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香味
坐在观众席上的艾泊瑞修，面无表情地换了个姿势。
——他已经听了两个小时的“数字化转型”“根技术”“深度赋能”和“命运共同体”。
上午八点，第五届高质量发展高峰论坛暨发展领军企业、领军人物颁奖典礼在千延大厦正式举行，出席嘉宾包括兰士泊市政要、联邦知名及行业领军企业负责人等。
“……我们的目标是要搭建创新资源联动的共享的平台，深度对接市场，用实际行动践行服务社会的理念……”
“您还好吗？”
见艾泊瑞修每隔两分钟便要换一个扶额动作，旁边的男人以为他犯了偏头痛，出于人道主义送去慰问。
“无碍。”
艾泊瑞修单手支着额头，浓长的鸦睫越过微阖的眼帘投下一片阴翳，面部笼着一层若有似无的倦意。
……若非欠下人情，他绝对不会来参加这劳什子会议。
过了两分钟，艾泊瑞修轻蹙了蹙眉，心头隐约的焦虑让那副原就如冰雪般冷厉的相貌变得更为锐利，犹如被强行抽离鞘的弯刀，在月光的映照下显露出令人胆战的寒芒。
他忍着躁动在会场内巡睃，却未能找到自己想要寻见的身影。
那头鳄鱼呢？
稍后，艾泊瑞修打开光脑，脸色凝重地给某位族亲发去消息。
他怀疑某个公司研发出了足以对闪蝶一族，甚至是整个蝶族构成重大威胁的气味武器。
自从十年前，联邦因海公司推出了一款可以安装在个人终端上的气味传感器，并因此赚得衣钵满盆后，其他公司便纷纷效仿，开始转向这一领域的研究。
三年前，联邦科学院联合因海公司推出了“气味宇宙”项目，主要是对现实中的气味进行编码，并将这些编码存储在终端中，让人可以在无需借助其他硬件设备的条件下，实现随时随地“解码”，也就是复现指定的气味。
当时这一项目推出后，受到很大的争议，尤其是遭遇虫族的强烈抵抗，毕竟拥有触角的他们向来比其他种族的嗅觉灵敏；而且严格来讲，信息素也包括在气味一类中，一旦被滥用，很可能带来严重的社会危害。
不过后来，项目负责人专门为此开了个新闻发布会，承诺他们会严格区分信息素和普通气味之间的界限，绝不触碰伦理边线，才勉强平息下这一风波。
作为家族这一代最出色的子弟，艾泊瑞修五岁起便有接受五感方面的训练，尤其注重嗅觉的特训，除了为提升个人能力和素质外，还在于压制种族本能，锻造出难以被外界撼动的意志。
可就在大约一个小时前，艾泊瑞修一直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当时他正坐在椅子上放空，等回过神来时发现，空气中已然多出了一缕香味。这香味清淡得仿佛穿过了漫长凛冬，才从梦境溜进现实，令人难以相信它真实存在于世。
尽管会场内的其他人对此毫无反应，仿若根本未察觉到这缕香息的造访，但艾泊瑞修却始终不曾怀疑这是自己的错觉。
继承了家族优良基因的他，可以轻松感知植物的微弱磁场，并且辨别两公里以外的花香，甚至日后若是能拥有自己的伴侣，在十公里外便能察觉对方的信息素。
然而，现在……
这随时都可能消散掉的，如同幽冽兰香的气息，引得艾泊瑞修的触角蠢蠢欲动，近乎本能地想要从发间立起，去捕捉那漂移在空中的气味分子。
每一次的心跳都鼓噪着耳膜，浑身犹如被火炙般，不知从何处升腾起一股热意，透过皮肤一寸寸漫进胸腔，让人十分难耐。
下一瞬，艾泊瑞修将身体往无人那侧靠去，双眸压抑似的阖得愈紧。
那头充满光泽的秀发因着他倾斜的动作，随意垂落在肩上和胸前，将其表情完全遮挡住，只隐隐露出被烧得绯红的耳廓。
有什么在四肢百骸内迅猛蔓延。
身为一名现役飞行员，艾泊瑞修意识到，自己脉搏跳动的次数早已超过正常指标。
他不但无法如常控制自己的心跳频率，反而整个人像是快沸腾般，感受到一股无比陌生的，恍若是从灵魂深处窜起的欲望。
在掌心里难捱地趴了一会儿，尔后艾泊瑞修动了动脖颈，重新抬起头，张开了那双比紫罗兰还要深沉的眼眸。
他的表情带着些许迷茫。
人工合成的……会让人产生这种反应吗？
低头扫了一眼仍没有回音的光脑，艾泊瑞修皱了皱眉，旋即从座椅上站起身，从后门离开了会议室。
他想，自己必须去寻找答案。
……
“是我多言了。”
说着，蒂利海从她面前轻轻退开，优雅地微鞠一躬。
裴绮真垂下视线，暗自对他提高了戒备。
千延大厦的观景电梯速度设定为每秒1023米，因此不过一分钟的样子，电梯便从地下3层抵达了134楼观景台。
“二位请。”蒂利海做出礼让的样子。
“小姐——”
达尼森管家也请她先行。
踏进走廊，裴绮真首先看到一幅投影在白墙上的作品。
“它的阴影随日光而动，每天会变换三次。”跟在身后的蒂利海适时解说。
“很有创意。”
“是。它来自一位名为琼德莱的艺术家，对方素来以空间和光线为创作题材。”
这时，达尼森管家在旁边低声补充了一句：“这位艺术家也是蒂利海先生的堂兄。”
闻言，裴绮真有些讶异地回过头，却见男人脸上的笑容如初，似乎并不打算对此深谈。
好吧。
她简短而不失尊重地夸了句，便重新转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前面便是镜屋，请您小心。”
所谓镜屋，顾名思义就是以镜为特色的房间。屋内除了一面落地玻璃幕墙外，其余全是镜子，包括天花板和地面，而且做成了趣味迷宫的样子，整体给人的感觉便是光怪陆离。
因为要保持地板的整洁，所以三人进屋之前都穿上了鞋套。
穿行于镜与镜之间留出的空隙，裴绮真一边好奇地观察着各种镜子，一边不由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长裤。
“小心。”
听见这声提醒，裴绮真骤然来了个急刹车，待停下后才发现，原来是自己走得太急看花眼，差点撞上前方的立镜。
她看了一眼虚挡在自己面前的手臂，然后抬头朝对方认真道了谢。
“您似乎经常沉迷于思考。”蒂利海注视着她。
裴绮真：“……”
直接说我喜欢出神不就得了。
“咳，那个……”她清了清嗓子，和对方错开目光，“之前还没来得及说谢谢——”
她指了指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它很有用。”
不然现在肯定被闪瞎了。
“物得其用。”蒂利海礼貌回应，像是没有察觉到她在转移话题。
等从镜屋出去后，裴绮真才发现达尼森管家早便等在了门口，一问才知对方中途看错了镜像，误以为她在另一个方向。
镜屋后面再经过一小段走廊，便是一个广阔的露天平台，中间坐落着巨大的花圃，花圃外围安有供游客休憩的长椅，天台四周则竖起约两米高的玻璃围墙，以保护游客的安全。
不得不说，当人站在最高点，发现自己不仅能远眺天际线，而且可以俯览整座城市时，胸中确实会产生一种豪迈之情。
然而此刻，裴绮真隔着玻璃遥望着这座城市，却有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这里不是她的家。
说实话，直到现在她也没有穿越的真实感，更多的是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好像自己只是离家出来旅行而已。
当然，裴绮真明白，过多地沉浸于消极情绪也不行，毕竟这对于改变现状毫无益处。
“或许您看到了左边的高塔尖，那一带是古城区，也就是……”蒂利海低柔的声线响在耳畔，轻轻缓缓，听起来竟颇为治愈。
根据他的介绍，裴绮真了解到兰士泊市的空间划分及其对应的功能，简单来讲，共东南西北中五大区域。
城东被单独隔在罗芙河一侧，属新开发区；另外四个区均分布在河的另一侧，其中中心区是政经文中心，历来属繁华之地；城西是古城区，为本地著名的旅游景点；城南和城北则分别是生活区和园区。
沿着天台边缘行走，裴绮真很快绕到之前的背面。
“……一些开发商收购了以后，还没来得及动工，所以部分地方还荒着。不过那里有片梅林，一直比较受欢迎……”
就在两人即将转移阵地时，裴绮真突然注意到下方有片暗淡的区域，就卡在北区和东区中间，在周围高楼大厦的衬托下，显得异常低矮和灰蒙。
“那里……”她看得比较模糊，故而语气不太确定，“是贫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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