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孤单
回到天虞山时,天色已然黑透了。
“小师叔祖,”楚星霁双手合十,苦口婆心道:“不知道静檀真人会不会骂你,但是你可千万不要供出我来。”
陆听澜抬起自己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衣袖,疑惑道:“酒味很大吗?”
“……”楚星霁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当静檀真人是我这个修为,闻不出来吗?”
他推了推陆听澜,示意他快些回去:“我进不去岁暮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快回去吧。”
通向岁暮山山间的石阶上覆盖着一层青苔,山间夜色下窥见一片琼花玉树,白梨红棠,人间三月美景不过如此。
但当楚星霁回过身来,只见正值盛夏季的天虞山万木葱茏,夏山如碧,蝉鸣过耳,那些春花早在一月之前就凋谢了——岁暮山宛若与其他山峰有了屏障,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自楚星霁幼时上天虞山时,印象中这座被设下禁令隔绝起来的山峰就是如此模样,一年四季不改其模样,永远是春意盎然,鸟语花香的景象。
因为岁暮山除去山外下的禁制阵法,在其看不见的暗处还有一个巨大的星阵,使得这座山峰汇聚灵力,将春景固封,不再遵循天时四季循环。
楚星霁至今还记得,在他成为天虞山首席弟子时,江拂衣带着他来到禁地前,叮嘱他说:“当你成为天虞山掌门时,千万要牢记,不要让这个阵法消散去。”
“啊?”半大少年才刚刚学了一点阵法,这个过于复杂庞大的星阵对他来说太难了,他非常苦恼地问自己的师尊:“为什么啊?”
“这里必须停留在春天。”
天虞山掌门拢过海天霞色的衣袖,望着禁令后的岁暮山轻声道:“因为他在等一个人。”
楚星霁收回思绪,看着陆听澜的身影隐在山林中,才转身回去。
法力不足以化去那壶酒水,陆听澜这个时候才慢慢感觉到些许的酒意,有些难受地皱起了脸。
轻柔的暖风拂过面颊,他听见溪水潺潺,抬头看去,见一人立在月色之下,皎洁月光落在他半边脸上,眉目清冷似雪,宛若仙人。
陆听澜忽然就站在原地不动了,直直地看着他。
头顶繁花似海,枝叶锦簇着,偶尔飘落几片柔软的花瓣落在两人肩头。
两人对视良久,终于是有一人败下阵来。
连青朔走下石阶,站在他面前,他微微偏过头,便嗅到一丝酒气。
“……梨花酿,”连青朔轻声道,“你下山去喝酒了?”
少年好像是心虚,没有抬头。
连青朔无声的叹息,伸手替他拿起肩上的花叶。
这时,陆听澜忽然叫他:“师尊。”
连青朔好像记着刚刚的事,也不答话,只侧眼看过去,陆听澜又道:“今天我去了藏经阁,和流云峰的内门弟子私下斗殴了。”
他还补充道:“我赢了。”
“……”抬眼接触到了陆听澜不甚清明,噙着水色的的眼眸,连青朔顿了顿,纠正他道:“是切磋,那算不得斗殴。”
“哦……”陆听澜脑子里混混沌沌,他也没有疑惑为什么连青朔会知道这件事的经过,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可是他有剑,我没有。”
“楚师兄也有,掌门还让他去给外门弟子买木剑,我却没有……”
连青朔握紧了右手,指尖碾碎了梨花花瓣。他垂下眼,看着少年的头顶,低声说:“你若想要,我会给你寻来一把。”
陆听澜不知道有没有听得见,他眨了眨眼睛,突然问:“师尊,那您的剑呢?”
四方仙山弟子习星阵符咒,天衍推算,但都仍以剑道为尊,每一位大能都有一把利器名剑。
可是陆听澜没有见过连青朔的剑。
“我的剑吗……”这位留世近千年的化神境修士,侧过了身,负手而立。他抬头望着天上高悬的明镜,声音轻的像是怕惊扰了这场春夜:“它丢了。”
连青朔缓缓抬步,往岁暮山上走。他脊背挺直,玄色广袖在风中轻扬,明明是深沉简朴的玄衣,但在陆听澜眼中,却是素净纯净,好像下一刻,就要见他走进那轮圆月中。
“连青朔!”
石阶上的人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少年。
陆听澜仰头看他,大声问道:“到底是什么困住你,千年不肯飞升?”
连青朔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听得少年意气的声音:“你在这世间停留这么久,却只呆在岁暮山里闭关,不肯出来,不孤单吗?”
“——是什么困住了你,还是说,你在害怕些什么?”
你究竟因为什么不飞升?
你的两个弟子,真的是你杀的吗?
陆听澜一动不动地看他,在等着他回话,但他又好像知道连青朔不肯回答他,终是忍受不了这寂静,深吸一口气,匆匆跑向他。
但脚下的石阶覆盖着绒绒青苔,他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玄色的袍袖当空而下,一只冰凉有力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臂。
陆听澜落入一个充满松木香气的怀抱,那股微苦清冷绵长的香气扑了陆听澜满脸,他慢半拍地抬起脸,对上连青朔晦暗不明的目光。
“当然会孤单,”连青朔轻声开口,“那你要来解救我吗?”
陆听澜呼吸一滞,他被人握着手臂,那一截衣袖上似乎沾染了几滴汁液,带着极淡的梨花香气。
……是我身上的酒气吗?
忽然间,难以抵御的困意袭来,他半合了眼,手指松松抓在连青朔的衣袖上。
夜色四合,草木在风中沙沙作响,连青朔附身抱起沉睡的少年,一步步向岁暮山的竹屋走去。
梦中是一座烈火焚烧的城池,陆听澜置身其中,看着周边四下逃窜的人们。
“快跑!”
“救命!谁来救救我——”
“爹!娘!”
“……”
整座城镇都被红色的火焰燃烧着,百姓哭喊着逃窜,城墙彻底坍塌了,有一对铁骑踏马而来,呼喝声震耳欲聋。
不,这不是场普通的战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火?!
陆听澜看见破损不堪的城墙下跪着一人,他一身红衣,比那烈焰还要灼目。
就连他身上也燃起了明红色的火焰,就像是……
就像是这场火,是从他身上燃起来的。
身后有女人尖利的哭声,陆听澜猝然回首,却见自己衣角上也燃起了火苗!
“呼……”
陆听澜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还是熟悉的竹屋,除了他就再无一人。陆听澜缓过神来,掀开被子下了床。
雪青色纱衣整齐地叠放在一旁,陆听澜穿戴好衣裳,抬手见突然看见袖子内侧有一点淡黄色的杂污,像是什么汁液干涸了一样。
“……”
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陆听澜盯着那点污点看了半天,身体僵硬在原地。
救命——!!!
他怎么敢的?
谁会直呼自己师尊的名字啊?!
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剑也就罢了,怎么还敢质问连青朔“你怎么还不飞升?”,这是一个弟子该说的话吗?
……等等,那连青朔又说了些什么呢?
奇怪的是,他自己说的话出的糗都记得,怎么连青朔说的话,都模模糊糊的呢?
陆听澜绝望地瘫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头痛苦地回忆。
问都问了,为什么没有记住啊!
既然都问他为何不肯飞升了,怎么不多问几句,比如你真的杀了自己徒弟?
“唉……”
陆听澜托着下巴发呆,好半天才爬起来。
其实最重要的是,他应该没有暴露出什么吧……如果被连青朔知晓自己是在渡劫,后果极其严重。颠覆他自己的命数,将一切都再重新来过,这都算轻的,搞不好还会影响轮回因果,不知会牵扯进去多少人。
真麻烦啊,凤凰骨下落不明,连青朔目前看起来毫无飞升迹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浮梦山。
凡世的确有很多天界没有的东西,但陆听澜在自己洞府无拘无束惯了,下界当了别人弟子后,还得遵着这条门规,拘着弟子的礼节,真的很无聊。
陆听澜换了件衣服,随手给刚刚那件沾上脏污的弟子服用了个清尘诀,就要拉开竹屋的门。
只是他的手刚刚碰到竹门上,心头骤然间涌起一丝奇异的感觉。指尖停顿在竹门边上,陆听澜顿了顿,伸手将门拉开。
反正这里是岁暮山,只有他和连青朔两个人。
冰冷的寒风蓦然触碰到脸颊,陆听澜抬眼,不由得惊异地呆在原地。
入目是一片荒芜的黑色焦土,远处如翠千山不见了,岁暮山山上那棵硕大显眼的梧桐树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漆黑残缺的枯树。
枯树之下是一面湖潭,上面笼罩着若有若无的雾气,看不出什么,只依稀能望见枯树投下的模糊树影。
陆听澜疑惑地站在自己竹屋前,他猜到这或许是连青朔的手笔,只是不知道他为何把岁暮山变成这样。
除此之外,他莫名觉得这景象有点熟悉,却又回忆不起来。
四周无一动静,没有一个活物,更像是个幻境。
陆听澜慢慢地走过去,他抬头看着这棵枯树,枝干焦黑干枯,像是被烧的一样。
他站在湖潭旁,疑惑地仰头看着,甚至能闻到一些树木焚燃的苦闷焦味。
看不清楚的湖水,被烧过的枯木,还有这片被荒废的枯地……
那熟悉的感觉骤然清晰,陆听澜猛地反应过来,这枯树和湖水像极了浮梦山的景象!
陆听澜那时刚刚飞升,位列仙班,被分到北海的一处仙山上。说是仙山,但来到了却见此山寸草不生,黑崖下是北海水,整座山就有一棵干枯到看不出什么品种的枯树,还有快要见底的湖水。
负责掌管诸仙名册和品级的仙君是蓬元子,是他引着陆听澜到此山,也是陆听澜第一次与他见面。
陆听澜与他一同站在浮云上,矮胖的仙君结结巴巴地道:“仙君见谅,浮梦山虽地处偏远,但……但贵在清净,有益修行悟道!尤其是这片湖泊,灵力鼎盛,可滋养万物。”
“……若、若仙君有异议,”蓬元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结结巴巴地提议:“仙君试试上请换、换一处仙山做洞府?”
蓬元子说的没错,那山顶上的湖泊的确蕴含着灵力,有助于修行,但陆听澜不在意这个,他只盯着湖水旁边的枯树看。
那棵树半死不活的,什么也看不出,但陆听澜看它莫名的顺眼,当即就定下这里做他的洞府。
他每日都为那棵枯树浇水——浇的正是湖泊里所剩不多的水。他是祥瑞神兽白鹿,运气逆天,不过半年的时间,这座荒山就变了样,勉强有个仙山的模样。
恰至春分的那一天,那棵树终于发了新芽,陆听澜养了它许久才发现,这是一棵碧玉梧桐。
——但在这个幻境里,这枯树怎么和浮梦山的梧桐树生长的位置如此相似,都在湖水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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