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翎羽
齐卓炀回到帐子中的时候,顾彦轩正合衣躺在榻上昏睡,袖子脱掉了一只,太医在他的手臂上缠了厚厚的一圈纱布,又用软垫托着,避免扯到伤口。
把顾彦轩钉在树上的箭被罗东带了回来,此刻正和他的短剑一起,并排放在榻上的枕边,箭尾的翎羽上面还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顾彦轩牢牢地闭着眼,一点清醒的意思都没有。齐卓炀看了看他的神情,眉头皱得死紧,对着太医问:“不就是手臂上划了个口子吗?怎么还晕过去了?”
太医搭着顾彦轩的脉,转头对齐卓炀说:“三殿下放心,人没事。他现在这个状况,就是太累了,估计是前阵子没休息好,又失了血,这才半昏迷半睡着,没什么大碍。”
齐卓炀看着顾彦轩眼下一团幽深的乌青和深陷的两颊,想起刚才他滚在一地泥水里的样子,皱眉问太医,“伤口没感染吧?”
太医摇摇头,道:“小大人也是运气好,清理得快,还没发炎。但是那伤口深,老臣还是得去盯着熬几副药过来给他喝下去。”
齐卓炀点了点头,太医退出了帐子,罗东和罗西对看了一眼,也悄无声息地带着剩下的禁军出去了,守在门口。
顾彦轩三天没正经合眼,头一沾到齐卓炀帐子里的枕头,立刻就睡死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帐子里点着油灯,灯光昏黄。顾彦轩左手撑着身体坐起来,发现齐卓炀正在一旁的桌案边看着手上的书卷,听见他的动静便起了身,朝着卧榻走了过来。
齐卓炀伸手探了探顾彦轩额上的温度,问:“醒了?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许是刚睡醒的缘故,顾彦轩的心脏咚咚跳,看着近在咫尺的齐卓炀,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舒服的。……三殿下,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长时间?”
“不到戌时,你没睡多长时间,也就两个时辰。”
齐卓炀坐在了榻边,端起了药碗,刚要去拿碗里的勺子,顾彦轩便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接过了碗,皱着眉头把药一饮而尽,喝完了才说:“药太苦了,长痛不如短痛。”
齐卓炀好笑地看着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块糖,塞进了顾彦轩的嘴里,说:“那你以后可得尽量少受伤,受一次伤就得喝那么多药,多不划算。”
顾彦轩怔了怔,嘴里含着糖,把药碗还给齐卓炀,道:“那也得多亏三殿下这一箭射的准,但凡稍微偏一点,我这条胳膊可就要保不住了,到时候,喝多少汤药都不管用。”
齐卓炀笑了笑,说:“我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怪我这一箭射的太险,记仇了?”又在顾彦轩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低着声音说:“嗯?小猎物?”
顾彦轩涨红着脸瞪着他,说:“三殿下都给我送护心镜了,好歹也给我个护肩,万一呢?”
帐子里灯光昏黄,顾彦轩说话的声音本来就柔和,如今带上了点嗔怒,听在齐卓炀耳朵里更是悦耳。他拉起了顾彦轩没受伤的那只手,解释了起来:“我这不是怕斐洛他们起疑,射了你一箭却没把你射伤,本来就够蹊跷的,要是你身上再戴个护肩,那可真成了苦肉计了。……轩儿,你得相信我的箭术。”
顾彦轩眨了眨眼,怒意变成了水汽,道:“本来也是苦肉计。”
齐卓炀伸手碰了碰顾彦轩的眼睫毛,说:“管用就行。斐洛他们敢对你动手,又被我发现了,自知理亏,一来一去,倒和白马庵的事情扯平了。之后的谈判,上和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被动,是个好事。”
顾彦轩被他碰的一阵痒,眨了眨眼,问:“三殿下知道斐洛他们要做什么,所以才故意将计就计?”
齐卓炀收了手,道:“随便猜也能猜得出来,那帮人算计你的心思都写在脑门上了。”
顾彦轩点了点头,说:“这倒的确是个好法子。”
齐卓炀看着顾彦轩两个仍旧乌青的眼圈,也不想跟他说太久的话,只想让他接着睡觉。于是理了理他身上的被子,道:“你接着睡吧,射猎宴一共三天,你就在我这帐子里养伤,一口气睡个够。”
顾彦轩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涌上了水光,问:“如果我睡在这儿,三殿下睡哪儿?”
齐卓炀看了看地上,说:“我打个地铺就行。”
虽然是在玉关山下,帐子的条件并不好,但所幸正值盛夏,天气晴暖,在地上睡几晚也无可厚非,这在禁军军营里,不过是最常见的情况。
顾彦轩皱起了眉头,打量着帐子的环境,道:“这荒郊野外的,虽然是夏天,可一旦入了夜,地上又潮又冷,你睡在地上,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齐卓炀有心逗他,挑眉问:“那轩儿觉得应该怎么办?”
顾彦轩犹豫了一下,单手撑着身子往床榻里面挪,又把枕头和被子都拽了过去,说:“不如……三殿下凑合一下,也睡榻上吧。”
齐卓炀被这话震懵了。
顾彦轩是在邀请自己同榻而眠吗?
齐卓炀觉得,幸好这屋子里灯光够昏暗,否则顾彦轩一定能看清自己通红的耳尖。
本来他是想逗一逗顾彦轩,结果却反而被顾彦轩弄了个手足无措,真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齐卓炀的手指僵了僵,轻咳了几声,把床榻上的枕头挪回了原处,说:“没事……你手上有伤,这榻太窄了,我怕压到你……你好好睡吧,放心,我让罗东多拿几床褥子进来,不会着凉的。”
“真的吗?”顾彦轩心里一滞,却还是看着齐卓炀,一脸不信的表情。
齐卓炀点了点头,说:“真的,没骗你。”
顾彦轩摇了摇头,他是真的困了,眼睛也睁不开,单手撑着钻进了被子里,又打了个哈欠,说:“三殿下,那我睡了。”
齐卓炀拢了拢被顾彦轩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一头长发,说:“你睡吧。”
顾彦轩还想思考,可他实在太累了,闭上眼睛就陷入了极沉的睡眠。齐卓炀就坐在榻边看着他,手指从他的头发里穿过,感受着那种温柔如锦缎的触感。
齐卓炀手上一颤,在心里轻轻地告诉自己,这可不是小事,要挑个好时候,挑个好地方。
不着急,慢慢来。
顾彦轩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醒来时,帐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顾彦轩撑着床榻坐了起来,轻轻地晃了晃手臂,觉得伤口的疼痛减轻了许多,又想起斐洛那双闪着不怀好意光芒的金色眼睛,在心底暗暗咒骂了一句。
眼神一转,顾彦轩看到了摆在枕头旁边的那支箭,愣了一下,伸手把箭拿了起来,用指腹拨了拨箭尾的翎羽。
这是齐卓炀的箭,翎羽上沾着的是自己的血。
齐卓炀。
顾彦轩坐在榻上,怔怔地出神。
齐卓炀这一箭,把顾彦轩从舆銮司射到了另一个更适合他的地方,但他这一箭,同样也将上和朝同西夷之间的谈判形式由劣扭转为了优。齐卓炀是上和朝的三殿下,这一做法聪明、漂亮、无可指摘。
齐卓炀对他很好,六年前有多好,现在就有多好。
顾彦轩觉得,自己想要的比现在更多。
爱是一种占有欲,顾彦轩知道。他想占有齐卓炀。
可是齐卓炀呢?对他而言,自己是小时候那个弟弟一样的顾彦轩,还是现在这个长大了的顾彦轩?
齐卓炀从没说过,顾彦轩心里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忽然,帐子的门帘一阵响动,顾彦轩惊得浑身一抖,从纷繁的情绪中抽身出来,看向门口的身影,下意识地便把箭支扔回了枕头旁边。
齐卓炀走了进来,看到顾彦轩坐在榻上,笑着朝他道:“醒了?我刚去看了会儿射猎宴的热闹。西夷那帮使者昨天丢了人,今天已经灰溜溜的回了使馆,现在只有咱们自己的人在打猎,禁军有人猎了只鹿回来,正在那儿商量着怎么烤鹿肉呢。”
顾彦轩看着齐卓炀额上的薄汗,问:“三殿下也去打猎了吗?”
齐卓炀摇了摇头,说:“没去,就是外面太热了,走一圈就出了一身汗。你热不热?这地方条件不好,什么都没有,等明天晚上回了府上,让罗东给你卧房里摆个冰盆。”
顾彦轩勾着嘴角笑,说:“我倒是不怕热。”
齐卓炀站到了榻边,看着顾彦轩说:“你确实不怕热。早上我起来的时候,被子都掉在地上了,也不知道是谁给踢掉的……我猜不是你,因为你不怕热。”
顾彦轩脸上一红,窘着没说话。
齐卓炀看着顾彦轩披散着头发坐在榻上,脸也红了,心里便有点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去让罗西准备点吃的,你跟我一起吃?”
顾彦轩点了点头,说:“好。”
顾彦轩是胳膊上受了伤,双腿什么事都没有,于是便翻身下了榻,跟着齐卓炀一起坐在了桌案旁边。他伤到的是右臂,只能用左手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喝粥。齐卓炀拿着筷子给他夹菜,他就伸出勺子去接,越吃耳朵尖越粉,最后连眼尾都红了。
齐卓炀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软的快要滴出水来,只想把人抱进怀里,但又怕唐突了顾彦轩。想了半天,憋出来了个正经的话题,只为聊一聊来缓解自己的心猿意马:“轩儿,六部里面,如果让你挑一个新的去处,你想去哪里?”
这问题有点突然,顾彦轩咬着勺子想了一会儿,说:“工部和吏部都可以。”
齐卓炀愣了愣,六部的六位尚书中,只有工部和吏部的两位尚书是前朝入仕新朝的旧臣,其他的四个人,都是从直隶总督府上带来的。顾彦轩这个选法,显然是冲着工部和吏部尚书的遗臣身份去的。
“这两位尚书都在庄烈朝做过官,肯定更加了解庄烈朝堂上发生过的事情和势力格局,”顾彦轩轻声解释着,“如果能到他们的手下做事,肯定对调查更有帮助。”
齐卓炀点了点头,说:“这两位尚书也都是稳妥的老臣,你跟着他们,我也放心。”
顾彦轩抬起了头,问:“三殿下怎么忽然问我这个?”
齐卓炀对上了顾彦轩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手上动作一顿,说:“没事,随便聊聊。”
顾彦轩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叹了口气,说:“姚仁飞和宋耘天也快要回来了,也不知道,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会不会有一位姓姜的状元郎。”
齐卓炀拍了拍顾彦轩的发顶,道:“管他姓什么,有我陪着你呢。”
是,齐卓炀陪着自己呢。顾彦轩想。
想起方才的心事,顾彦轩觉得,他和齐卓炀,现在这样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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