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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死局


丈高的灵墙,八面环绕。

        墙内外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秋眠探手至墙外,穿过无形的边界,是空白的彼方。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经脉中的灵气在流失,血液亦被抽走,不疼也不痒,知觉却从指尖开始消失,至手背,再至腕部。

        然后这一只手就好像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不回缩后及时供灵,就将彻底失去。

        如炎炎夏日脱水的花木,留下干枯的形状,轻轻颠一颠都会散开。

        离开了供给养分的主杆,任何部分都只有枯萎这一个结局。

        可以想象如果一个人跳出这堵围墙,会是怎样的下场,

        “不仅是困阵。”秋眠注视着手上的变化,喃喃道:“……是法则。”

        陌尘衣一凝,却先想将这小主子伸出墙外的手给拉回来。

        可少年的力气超乎他的想象,同时也仿佛有一股吸力在外,在与他对峙。

        他暗中使劲,也在接少年的话,追问道:“法则?何以见得?”

        秋眠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忽然神秘一笑,反问修士道:“想听一点儿会令人头秃的东西吗?”

        陌尘衣:“啊哈?”

        大道三千,术法千万。

        但玄之又玄,却有法则在天。

        “没有术法可以高过法则。”秋眠徐徐说:“再强大的术法,也不可能凌驾于法则之上。”

        好比渡劫修士的一招,可移山倒海,顷刻间取了某人的性命,更可令此人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好似将其彻底从世间抹去。

        但归根到底那也是依靠速度,只要足够快,其中过程肉眼就无法分辨。

        可是假如把这个过程无限地拉长,再分成一小段一小段,那么疼痛和崩解的内容也就会被平均分布在各个时刻。

        那就是清晰的可以被检测的部分,被检测就意味着可以被命名,命名后就可以进行转码分类,或被特殊转化或处理成哑变量,那么此术法就不再神秘,而只是一堆指代符号和数据。

        这是秋眠在穿书局学到的阵法的基本原理。

        陌尘衣果然没听懂。

        但他尝试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你说的就像一个机关。”

        “很对。”秋眠点头,“或者可以给这个机关起一个名字,叫做程序。”

        穿书局员工的力量来自于对这个运作过程的解码,他们将阵法构成的灵力全面拆解,进行二度编改。

        在他们眼中的阵术,皆是一个又一个可以处理的信息,信息给出后,又在程序指令下执行,并回应和呈现,简单的阵不断叠加,就变得复杂和不可捉摸。

        阵术是这样,因果也是这样。

        他们这些员工,便是在登入后台,更改其中的语句。

        “所以术法皆可破,但法则不可破。”秋眠说的入神:“因为术法是过程,而法则是一个不变的结果。”

        穿书局真的很会烧人头发。

        为了弄明白这些,秋眠也曾夜以继日、焚膏继晷,从前他在云明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在后来用更多的付出来还。

        这些知识,秋眠也不怕修士听了去会如何,已臻化境的修者,多多少少已经领悟出了其中奥秘,只是没能用一个新的词汇去定义。

        而秋眠也只是忽然想找一个人去说上一说。

        只是他讲完,半晌没有听见回应。

        秋眠侧过头,惊讶地发现陌尘衣眉头紧锁,自己那伸出墙外的手也终于被他蛮横地拉了回来。

        “……怎么了?”秋眠低声问。

        “你说着说着就出神的这个习惯,很危险。”陌尘衣松了手上的力道,却不容置喙地道:“我要带你回去。”

        秋眠选择性无视了他的话,为方才的陈述作了总结,他说:“我发现,这墙外的情况,不是扼杀类的阵法。”

        “这是法则式的抹去。”陌尘衣的悟性显然可以,他飞快补上少年未完的话:“所以,我们不能用法阵的思路去找方法,不然就陷入了始作俑者的圈套。”

        如果是寻常的画地为牢的阵法,秋眠虽不能立即破解,但在伸手出去的那一刻,也可以将这个阵的阵圈构成读个八九不离十。

        然而现在他什么也读不到,一切皆是空白,这不是可以延展的消失的过程,而是非常主观唯心主义的归零,看似是缓慢的枯萎,其实是无法拆解的消亡。

        法则是规律、是过程、是逻辑。

        而与之对应的,则是混乱。

        秋眠忽然想到了花冬提到的“神明”。

        这简直像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狂妄的神,抡了一把大锤,将一台正在运行程序的设备主机砸了个稀巴烂,还趾高气昂地说:“看,这就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连绝对的生死、存在与否,也都在祂的一念之间。

        而就算是在穿书局任职的各个境界的那些天道们,也不敢这样去对待法则。

        秋眠并不陌生这样的狂妄。

        真的很像……那个穿书者的风格呢。

        他的那位“薛师叔”便是这样一个人,仿佛处处在给人留生路,可处处又皆是死局。

        这个阵框住晏氏,并对生灵们下迷心术,他们不知自己被困其中,以为可以出去或已经出去,在自我说服下,所有的不合理都能被各种理由合理化。

        但如果有人醒来……

        也许在这个阵中,曾经有人醒来,可那不是希望的觉醒,而是绝望的开始。

        突然惊觉生活的环境是一个牢笼已经足够可怕,偏偏身边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以为这是疯了中邪了。

        继而此人必会寻找出去的方法,可这有违常理的阵法太过古怪,千万种尝试皆以失败告终。

        最终,这个人会走向两个结局。

        ——孤注一掷,从高墙上跳下。

        迎接他的是法则意义上的一笔抹去,有关他存在过的痕迹将全部消失。

        亦或,顿悟境界。

        然后就发现自己过往和以后的努力都如蚍蜉撼树,因为在修士们的认知中,只有飞升得道,才能去对抗这股法则的力量。

        “你是不是……很早就发现这个阵不对劲了。”秋眠在问,却没有发问的语气。

        陌尘衣不疾不徐地颔首:“嗯,后来就或多或少能有一种感觉,毕竟我之前也试了很多次,走过不少弯路。”

        ……多少次的失败?

        秋眠不会去问,可修士却无所谓似的说了出来,他语气松散,好似松开一片浮羽,那么的不屑一顾,“大约有,九百多种方法吧。”

        九百次。

        穷尽一个渡劫修士所有的智慧,也走不出这一堵高墙、这一座围城。

        但他仍在坚持。

        没有走火入魔,也没有求死。

        他只是憨头憨脑又有礼貌地的固执。

        秋眠猜想,修士的记忆错乱的问题也许在他入阵法前就已经存在,而不是因为被困其中才生出的心魔寄托。

        不然他不会在阵内找人,又同时在找出去的方法。

        这是他的初衷所在。

        一位……很好的师尊。

        “我会想办法让我们出去。”秋眠的手指甲刺入掌肉,“我会尽力……”

        陌尘衣忽然发现这位小主子垂了眼睫在难过,而他伸在外面的那只手就和不打算要了一样,居然还不去治。

        “小主子。”

        “嗯……哎?!”

        陌尘衣轻车熟路,又把少年抄抱了起来,还故意给他上下颠颠,满意地听见少年的惊呼。

        “你很厉害。”陌尘衣低下头,与怀中的少年对视,定定看入他的眼底,“但就是不大爱惜自己。”

        修士的神色是非常严肃的。

        他笑的时候如夏日的骄阳和清风,让人误以为好脾气的样子,可每当板起脸不笑时,又其实极为威严,有不怒自威的气场。

        “哦。”秋眠却不怕他,也像是发现对方对自己情绪的察觉,很快就扯了唇角回应了青年一个饱满的笑容。

        而他当然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到,修士就是真的把他扔下去他也可以不出一声,但他还是配合地呼天唤地,再软下声说:“知道啦。”

        这明明就是在哄自个……陌尘衣再次腾空而起,一边给这小主子治伤,心中也在发闷,却又如有涓涓的温水淌过,可又不知道什么缘故。

        这位小主子的脾气其实也不坏。

        陌尘衣在飞掠而过的风景中咂摸,虽然这样听话乖巧也十分的可爱,可还是要再任性一些才更生动。

        陌尘衣言出必行,把他抱回了小院。

        秋眠在离开前就已经在住的院子外搭了一面灵屏,虽没有穿书局的灵屏坚固,可也是内设技巧,嵌套了一个穿书局的道具。

        秋眠在召夺主剑时就发现,他当年兑换的道具还依然放在剑格内的小芥子空间内,他就顺手提取了出来。

        穿书局的道具种类繁多,积分定价从高到低,秋眠的任务点一直在太仪界,无法接其他境界的任务,更无法评级,他的积分是以月度工资的方式发放,这么多年也攒了不少,可碍于法则,很多道具买的起用不了。

        不过一些小型道具还是可以使用的,比如眼下这个情绪类的道具,名叫“枪打出头鸟”。

        小院外聚了一队人,他们本可以轻而易举突破少年的灵屏,可打心眼里,谁也不想第一个出头。

        “早说了不要留那小孽障!他一出生便有荧惑守心之象,怪病大犯,那就是个灾星!”

        “呵,当初是那大夫人妇人之仁,为娘当日若不是忌惮天星阁的谶卜,何至于有今日!”

        “二位,何必翻旧账,天星阁的预言谁不敬畏,晏氏是气运大盛还是一蹶不振,与此子息息相关,父亲这么多年不闻不问,是因为他傻了,可现在忽然开明,不知父亲……”

        “不如小少爷先行?”

        “还是蓉夫人和炔哥先请。”

        “绕过他们。”秋眠听了一刻,对陌尘衣说:“先进去。”

        修士照做,隐去气息穿过灵屏。

        花冬姑娘正焦急地在院子里打转儿,一见主子回来,激动道:“阿——啊呃呃?!”

        陌尘衣:“她怎么唱起来了?”

        秋眠瞥了修士一眼,心道还不是因为你,快把我放下来。

        又转而对花冬说:“冬儿,这是……”

        “秋主子。”花冬刹住脚步,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颤颤说:“快过来……”

        秋眠:“?”

        主子懵懂的神情看在花冬姑娘眼中,犹如误入狼口而不自知的小绵羊。

        她的保护欲在一瞬间爆棚,反手抽出了背在身后的杀猪刀,对陌尘衣大喊:“啊啊啊啊啊——你个哈批,给我离我家主子远一点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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