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射猎
玉关山在城东,巡防大营不在附近,洪仁帝不担忧军情泄露的问题。因此,划出的那一片射猎的范围也广,山中野鹿野兔多,又没什么猛兽,最适合招待西夷使者。
到了玉关山的山脚下,马车不能再往前走,斐洛下了马车,眼神却落在顾彦轩的领口。站了三天,狼狈不说,他这锁骨瘦的更是嶙峋,一拳锤下去,保准当场就能揍断。
射猎宴正是个好机会,进了森林,谁也看不到谁,他想动点什么手脚,简直易如反掌。这洪仁帝巴着自家国君想通商,更是不会轻易开罪自己,只要不出人命,他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到时候只要把罪过一推,那他什么责任都不用担。
还需要走一段路,才能抵达射猎宴的现场。斐洛眯着眼看着前方的小路,对顾彦轩说:“这玉关山林子大,路程我不熟悉,你跟着我,替我带个路……不算麻烦你吧?”
顾彦轩把缰绳缠到马棚的围栏上,又在槽里填了些草,转身出来,道:“不麻烦。”
这小路不宽,顾彦轩走在最前面,西夷使团一行人跟在他身后,一路走走停停,抵达宴会时,空地上拉拉杂杂已经站了不少人,主座还空着。
见到斐洛,守在一旁的禁军骑兵营司军卫桦勇便迎了上来:“我们统领大人三殿下吩咐了,若是见到使者团,便请您随便在马舍中选马,这都是边州总督送来的贡马,血统纯正,性情温顺,三殿下宝贝得紧。”
斐洛不答,扭头去看跟在身后的顾彦轩,“听人说,你大哥当年就是战死在边州,对了,我记得就是那邻着东狄的峪泉关。……既然如此,你一定对边州的马熟悉极了,不如,你去替我挑一匹来,怎么样?”
顾彦轩眨了眨眼,嘴角不动声色地抿着笑,应了声,跟着卫桦勇进了马舍。
卫桦勇心里默念着三殿下“无论如何务必得给我保护好顾彦轩”的吩咐,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顾彦轩挑了匹脖子上一道月牙白鬃毛的枣红色骏马,牵着马走了出来,站到斐洛身边,顺了顺骏马脖子上的鬃毛,问:“这是边州独有的弯月马,使者大人意下如何?”
斐洛从他手上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大哥策马上阵杀敌,你就在这儿安心居于人下给我挑马,你说,他要是泉下有知,会不会替你害臊?”
顾彦轩的眼神闪了闪,说:“我哪儿敢与兄长相提并论,不过是上元的一枚草芥罢了。”
“上元的草芥,”斐洛用马鞭指着他,“你自己去挑一匹马,这玉关山山险,我不敢贸然进去,既然你命贱,那就先去给我探探路。如果不去,这坏了两国邦交的罪名,你可担待不起……”
“使者大人言重了,我去。”顾彦轩仰头看他,甚至还笑了笑。
一只苍鹰盘旋在马舍上空,振翅啸叫,顾彦轩抬眸去看,可还未看清那双琥珀色的利眼,它便已经朝着玉关山的深处飞驰而去。
顾彦轩已经进了玉关山,他□□的骏马通体雪白,脚力极好。他深知斐洛要他进玉关山就没想让他站着出去,因此挑马的时候也不看别的,专看哪个跑得更快。
这斐洛要是真的下重手,自己只能避其锋芒一逃了之,西夷使团人多,自己也没有他爹那样的好身手,要真是盲目动了手,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西夷人可是庄烈朝淳王爷的手下败将。
顾彦轩不怕死,但不能死在西夷人手上。
他身上穿着齐卓炀送来的护心镜。
玉关山顾彦轩熟悉得很。进了山便先寻小路,路不好走,马却机灵,拼了命地朝着深处跑,头顶的日色越来越浅,高大的林木压在头顶。
顾彦轩寻着棵松树,停在旁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抚了抚马脖子。斐洛不可能给自己太久的时间,从他的性格来看,他绝不是喜欢玩捉迷藏的那种人,直来直去,有仇必报。
顾彦轩正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盯着来路,小白马忽然就打了个响鼻,苍鹰扑楞着丈余宽的劲翅朝着顾彦轩俯冲而来,那马腾地便蹿出,一声闷响,松树上深深地钉着支铁箭。
斐洛的声音忽然幽幽传出:“游戏开始了。”声音荡在林间,仿佛四面八方全部都是,又惊起一丛一丛的鸟,扑棱棱地飞。
笃笃的马蹄声叩着地面朝他奔来,听声音约莫有十几个人,整个使团都跟着斐洛来钓他这条鱼。顾彦轩的身子伏的极低,贴在马背上,无声地朝着更深的地方前进。可身后射箭之人却正在兴头上,一支又一支的利箭朝他飞来。
顾彦轩没法子,只能抽出袖子里的短剑,翻着剑花去格挡身后来势汹汹的箭雨,可那丁零当啷的铁器碰撞声无时无刻地出卖着他的位置,斐洛咬的愈来愈紧。
顾彦轩咬着牙想出路,他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这地势必须得复杂,让两旁的杂木帮他挡挡箭,否则一时半刻根本甩不掉身后黏着的这群人。再往深走便是条河,那河道狭窄嶙峋,或许能带来个喘息的机会。
他手上动作不停,腿上发力,驾着小白马便往印象中的地方奔去,可这密林里满地枯叶越来越深,深一脚浅一脚,前进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
斐洛是真的要整他,身后那群人便开始变化队形,形成了个包抄的架势,森林里视物不清,他们便拼了命地朝顾彦轩身上射箭,他每用短剑挡落一箭,他们便更能确定他身在何处。斐洛脸上笑容扭曲,他们已经形成了包围圈,顾彦轩就是囊中之物,饶是他翻出大天去,也别想从自己的手下跑掉。
淳王当年照着斐漫的胸口踹了三脚,他今天便要只多不少地讨回来。
顾彦轩听到了猎狗的叫声,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剑气划的破破烂烂,还擦出了不少口子,正往外渗着血。那猎狗本是禁军为射猎宴准备的帮手,可眼下却被斐洛这老东西拿来追自己,顾彦轩皱着眉,却发现有箭羽从他面门的方向直愣愣地射了过来。
糟了,被包围了。顾彦轩没能全身而退地躲过这一箭,手臂上割了好大一道伤口,他想从马背上站起身来,抓住截粗壮的树枝翻到树上去,可天不助他,小白马一脚陷进了沼泽泥坑里,半个身子忽然便歪了下去,把顾彦轩闪得大头朝下向地上砸去。
他铆足了劲翻个身,虽然地上满是落叶,却还是把他脊背撞的生疼,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手臂上的血混着泥水便淌了出去。不远处的猎狗闻见了血腥气,叫得更欢。
顾彦轩胸口一阵腥甜,险些呕出来口血。他用没伤的那只手撑地翻起,脚下一发力就要往旁边的树后跳。
可他刚一动作,左肩后侧便传来了一阵急速的破空声,随之而来的巨大力量让顾彦轩猛地朝前扑了出去,撞到了树上。
可他刚一飞出去,身后追来的马蹄声便纷纷都停下了。
顾彦轩的衣袖上中了一箭。不偏不倚,既没有射中他的胳膊,又牢牢地把他钉在了树上。
手臂上被擦破的伤口还在流血,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猎狗叫得更凶,顾彦轩在昏暗的树林之中竖起耳朵听着,牵着狗的人似乎拽了拽绳子,那声音倒也降下去了。随后便是更沉重的马蹄声,不仅数量大,而且声音低。马上的人都负了重。
这不是西夷使团的人。
忽然,顾彦轩的眼前出现了光亮。一众拿着火把的人列着队朝他走来,身上皆披着禁军铠甲,一字排开站定后,露出了跟在后面的一个系着暗红色披风的身影。
那人手上拿着把重弓,背篓里的箭全点缀着苍鹰劲羽。正站在骏马旁边,低头看着被利箭射穿了衣袖钉在树上的顾彦轩。
来人正是齐卓炀。
黑蓝的马靴踩着泥水往前走,齐卓炀停在了顾彦轩身边,扫了眼他手臂上的伤口,又看着斐洛道:“我听见猎狗叫,又看诸位使者追的这么欢,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猎物,没想到竟是个人……还是个受了这么多伤的人。”
齐卓炀叹了口气:“在这山林里逛了老半天,本想着猎点东西,争个好彩头,没想到弄巧成拙,闹了个大乌龙。”
罗东早就领了齐卓炀的吩咐,走上前来拔下了钉着顾彦轩的箭。看着顾彦轩身上被树枝划的破破烂烂的伤口,又伸手一招,便有禁军上来拿着个装猎物的架子抬他。顾彦轩盯着那用来装鹿的东西,心里暗自咒骂,齐卓炀居然让人用这个来抬他,可斐洛就在不远处,他心里就算不情不愿,也没什么其他的法子。
“三殿下,这是个误会。”斐洛本想悄悄地收拾顾彦轩,可没想到被齐卓炀逮了个正着,倒的确是他理亏,只能推诿解释,“我们的确是在打猎,他在前面探路,一时失足摔在地上,这才被误会,中了三殿下的箭。”
齐卓炀左眉一挑,“你们追的是什么猎物?”还不待斐洛开口答,便指着他身后几个跟的近的人,“来,你们三个人一起说……”
“山兔。”“鹿。”“狐狸。”
斐洛的脸色僵着,“他们站的太靠后,那猎物又小,许是没看清。”
“看来这使者团里,有人眼神不大好啊,”齐卓炀翻身上马,“不过本殿下相信,斐洛大人眼神肯定不错。大人可看清楚点,这是上和。你们既然是代表西夷来谈贸易的,我们便敬你们几分,可若是你们不自重……”
齐卓炀策着马朝斐洛的方向走了几步,眼神锋芒毕露,“坏了两国的邦交关系……能不能担起这个责任,可得自己掂量着办。”
罗东他们已经带着顾彦轩往外走,齐卓炀跟在后面,回头遥遥望了眼气势全无、愣在原地的西夷使团,策马便奔了出去。禁军有人善后,陷入沼泽的小白马被救出来,牵着往外走。
齐卓炀的马从顾彦轩身边擦过时,顾彦轩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齐卓炀放慢了马速,轻轻地对顾彦轩说了句:“委屈你了,小猎物。”
顾彦轩的耳朵瞬间通红。
罗东和罗西抬着满身狼狈的顾彦轩回到大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营地上的百官群臣看到这架势都吓了一大跳,嗡嗡地议论着玉关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又不敢当着三殿下的面对他指指点点。
齐卓炀叫人把顾彦轩抬到自己的帐子里去,又立刻宣了太医去给他手臂上的伤口止血,太医还未传来,洪仁帝便得到了消息。
“你是说,西夷使者团那帮人围猎顾彦轩,被你抓了个正着?”洪仁帝坐在大帐正中的宽椅上,看着衣襟上沾着血的齐卓炀,“顾彦轩没事吧?”
“儿臣把他当成了猎物,不小心射了他一箭,好在射的偏了些,”齐卓炀面色不变地回答,“是儿臣的过失,有什么后果,儿臣都愿意承担。”
洪仁帝眼睛眯着,手指在桌上叩了叩,道:“炀儿,你的箭术如何,朕一清二楚。你要是真把顾彦轩当成了猎物,他还能有命活着?”
齐卓炀摊了摊手:“那林子里实在太黑了,儿臣手一滑,箭就射偏了。”
洪仁帝神色淡淡:“你这一箭射下去,倒是坐实了西夷使者谋害上和朝臣的罪名。”
齐卓炀点头,“先前那桩命案,我们落了下风。如今他们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对顾彦轩动了手,便是他们理亏。”
“顾彦轩这算是立功一件,朕会酌情封赏,不会让他白挨你这一箭。”洪仁帝若有所思地看着齐卓炀,“实话告诉爹,你这一箭里到底有没有私心?”
齐卓炀定定地看着洪仁帝,两人对视了片刻。齐卓炀叹了口气,仿佛认输了,实话实说:“有。顾彦轩一肚子才学,牵马车总归还是委屈了他,父皇用人有方,不如给他安排个更合适的去处。”
洪仁帝眸色闪了闪:“他刚回建邑的时候,你也是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说了那么多话,为何不替他向朕求几句情?”
“那时他什么都没做,我也没什么道理向您求情,可如今……”齐卓炀的眼神热切而认真,“儿臣不是求情,而是为他大大方方地请赏。”
洪仁帝凝视了齐卓炀片刻,意味不明,最后抬起手背朝他挥了挥,道:“罢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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