。”庄泊认真地粘着气球。
“庄大医生，我说你要不要这么幼稚啊。”徐勋笑个不停，“打个赌吧，南大小姐才不会喜欢这种幼稚的小把戏呢，你这种讨女孩子喜欢的笨办法大爷我初三就看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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