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杀生业

黎阳镇因在天虞山山下，常于修道之人打交道，也特有几家店铺专门为修道者开着，卖些常人所不需要的东西。

        铁匠铺内当值的店小二支着头，在柜台后面昏昏欲睡，忽的见两个身着青色广袖道服的年轻修士走了进来，睡意立刻消散，忙热情地迎上去：“仙长要点什么？”

        前面那一人剑眉星目，相貌俊朗，身后负剑，腰间和袖口都用金线绣着竹叶。他勾唇一笑，道：“我是天虞山弟子，来选购一批木剑。”

        店小二恍然大悟，连忙引着他往后院走：“我们老板已经交代过我，昨天刚刚把那一百把木剑打磨好了，就等仙人来挑了……”

        店小二只顾着掀开门帘请人进去，一回头才发现另一位仙长并未跟过来。

        那人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同样是雪青色的天虞山宗门道服，眉眼精致，面容清秀而隽雅。他静立在这间狭小的铁匠铺内，抬头看着挤满各式各样的兵器的墙壁。

        店小二一时恍神，直到后院楚星霁出声喊他，才急急忙忙地小跑过去。

        “我说陆小……算了，还是干脆喊你名字吧，我可不敢再喊你‘小师叔祖’了，”楚星霁一回想张明南那鼻孔朝天的脸就忍不住扶额，他拉长了语调，对身旁的陆听澜道：“能当静檀真人的弟子，是件多令人艳羡的事，别不开心嘛。”

        “是啊，”陆听澜回看过去，声音毫无起伏：“虽然手刃了自己两个亲徒弟，可他是静檀真人。”

        “……”楚星霁沉默一会，语气仍然充满艳羡，坚定地重复道：“那可是静檀真人！”

        “……”陆听澜默然，捂脸不语。

        连青朔在宗门弟子中究竟是个什么地位啊，陆听澜喃喃道：“他如今已是天下第一——我是说境界，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收徒？”

        “自然是为了金銮池折柳会，”楚星霁奇怪地看着他，“静檀真人没有告诉过你吗？”

        金銮池折柳会十年一度，最早是一位天资卓越，地位非常的散修提议的。这位散修身世坎坷，早年不曾拜入一个像样的宗门，直到他步入化神境，才和一些宗门大能有了交集。

        散修大能喜欢热闹，居于凡世，特用自己的别居——金銮池，用于邀请各宗门的掌门长老来赏花看景，还有弟子间的比试，这就是“折柳会”。

        虽然这位散修自第一年的金銮池折柳会后就仙逝了，但各大宗门依旧承袭着这场宴会，由四方仙山轮流举办。

        “今年的折柳会虽是由天衍宗举办，但每年都是由当下修为境界最高的人出面，折下一枝柳条，以做折柳会的仪式，”楚星霁道，“静檀真人刚刚出关入世，毫无疑问就是他了，但他座下又无弟子，就不能去金銮池。”

        “所以掌门师尊劝他收一个外门弟子，不说要天资如何，但至少得……”楚星霁顿了顿，又继续道，“呃，至少得心性坚定。”

        陆听澜没放过他一瞬的犹豫，诚恳道：“想不到我的优点的话，可以不夸的。”

        “哈哈哈哪有哇，”楚星霁干笑，道：“不过小师叔祖你真的天资过人，精通星阵符咒之术，金銮池定会一鸣惊人。”

        陆听澜看了眼楚星霁背后不曾离身的剑，心道，他自己连把剑都没，能否去成还未必呢。

        连青朔为什么不提教他剑术这一回事呢？陆听澜想，他好像也没有见过连青朔的剑，似乎岁暮山上都不曾有任何剑的身影。

        都说连青朔作为剑修大能冷酷无情，就连他杀自己的两个徒弟也是用自己的剑。

        陆听澜思极至此，忽然一怔：

        等等，连青朔是亲手杀了自己两个弟子，难道他是因为杀生业而不得飞升？！

        如此一来是说的通了，连青朔是受一位神佛而点化的，又主动去镇守无量血海多年，依照他这样经历不可轻易犯什么罪业的。

        可众仙门都一致默认他手刃了两位弟子，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使得他亲手杀了自己徒弟呢？

        ……虽然说话本不可当真，抛去“暗生情愫”那一段，但如果自己弟子真的入了魔，或者隐匿自己妖族身份，各大仙门应该都不会容忍的。

        陆听澜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现在的确已是飞升得道了，可先前未到天界时，他应该也算得是鹿妖吧……

        他刚刚把手放下，忽然撞上一人手臂，陆听澜连忙道歉，侧眼看去时，眼睫一颤。

        被撞到的那人一身深红色的衣袍暗沉如锈，领口露出一节雪白的里衣。他带了一顶斗笠遮掩住容貌，只露出一个下巴，瘦削而苍白。

        对方并没有吭声，只是一手扶着斗笠，仿佛好奇地歪了歪头，接着蓦地勾唇一笑，与陆听澜擦肩而过。

        此时已是黄昏，天边是大片瑰丽绚烂的云朵，河边上也飘荡着金色光芒，那人一身红衣，身形高挑，气质异于普通人，似乎也是修道之人，带着斗笠红衣恣意的又像个侠士。

        陆听澜不由得扭头看着他离去，直到楚星霁回头喊他：“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陆听澜收回视线，道，“刚刚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这么宽的路又不挤，怎么会撞到？”楚星霁随口道，“走啦，带你去尝一尝靖水楼的梨花酿！”

        还是上一次的酒楼，甚至连那个说书人都没换，正滔滔不绝地讲着评书，说的是西南尉迟医宗的女弟子和天衍宗的修士相识相爱后，又决裂分开的事。

        楚星霁这次说要坐在一楼，就是为了听书，正捧着花生兴致盎然地歪着身子看。

        陆听澜心中藏着事，眼前似乎还残留着醒目的红艳，一会是画集上持剑的少年，一会又是刚刚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他颇为烦躁地叹了口气，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楚星霁吃完花生拍了拍手，正要提起酒壶，突然一愣：“哎？”

        银色酒壶轻飘飘的，楚星霁不可思议地看着陆听澜：“你都给喝完了？！”

        陆听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杯子：“我喝完了？”

        “……”楚星霁狠狠地拍了自己的额头：“完了。”

        梨花酿入口绵密醇厚，并不辛辣，陆听澜不知道自己醉没醉，反正第一反应是，现在剩下的仙力还能把这些酒给化去吗？

        楚星霁面如死灰：“小师叔祖，我可再没胆子带你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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