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五章在劫
阿呈就这样走了,留给魏明学的似乎是一幅画,深夜的老爷岭,不暗却有些遮遮掩掩的月色,玉障琼勾松石,还有渐渐消失的熟悉的背影……这副画不知出现在梦境中多少次,每次他都是一身一头汗的叫着醒过来。
李存芳会紧紧扳着他的肩头,抚慰道:“让他走……别怕……让他走,你留不住他的。”
见明学愣愣的缓醒明白,才把案子上早预备的水给他喝半盏,待他躺下掖好被子,自己起来把他剩的水倒在盂里,用暖壶里的水烫了杯,再预备半盏……
……
明学自到了外三行,正如李拜天父子预料的一样,外面的世界和公事占去了他很大的时间和精力,这样就能大大削减他对阿呈的思念,然而他们错了。
李存芳心道:自出山的一个多月来,崽子还算顺从听话,虽然俩人在一起时阿明被侍弄的够呛,倒也不再有什么幺蛾子,似乎认可了三月之期,盼着早些到了期限,自己会按约定放他走。
但是怎么可能会!他偷偷觉得好笑,这再怎样也就是个崽子!自己到时会再想其他的办法拢络住他,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就更是分不开的,所以存芳这段时间对明学也极为体贴,不肯太过于强势勒硍他。
当他温存和缓下来,发现崽子目中的愤恨也在随之减少,而畏惧又多了起来!畏惧就畏惧吧,比恨强。
晚上,存芳来到双呈斋,见明学守着灯在盘算什么。一见存芳,忙着起身低眉道:“大少爷,今日就回来了。”
存芳道:“想你,多赶了一天。你这是在干什么呢!”见他手边一柄紫檀木算盘,是前日自己给他的。
一个月来,存芳送了他不少东西,他总不肯要,存芳便丢下,反正他不会拿去扔了,但存芳发现他都是撂在一边,不看不动,今日倒把算盘拿在了手边!心里不禁喜欢起来。
明学道:“没什么。”
存芳高声霸道:“倒是怎么了?”这崽子心里定是有事,瞒不过他。
明学吓得一抖,只得道:“今天去天裕帮着收炭,把二等的当做一等收了,怪我疏忽。”说罢,脸不好意思的红了,毕竟犯了错。
以次充好,这是常有的,崽子懂什么!
存芳没见过他这样,心里实觉得可爱,却仍逗他,故作惊讶:“是吗!那亏了多少钱?”
明学咬唇,低头道:“多支了六十块!”
为这挨他的打,明学是认的。
存芳忍着笑:“这么多啊!那你得赔上啊!”
明学道:“我也是这么说,一定要补的。”
存芳问:“四叔怎么说?”
明学道:“四叔说,不是大事,不要补。”
存芳故意道:“这么大一笔钱,四叔想你也补不上!”
明学皱眉不语。
存芳着急的问:“你有多少钱?”
明学看了他一眼,低头道:“等下月初五拿到工钱,加上手里,一共二十七块。”
看来二十二块是他十六年的全部“积蓄”!
存芳心里笑,嘴上却说:“呦!你竟有这么多钱!是个财主啊。”
明学不知存芳在取笑他,仍认真道:“我平时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就都攒下来。”声音里有些自豪。
存芳道:“你这么多钱,能不能先挪借给我一些?”
明学心里本不愿,但知道他平日里抽烟喝酒赌钱下春馆又有家室,自然手头紧,只得问道:“哥,想借多少?”
存芳道:“二十块吧。”
明学微露难色,仍从柜中取了荷包,排了二十块钱给他,果然荷包中只剩了两块。
存芳笑着道:“你愁什么,四叔不是都说不用补的吗。”
明学道:“是族中的钱,毕竟不是四叔的。”
存芳道:“我告诉你个办法,你去跟爹说,把他留着给你娶媳妇的钱,先挪出来。”
明学不理他。
存芳道:“除了这样,你还有什么办法?”
明学凝眉思索,喃喃道:“如果再做半份工,多得三块月钱,八个月可以补上,只是……”
只是他等不及,他没那么久的时间了。
他看了看案上的脂玉白莲,晁天啸送他的,拿去换钱实在不恭,但他身上实在没有能换钱的其他东西了!
存芳见他思索,便道:“天裕收木炭,本来就是幌子,谁也不在乎多少钱收的,多少钱卖的!连帐目都是假的。”
天裕和天丰不同,天裕做的是黑市,暗里经营的是偷来抢来的东西,当然还有烟土。所谓木材粮油煤炭都是表面生意,不为这个赚钱。
存芳见他仍在冥思苦想,早来了兴致,往怀里拉他道:“都说了,不用补的。”
明学摇头道:“那怎么成!我就算死了,也不能……”
存芳问:“也不能什么?什么死啊活的?!”
明学自知失言,忙道:“没什么。”
存芳道:“崽子!你皮又紧了是不是!”
说着便要过来挥拳。
明学吓得后退,只道:“大少爷我不敢了!”
存芳道:“你不敢了?!你又盘算什么呢!”
明学道:“没有,我只是想说我不能赖账,有句话叫,人死债不能销,欠着族中的钱,心里总不踏实。”
存芳道:“就这个?”
明学点头。
存芳笑道:“崽子,六十块,我帮你还了。”
明学摇头,“你去找老师要找奶奶要,我更没脸了!”
存芳不说话,顺怀中摸去,明学扭过头不看他,却听他啪的一声,将一张百元的银票拍在案上。
明学疑惑道:“大少爷,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你刚才还说要借钱的?”
存芳看他的样子,可爱的不行,揽着他推在床上,道:“我告诉你,我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
见他认真的等着下文,存芳更加不能自已。
自从在“天丰”做过之后,他行事不再把阿明逼的很紧,而阿明承受不了时也不再强忍,这样两人间和谐了很多,也更能尽兴。
他很满意这一个多月来阿明的顺从,所以做完后,从带着的包囊里取了一副字画,递给阿明道:“再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弄了这个来给你。”
阿明一如既往不接,冷冷摇头道:“不必。”
存芳道:“你先看了,再说不要也不迟。”
明学怕他动怒,只得用手展开画轴,不过才露出一点,却心头一震,忙将书案理好,仔细展开,好一副山水,不是胸有沟壑,断做不出这样的气势!
静静的盯着看了半晌,终于平静的问:“怎么得来的?”竟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存芳道:“打听了几个人,问到了。魏二叔的画作不多。婶婶的绣作也寻到了一件,只是还没到手。到时,一起给你做成人礼。”
成人礼?!明学心里扎了一下。
如果成人就是死期,那么,这一切都是带不走的身外物!
遂朝存芳一笑:“不用这么费心,我也不会要的,能见到过了,就该谢谢哥。”
存芳道:“为什么不要?”
明学道:“不需要。”
存芳起身,取过灯拿下罩子便要点了画作,明学急着拦道:“哥!你要干嘛啊?!”
存芳高声道:“你不要我烧了它!三百块,让你看一次,值了!”
明学哀求:“别烧!爹爹的心血!你别烧!”
存芳道:“那你收不收!”
明学点头:“收!”
存芳问:“那绣品呢!”
明学道:“哥别破费了,我心领了。”
存芳道:“绣品没要钱。”
明学看着他,倒笑了一声。
绣品的确没要钱,但要出面帮忙平一件江湖恩怨。这在李存芳也是容易的。
父亲母亲的东西,明学几乎一样没有,只儿时的一件小衣服,宝贝似的藏着。所以,他决心以后尽可能的把散在外头的画作绣品收回来给他。
明学道:“哥,下回别了,三百块我是还不起的!”
存芳道:“哪个要你还了!人家本来是要一千六百块的!”
明学疑惑的看他。
存芳笑道:“半买半抢呗,否则我还叫什么悍匪!”说着,把刚才二十块钱又取出来,压在银票上,道:“你都拿去用,只要你高兴,钱财算不得什么,我的就是你的,哪个和你借啊还的,你刚才借我的,指望我会还了吗?”
明学不说话。
存芳试探问道:“初六,要不要我和你一起祭拜二叔二婶?”
以往魏澜夫妇忌日都是阿呈陪阿明去的。
魏明学冷冷摇了摇头。
存芳连忙打住不再多说,他知道,明学不说话的时候,就多表示这事没的商量。
存芳走时,明学低头道:“我祭拜爹娘那日,哥能不能……别来……找我?”
存芳点头,又怕他过于悲伤,嘱咐道:“我那几天不来烦你,可你要随心糟蹋身体,我就不依着了。”
……
果然,明学生日前后各三天,存芳都依言没出现,再来时自是一副小别胜新婚的架势。
但他看着明学,除去面色苍白,总觉得他还有哪里怪怪的!
存芳并不及多想,几日不见自然勇武异常,几番下来,明学已经力不从心,喃喃道:“大少爷,你弄死我吧!”
存芳忘情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真个是一副不顾死活的模样。
“阿呈会心疼我吗?”明学自语道,他已然有些迷乱。
“什么?”存芳霸道的问。
明学怯了,但终究道:“我要是就这么死了,阿呈……你会心疼我吗?!”
李存芳暴怒:“魏明学!你是不是贱?是不是贱啊!”
说着,咬牙把热的灯油尽泼在明学光滑的脊背上!
明学凄然道:“我就是……贱,不然也不会被大少爷用了!”
存芳疯了,猛朝明学咬过去,肩上连皮带肉被咬穿,血只顿了一下便狂流下来!存芳已急了眼,扳过他的身体吼道:“你今日又是想怎么样!”
明学面露痛色,叫道:“我想,把大少爷……的东西,全都还给你!”
他抬手指了指一边的柜子。
存芳高声道:“你也是我的!”
明学摇头:“我五岁成了孤儿,是吃李家的饭长大的,白白多活了十一年!可我的身体给你了,现在命也给你!我不欠你的,不欠你李家的!我也不欠族里的钱……”他的声音渐渐弱了。
存芳跳下床,拽开柜子,果见他送他的几样东西都整整齐齐的放着,也包括他爹娘的绣和画。那脂玉白莲并存着二十七块钱的荷包下压了一张字条,只有四个字“四叔请收”。
存芳跳到他身上,左右开弓打他的脸!
怪不得前几天他说死啊活的,这下明白了!
“崽子!你是不想活了!”他绝望了:“我早说过,你早晚死在阿呈手里!阿呈就是你的毒药!”
明学轻轻呼出:“不是!”
存芳令道:“你说!你说,阿呈……李呈荷是你的毒药!”
明学摇头:“他不是!”
存芳抓起他一只手臂,用力向后弯去:“说!李呈荷是你的毒药!我让你好过些!”
明学疼得眼睛湿了,终不肯流泪,膀子被生生掰断了!只抖着声音道:“疼!”
“有没有他更让你疼!”
明学说不出话,只疼得摇头!
存芳仍在用力:“舒服吗!爽吗!”
明学脸都变了形:“大少爷想知道,干嘛不自己试试!”
存芳取过刀鞘,压住明学的手指用力的拶!明学疼的撕心裂肺的叫!
“只要你肯说,阿呈是你的毒药,我让你今晚少受些罪!”
明学汗流满面:“阿……阿呈,是魏明学的……兄弟!”
存芳眼红,取了门栓,整个人在上面用力压他的脚踝,杠他的双腿,明学受不住却也挣不开!几次痛的昏死过去,又几次生生疼醒过来!
但每次醒来,仍只肯说“阿呈是兄弟”!
存芳怒道:“抓住李呈荷,我一定杀了他!”
明学急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他奋力挺起上身,头直直朝李存芳撞去!
二人头上都撞出了血!
这是要同归于尽!真能同归于尽也罢!只是他哪里还攒的出那个气力!
“傻崽子!”存芳喊道,一时苦楚无从发泄,抓过明学的左臂,猛咬了下去,连皮带肉撕扯下一块,血涂了他半张脸!
明学奄奄一息道:“谢谢哥给的成人礼!真的!都拿走好了……”
存芳恍然,猛撕下袍襟给他捆伤口。
明学摇头,说话已不能连贯:“大少爷,我死就……都了了,不恨……陪葬……一定……要那件小……衣裳,不要……别的。”
存芳怕了!
他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后来,
他单人独骑下了山,一口气跑了几百里!本不知到了哪里,事后回想应该是万州附近,他一人狠绝射杀了一支二十七人的马队,没有任何原由,便都被他杀了!
……
外面下雨了,打的树叶沙沙作响寒意袭来。
并未入秋,但这夜雨却真的凄凉!
七婶是第三天头儿上来明学屋里的,她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明学,过来帮他解开了手脚的捆缚,给他身上盖了一件衣裳。
四十岁枯瘦的女人用力扳起十七岁男子的身体,靠着她怀里,喂下了几口米汤,二人平静而默默的互相对望了一眼,谁都没有说什么。
……
畦楚男丁十七岁是为成人!成年男子需拜敬父母行成人礼仪,魏明学父母双亡,自然去墓地拜祭。
生日头一天,山下花儿媚便将簇新的衣服鞋袜并两样文具遣人带上山,做为贺礼,明学还不及看,李拜天便着人叫他去了一笑堂。
到了一笑堂,丫头给打了帘子,努嘴道:“族长和老奶奶说话呢。”
随着老爷岭“生意”的如日中天,族人有的开始收入猛增,拉开了差距贫富悬殊,家家户户已经从人人做工改回了男子在外做工,女子主内操持;有的人家,婆媳女子还做些耕种,也有很多人家已不再务农。
收入高的家庭,又回到了从前使奴唤婢的日子,家中下人多不是畦楚族人,而是外面买来的贫苦人家的孩子,也有很多族人逐渐迁出老爷岭,大多集中居住在东埠口的“新畦楚营”。
老爷岭三餐统一供给也逐渐撤销,只负责那些无子的老人和未成年的孤儿,以及不能自给自足的病残而已。毕竟“大锅饭”只是当年窘迫时的权宜之计,不是长久打算。
李拜天自来孝顺,也给母亲买了丫头服侍,便是儿媳常栖,也是带着陪嫁丫头过来的,所以家下仆人不少,除了老爷岭的一笑堂之李拜天外,也已经在东埠口修建了气派的新宅“鸿运楼”。
一面又有丫头过来,引着明学往里面走,步子很轻,老奶奶好静,最怕惊吵不可疾行。
才走到厅口,只听里面李拜天说道:“我也看在眼里的,阿呈走后,阿明瘦的只剩了一副骨头架子了,脸上神情更是没有一丝的乐呵劲儿。所以我也才答应了存芳的要求,让他跟着到外面走走,免得只有心里这样的小圈子。”
李奶奶叹道:“我知道你心疼他,毕竟外三行比山上危险多,明儿长到这么大,何曾下过山?何曾想过要下山?他若真有闪失,阿澜这一枝四世单传,可就真的断了!”
李拜天道:“男孩子总不能一辈子窝在山上,况且阿明的心智性情,不出去闯闯太过可惜了。如今,正好借着存芳逼他一逼,男人有时候是需要被推一把的。当初阿呈还不是一样,一咬牙不也就下山了!”
老奶奶道:“呈儿是个狠心的,他这一走几十天,也不知怎么样了,想是要受很多苦。”
听到在说自己,魏明学已放慢了脚步,现提到李呈荷,他不禁完全站住了。
李拜天道:“吃苦受罪是他愿意的,想来这三个孩子里,他活的最明爽,我倒不心疼他。”
老奶奶道:“那你说,这三个孩子里,最让人心疼的是哪个?”
李拜天略一顿,叹了口气,道:“母亲这样的问,我们想的多半就是同一个了人。”
老奶奶也道:“我们想的是一样的。”
魏明学低头,心中一阵酸楚。忙对身边的丫头道:“通传吧。”
丫头缓传道:“老奶奶,明少爷来请安。”
里面老奶奶道:“进来吧。”
明学进到内室,给老奶奶和李拜天跪下请了安,李奶奶让起身,问道:“这些日子一直没进来,跟他们吃饭还习惯吗?”
明学笑道:“习惯,很好的。”
自从在外务帮工起,他就不大有时间能进来吃饭,而且老奶奶已不吃公餐,都是丫头提另单做。
李奶奶问儿子:“他现在跟着谁呢?”
李拜天道:“老七的侄儿。”
老奶奶道:“甭管跟谁,再让他这么瘦下去,我不饶代他的那个!”
李拜天倒笑了。
明学忙道:“天热起来,是吃的少了些。”
老奶奶道:“以后吃饭睡觉都不许含糊,年轻时候不知道保养,老来可怎么样呢?”
明学笑着点头答是。
一面丫头取了一身素色薄衫过来与了明学,老奶奶道:“明天给你爹娘办事的东西都预备妥帖了,这是你春葵婶子赶出来的。”
畦楚规矩,稚子成年已故的父母需做一次告慰祭祀,这便是需用的衣物。
明学捧着答是。
李拜天道:“你大哥说你在外务行做事勤勉踏实,你四叔也相中了你,他这阵子身上总是不太好,想着让你多学习分担些。”
明学低头没说话。
李拜天继续道:“外三行说来是比较危险的,但外务好过秘务,商务比外务又更好些,所以我想着让你去商务历练历练,毕竟我们这一茬也都有了年纪,将来都是你们要接的。你大哥现在秘务外务都已经开始上手了。今日正好问问你的意思,去了一月有余,还能适应吗?。”
明学道:“学生愚笨,还需要多习学。”
李拜天点了点头,道:“你四叔说你心细且明白,他极看好你。只是外三行事务不分家,有什么事不要强弩着做,有事需和你大哥多商量。”
又嘱咐了一回,李奶奶自然也是一样。
明学领命出来,回了双呈斋,看着手里捧的衣服,轻轻笑了~春葵婶的针线,还是这样粗糙,和她的人一样。
……
李存芳从万州回来已是三天以后,一个人领了马队并劫来的财务回到山上,只听守玄关的人说魏明学已然下山公出了。
自此,李存芳也会去双呈斋,去强行和魏明学做事,二人却很少交流,一个蛮横的攻取一个默默的承受。
阿明确信,李存芳虽然暴力,但不会如愿取他的性命!奄奄一息又怎样?只要是一息尚存,人就死不了!人的生命就是这样顽强!
他的计划又落空了。
但是,他也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他了!随着几个月在山下的见识,他懂了一个道理~作为外务的“土匪”,死真的不是一件难事!
于是,他离开了天丰天裕两家店铺,跟着五叔七叔和族人们,开始押镖,收租和劫掠。
果不其然,没有多久,他就和死神打了个“照面”!
离死,只差了一点点。
……
李存芳把明学从木轮椅上吃力的抱起来,明学本能的搂着他,任他把自己在炕上放平。
“侧着躺是不是舒服些?”存芳问道。
明学似乎全然没有听到。
存芳道:“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见过没摸过,还是什么姿势没用过!吃喝拉撒人人如此,你害臊什么?”
明学用眼角冷冷的看着他,不回话。
李存芳道:“你伤了腰,装什么哑巴!再要瞪我,看我有没有手段治你!”
他知道他有!
明学收回目光,闭了眼把头扭到一边。
一时,李存芳上手来强解他的衣服,明学双手护住,低声道:“大少爷,您别这样!”
身上刚只用些力,便已疼了一身的汗!
李存芳高声道:“你要是不想瘫一辈子,就给我老实点!”
不由分说便掰开了明学的手,继续解了他的衣裤,再取过一边的温水毛巾。
明学早红了脸,道:“我不用,春葵婶儿会帮我的!”
李存芳道:“指着她?你渴都渴死了!”
一面帮他擦拭身体,一面沉着脸骂道:“这懒婆娘!我让他们做了浴床,六叔说药浴最好了。”
他自知明学有洁癖,不知受着怎样的难熬!
细细的擦洗了身体,又找出干爽衣服换了,才道:“我和常栖说了,这几日宿在双呈斋,她要带孩子回娘家。”
明学哀求道:“不要,我自己可以的。”
李存芳猛地上了床,手探进衣内,在他腹下握了一把,气道:“你是不是怕我趁人之危,做这样的事?”
他的唇也蛮横的寻过来。
明学皱眉红着脸扭头躲闪。
李存芳道:“你猜对了,我不是正人君子,我就喜欢趁人之危,你以前不是最能躲的吗?像鱼一样躲开啊!”
明学用尽全力,只疼得汗流浃背,但仍一丝动不得,只得用喷火的眼神望着他!
“三月之期,已经过了!”他高声道。
李存芳道:“你再犟!我还得脱了再帮你洗一遍!我不怕你犟,更不怕你瘫一辈子,我养的起你!而且,那时我对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没有期限!”
见魏明学彻底泄了气,不再反抗,李存芳便道:“六叔说了,半月之内你一点不许动!不信你就试试。我只在这里十五日,过了十五日,你求着我,我还未必来呢!你若想早点好,就给我乖乖的吃饭吃药,乖乖的如厕洗身睡觉,乖乖的回我的话,否则我说过,我自然有手段的,求也没有用。听见没有!”
明学不答。
哀求对李存芳是没有一丝作用的,他曾经连声哀求,但直到自己疼死过去,存芳也不曾罢手的折磨过他!
李存芳到底又厉声问了一遍:“听见没有!”
明学低声道:“听见了,大少爷!”
……
明学毕竟年轻,再加上这段时间在外三行的劳作历练,身体越发结识,不过十余天已能起坐,十五天上,六叔首肯,燕超和老石扶着便架拐可以行走。
自第十五天,李存芳果然依言,没有再出现在双呈斋,改做老石负责照顾他。他也已基本上不太在用人,只是煎药和传递个热水什么的。
魏明学只道李存芳为他耽误了半月的工,自然是外务或秘务积存了很多事,便无心打听一句,只一心养病锻炼,这日晚饭后,见燕超和老石一起来了双呈斋,便道:“我已经好了,你们一个都不用来照顾我的。”
老石道:“大少爷前日吩咐过,头一个月是关键,不能让你太过劳累。”
明学道:“又不是女人坐月子,哪有那么娇贵呢!”一面又问燕超,“超儿,没跟你们老大出工去吗?”
燕超是五叔燕民慧的养子,一直跟着存芳。
燕超皱眉悻悻的道:“这已经快一个月不接活儿了!前几日是为了照顾你,这两日可更好了,锁在景仁宇不出来,也不见人!”
明学一惊,才知他没有下山,心道也是,哪次下山他不带燕超的。并不愿多想也不再问一句。
老石道:“大少爷估计是那日也受伤了,身上还没好利索。”
燕超苦着脸道:“我问过,他说只是擦破了点皮,没大碍事的。”
老石摇头道:“我看不像,光看大少爷那几日的脸色就知道不好的很!”
燕超急道:“他不肯认,又不肯让我去找六叔看去!我也没办法。这两天越发连饭也不肯吃了。”
明学心道,李存芳不肯吃饭,这倒是闻所未闻的。只道:“石哥,超儿,我累想睡下了,你们回去歇着,明日都该干嘛就干嘛去吧,不用来照顾我。”
燕超大声道:“阿明哥,大少爷这样,你怎么一点不急,不理不睬的!”
明学道:“我好累。”
老石道:“阿明,大少爷平日是对你严厉,但他只是想多历练你,免得你在道上行走受别人欺负。”
明学哼笑了一声。
燕超道:“你怎么这样心冷!大少爷可是救你受的伤!”
明学道:“救我?他救我不过是要让我知道,我押镖不利,遇事莽撞罢了!他救我,为的是以后肆无忌惮的打我罚我……羞辱我!”
老石道:“明学,话不能这么说,那日你滚进江里,风大浪高,雨大水急,谁敢下去救!是大少爷带着超儿不放心来迎咱,他二话不说腰上绳子都不及捆结实就跳下去了!那可是望江啊!自古掉下望江的就没有活着回来的!那可是拿命救人啊!”
明学一惊!他只道是大伙一起援手才救了他的,却不想是李存芳只身!
燕超道:“我们这边一拉绳子,早让岩石给磨断了,再怎么喊叫也没你两个的影子,人人都说为了一车银镗子,断送了两个少爷!正急的不行,才看见他托着你浮起来,怎么都不肯撒手!大家都顾不上死活,拉着手泅过去算是把你两个夺回来!上来看见他袍子殷血!他只说没事又不让声张。”
老石道:“阿明,我跟着大少爷那么久,他却把我派给你,他说别人跟你他不放心,每次出远镖都嘱咐我,拼死也要护住你!谁知到头来,拼死护你的却只有他!阿明,如果过两日身上好些,就去景仁宇看看大少爷!他不理我们,我们去他隔着门叫我们滚,或者只有你能劝劝他。”
明学道:“他怎么肯听我的!他最看不上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大嫂的话他还能不听吗?”
燕超道:“大奶奶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一直没回来。”
明学不再说话,老石两个便安顿好了,各自回去。
屋中越来越暗,明学扶着拐起来,拨了拨灯芯,一滴烛油滑过,他不禁手上颤抖~他是被李存芳打怕了的,那滚热的烛油让他不禁战栗!……他不愿再想,寻了一本书看,但怔怔的,竟一点也读不进。
他慢慢拄了拐出来双呈斋,雨季已过中元将至,倒是很好的月色,慢慢走着,竟到了景仁宇。
存芳的景仁宇,是当初明学的父母魏澜夫妇在老爷岭的居所,荒废了多年,李存芳成亲时修缮了这一处住进来。老爷岭的房屋是公有的,男子十五岁便可单立宅院,毕竟山上地方大,建屋盖舍都是族人统一的出钱出工出力。
这里明学多年未至,只在存芳大婚时来过,当时屋里院外摆了酒席,他年纪小位份低自派在院中,并未曾进屋。
走到房门口,屋里竟是极弱的烛光,难不成这么早就睡下了?
他细听了听,想转身回去,却仍旧有些不放心,只轻而又轻的拍了一下门。
只听里面存芳的声音有点哑,道:“阿明,进来吧。”
明学进了屋,只见案上只明着一只蜡烛,四周的蜡烛都是熄的,便选了几处引亮了。
李存芳躺在床上道:“知道是你,换了别人早让他们滚蛋了!”
看来石哥俩个说的没错。
明学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存芳道:“你的脚步我还听不出?这一架上拐更与众不同了!早跟超儿说了,不用大惊小怪他就是不听……”
明学听着他有些气喘,便四下看看,在案上寻到水瓮,倒出一碗水,只道:“凉了。”
存芳道:“我正想喝点凉的。”
他用手暖了暖,走到床边,见李存芳敞胸露怀的躺在床上,并没有放幔帐,刚把水递给他,便急急的喝了,接回碗时才发现他衣服大襟上的血渍!
撂了碗,不由分说撩了衣服一看,明学不禁大惊失色!
李存芳胸腹至右肋竟长而深的一个口子!鲜肉翻着,有些皮肉竟发黑发腐!
明学又细细瞧了,道:“望江的岩石划的?”
存芳笑而不语!
明学道:“这么多天了,闹着玩的吗!流脓了会要人命!”
存芳笑道:“那岂不随了你的心,也省了你的事。”
魏明学冷冷的不说话。
存芳道:“本来见好,那日抱你晒太阳时,不小心伤口撑开了。还没一个月,你崽子倒胖了很多!”边说边是嘻嘻的笑,又牵连的伤口疼,“哎呦”了一句。
魏明学急道:“为什么不让六叔来看?!”
李存芳道:“皮外伤算什么,手上正好有药粉的!”
明学又再问:“为什么不让六叔来看!”
存芳道:“不碍的,养养不就好了!”
明学心里明白,道:“你是怕六叔告诉老师,你救我受了伤,老师会罚我,对不对?”
存芳笑道:“你以为爹不会罚你吗?我现在可是李家的命脉!要紧的很。”
明学道:“你既然知道,干嘛还要拼着死的救我!”
存芳看着他,低声道:“我是李家的命脉,但是,你……是我的命。”
明学无语看着他,气也不是,怒也不是,恨也不是,劝也不是!只摸上拐,起身要走。
存芳急问:“来都来了,急着去哪?”
明学道:“我去找六叔!”
存芳拉他道:“这深更半夜的,闹什么!我睡一觉自会好些。”
明学道:“我去要些止痛药,不然受不住!”
存芳笑着看他道:“受的住,你就是我的止痛药,陪我说会话,就不疼了呢。”
魏明学叹了口气,放下拐,见案上的酒打开着,遂用刚才的碗,倒了多半碗,噙在口中用力喷在伤处,再将床边半包金创药粉匀匀的撒在伤口上,又找了块细布紧紧包好,扯了布条嘞上,再轻轻把中衣带子系好。
埋怨道:“我的腰你包的那么好,怎么到自己的伤口就那么马虎!”
存芳道:“自己给自己毕竟不好弄,何况我原没有你细致!”
明学看着他,突然发现,存芳的“细致”或许是自己一直没有发现。
他便怔怔的看着存芳。
他也这样怔怔的看着明学。
不知怎的,明学惨淡一笑,竟自上床除去了中衣,枕在同一只枕上,躺在了存芳身旁。
这便是注定的冤孽!
躲不过的命中一劫!
“你身上这么冷。”存芳道。
“是你有一点发烧。”明学道。
存芳问:“很久没来景仁宇了吧?”
明学道:“你大婚那日在这里吃过酒席。”
大婚那日,他霸凌他,强着用了他的身体!
二人相视。
存芳道:“那日啊,从那日起,便有了杀我的心吧?”
明学道:“是。”
存芳笑道:“今日算是个机会。”
明学轻声道:“以后,还有机会。”
半晌~
“原来软硬不吃的魏明学过不了苦肉计,要知道早用这一招了。”存芳一笑。
“哥,你别说了。”魏明学轻轻用唇压过去。
“很疼的吧?”
“你在就一点也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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