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套
小叫花手下动作着，在柔软的泥土上写了两个字：
赭微。
莲花妖凑在他身边，随着他的动作出声念道，“赭……微……”
“嗯。”赭微捏着树枝拍拍手，“满意了吗？”
莲花妖猛点头。
“上仙大人的名字真好听。”他说着，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小声道，“我叫水华。水是湖水的水，华是月华的华。”
“我们……我们妖的名字也是不能随便和人说的。”他抿着嘴唇，眼皮半垂着，脚尖一下下在“赭微”两个字旁边搓起层层的土，“只是上仙大人既然告诉了我，来而不往非礼也。”
赭微哼了一声，心想这个时候倒想起礼来了。他懒得多说，只问，“下一件呢？”
“下一件，我已说了呀。”莲花妖歪着头，显出极为难的样子，“我妖力微弱，须得上仙大人帮我多找些妖力，助我……”
“——你做梦！”
赭微猛地站起，身上衣物无风自动。他一脸怒容，眼睛里似是烧了两团火，“扯了这么多，狐狸尾巴可算露出来了！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莲花妖疑惑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生气。
“我没有狐狸尾巴。妖力……妖力只是为了修复神器，没有别的目的……”
赭微断然喝道，“别骗人了！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他抬手按了按额角，猛地晃了下头，逼迫自己清醒一些，“痴心妄想！”
莲花妖脸上终于浮现惊惶的神色来，不自觉地上前两步，“上仙大人，你怎么了？是头疼吗？”
他伸长手臂，想去摸一摸赭微的头，却被后者躲开，“别碰我！”
“好好，我不碰。”莲花妖摊开手，向后退了两步，“你别急，我不碰。”
他手上没动作，嘴里却不停，“妖力是上仙大人帮我找的，自然能看到我用在了哪里。”
他复又软声道，“我是真的需要。算我求求上仙大人，好不好？”
赭微头疼欲裂，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被这小妖勾起了早也不犯的毛病，只能心中默念清心诀。倏忽间闻到了一股子香气，像是泉水一般潺潺流过肺腑，助他凝神静气。
不知是清心诀的缘故，还是那香气的功效，过了一会儿，灵台便清明了许多，恼人的疼痛也渐渐散去。
“上仙大人，上仙大人？”
赭微抬起头，见这不知死活的小妖仍旧站在那儿，似乎等他的答复，不由怒火中烧，冷冷地眯起眼，“我若是不答应呢？”
“啊，“莲花妖眨着眼看他，故作吃惊地张大了嘴，”那便修复不了神器了，这可怎么办呀。“
赭微受不了他这一副掺了十成假的天真模样，将手里的树枝抵在他丹田气海上，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当然有办法。活剖了你，自然能找到碎片。到时我自己想法子拼就是了。“
莲花妖连眼波都没动一下，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方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听懂啦。“他软绵绵地说着，莹润的脚趾踏在地上，踩出一串湿哒哒的印迹。
“那么动手呀。“他脚步不停，逼得赭微连连后退，”上仙大人试一试，挖出我的内丹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神器的碎片。“
“你！“
赭微将毫无威慑力的树枝掼在地上，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拉至近前。
这是只将近成年的妖，化形后身量比自己还要高上几分。手上触感滑腻，像是抓了一条鱼，又像是一块刚出水的藕段。他用了大力，捏得那张鬼一样惨白的脸上也透出淡红的指印。
“有没有人教过你，求人办事要虔诚。“他眼中几乎要溅出火来，”这就是你的态度？“
莲花妖乖觉地放任他捏着自己的颈子，抿着嘴有些无措。只是那神情一晃而过，随即翻上来的是赭微熟悉的混不吝模样，“我是妖，人办事的规矩，我怎么能懂。“
他仍旧笑眯眯的，又问了一遍，“不知道我这个态度，上仙大人又肯不肯呢？“
赭微闭了闭眼，慢慢撒开手。
“算我认输。“他叹了口气，说，”怎么才能提升你的妖力？“
莲花妖凑过去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他，似乎想看穿他是不是企图玩诈。
赭微看见他这张脸就难受，不耐烦地催促，“快说，只要我给得起。“
他说得恶狠狠，仿佛即使要自己的头，也能趁着这股劲儿咬牙奉上。
莲花妖咯咯笑了起来。他浑身发抖，几乎要倒在赭微身上。
“上仙大人是打算自裁吗？“他笑得喘不过气来，被赭微瞪了一眼才稍稍收敛了一些，擦了擦眼角的泪，方才说了句正经话，”我要香火。“
然而这话到赭微耳里比之前更不正经。
“香火？！“他难以抑制地目瞪口呆，”你一个妖，要什么香火？“
莲花妖摇摇手指，“上仙大人这就不懂啦，一般的妖自然是不需要的，但像我这种……像我这种……”
他似乎是想找个词来形容自己的独特，然而却遍存寻不着，急得鼻子脸皱成一团。
赭微挑起一边眉毛，好心提醒他，“上等的？”
“对对对！上等的！”莲花妖笑盈盈地接了这个词，仿佛又增添了许多勇气，源源不断地絮叨起来，“普通的妖只不过是修炼自己，甚至不惜损耗他人来增益自身法力。然而上等的妖却不一样，毕竟妖也需要达则兼……兼……”
“达则兼济天下。”赭微续道，“你懂的倒不少。所以？”
“所以到了一定层级的妖，需得助他人成事，才能在法力上有大的增益……”
“……而你就是这样的上等妖？”赭微忍不住笑起来，“真稀奇，妖也分三六九等。”
莲花妖原是要反驳他，乍见到那张笑脸，竟呆了一呆，方才又辩驳道，“万物所在，自然要分等级，就是你们神仙，不也有么？”
他说完猛地闭上嘴，心虚地抬眼偷瞟赭微，像是怕他生气似的又补了句，“这原是常事……”
赭微倒没被他的直言冒犯。他只觉得这只小妖虽然行事诡谲脑子又不怎么好用，却总有怪理，听着很是有趣。他笑里带了几分真心，眉间的凌厉便散了些，一双眼微微弯起，映着月光闪闪发亮。
莲花妖几乎看傻了，直到赭微问了句“怎么”，方才猛然回过神来。
“那什么，上仙大人……”他懵懂间直觉“你真好看”虽不算坏话，但到底不适合这样直白讲出来，于是无措地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想到了别的由头。
他张开嘴龇着牙，拿手比划着，“你这里有一颗牙……”
“嗯，”赭微假装没看出他脑内的跌宕起伏，“我的牙是第三个条件？”
他故意笑得更夸张些，露出一口白牙，“仔细看，瞧上哪颗，我立时便敲下来给你。一手交牙一手交箫，咱们两不相欠。”
他边说，手指便已然按上了门牙，“这颗怎么样？”
莲花妖吓得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上仙大人千万别动手！”
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拿指尖虚虚点着赭微门牙旁的一颗，神情十分专注，“这一颗，是尖尖的，好奇怪。”
他说着，仿佛很怕似的缩回去，“我只在老虎啊、豹子啊这样的凶兽嘴里见过。很锐利，可以咬断脖子。”
赭微斜睨着他，慢悠悠道，“这有什么。说不得，我也是这样凶猛，能一下咬断你的脖子。”
他说着，手指已然滑上莲花妖苍白的脖颈。那下面没有跳动的血脉，触手是一层冰凉无生命的皮。他挑挑拣拣，手指按在喉结上，“从这里下嘴，咔得一下，头就掉下来了。”
他原以为这小妖会被吓得跳起来，没想到对方只是咯咯地笑着，将头仰得更高些。
“我知道，上仙大人不会伤害我的。”
他这洋洋自得的模样惹得赭微有些恼，“你怎么知道？”
莲花妖觉察不到他情绪似的，执拗道，“我就是知道。”
“哦，这样相信自己？”
“不，我是相信你。”莲花妖头抬得累了，干脆将下巴放在赭微手心，“杀了我，就拿不到竹箫了呀。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你是不会做的。”
他眼波流转，笑眯眯问，“是不是呀，上仙大人？”
赭微没法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只觉得掌心发烫，干脆撤回手，换了副冷峻面孔，“说够了？能出去了不能？”
他说完，率先起身往湖心的阵眼处走去。
“这鬼林子阴森森的，待久了骨头里都是妖气。”
“上仙大人这样讨厌妖呀？”
“……倒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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