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9
埃莉诺回到家时，威尔逊还没有离开。
小茶几旁左手边、座椅布料是鸢尾花的单人沙发已经属于威尔逊，主要是埃莉诺更喜欢另一个紫罗兰的图案。他留在这里看书，并不会拘束或者亏待自己，右手边的摆了一杯佛手柑。
埃莉诺在家里不喜欢用太亮的灯，长久地浅睡眠，她用白光总会觉得刺眼。于是威尔逊就笼罩在暖黄的灯光下，连容貌硬挺的轮廓都显得很温柔。
或许是因为独处，他身上透露出她没见过的从内到外的松弛。这样的松弛比他平常展现出来的亲切，更让埃莉诺觉得惬意，所以她没有打扰他，只是站在鞋柜旁安静地注视眼前的一切。
那样恍若停滞的一刻不知过去了多久，威尔逊终于察觉了她，“哦，你回来了，事情都解决了吗？”
埃莉诺的肩膀靠在墙壁上，笑着说：“应该是解决了，他们要么在一起，要么分开，就在今天晚上。”
“你还要吃些东西吗？我给你留了苹果派，还在烤箱里。”威尔逊把书放下，得到埃莉诺的肯定回答之后，就走进了厨房。
埃莉诺远远地看了一眼桌上平躺着的书，那是一本关于文艺复兴时期的书籍：“你喜欢看这个？”
威尔逊正带着手套把苹果派从烤箱里拿出来：“嗯，是有些兴趣。”
埃莉诺觉得新奇：“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会觉得，最好是每个人都活在统治之下，不要有相悖的思想。”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埃莉，不要这样误会我。”
“我不觉得我误会了你，威尔逊。”埃莉诺当即举了个例子，“你留在这里的本身就是一种违背我个人意志的□□行为。”
她咬着苹果派，带着笑的尾音。
威尔逊并不在乎她的冒犯，笑着回她：“我还以为你需要我呢。”
埃莉诺下意识地反驳：“怎么会，我一个人也过了那么多年。”
“如果没有我，今天你回家就没有苹果派，要饿肚子。而你现在很开心，所以我以为你需要我。”
苹果派已经咽进了肚子，吐不出来了，埃莉诺又狠狠地咬了一口脆皮：“我也可以去饭店里随便买点什么，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我能照顾好自己，而且一直都照顾得很好，公爵大人。”
威尔逊给自己倒了半杯朗姆酒，“喝什么？”
“可乐，谢谢。”埃莉诺接得很顺，然后抬头和威尔逊对视一眼，双双笑起来，“是，确实开始依赖你了。不过我好奇的是，威尔逊，你照顾人很熟练，你经常做这样的事吗？”
威尔逊站在专门放杯子的橱柜里，挑了一个锤纹杯，可乐倒进去后，纹路里就折射出虚幻的好看的光。
“是的，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照顾一个人。”
威尔逊的语气非常郑重，似乎想刻意引起埃莉诺的注意，然而她很赞同地说：“我也照顾过一段时间妈妈，也就是说，我的养母。她就职于一家书店，瑞贝卡上大学的时候她生了一场病。医生说只是普通的感冒，引起了咳嗽，但是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打不起精神。”
“我后来想通了，她是担心瑞贝卡。所以，我那段时间每天晚饭后都给瑞贝卡打电话，当妈妈在客厅的时候。”埃莉诺笑起来，露出了两颊的梨涡，“贝蒂说，我这种骚扰式的电话看起来像男友查岗，让她好多次的约会都告吹了。”
“这样的活动持续了多久，霍尔夫人才恢复健康的？”
“一个月。当妈妈发现贝蒂非常适应她的大学生活，比在家里过得还要欢快，她的病就好了。”
“为人父母就是这样。”威尔逊又在自己的杯子里加了四分之一的可乐，抿了一口觉得味道奇怪，但又莫名其妙地停不下来就放弃了挣扎，继续他的总结，“像放飞雏鹰那样，害怕孩子去到远方会掉下悬崖。”
“你为什么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埃莉诺这时候想起了他的年龄，“虽然这样说很冒犯，但是，威尔逊，你不会已经当爸爸了吧？”
威尔逊抬着杯子一不小心把不明物体吞下去一小半，带着点惊吓说：“当然没有。”皱了皱眉，“卡尔聚会的那天你不是也在场吗？”
“你只是说戒指不是未婚妻给的，没有未婚妻，不代表没有别的：妻子，女友……”在威尔逊越皱越紧的眉头之下，埃莉诺把“情妇”两个字咽回去，“介于你身上总是流露出来的老父亲特质，很难不让人这样怀疑。”
“老父亲？”威尔逊品咂了几下，“埃莉，对于斯图尔特的年纪算法，我还是个年轻人呢，在这里我应该也是。”
“不不不，你误会了。这种气质可能跟本身的年纪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这是心态的问题。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在整个麦斯威尔都没有那种屈居人下的感觉，即便你也只是一个小职员。”
威尔逊的嘴唇贴着杯沿，唇角几不可察地翘起来了一些，却轻飘飘地说：“我就是一个小职员，埃莉，可没有比我再能为顶头上司这么鞍前马后、大献殷勤的了。”
“嗯，也没有一个职员像你这样，明明受了欺负，对几乎每天待在一起的我也只字不提了。”威尔逊举杯子的手一顿，埃莉诺轻描淡写地继续说，“或者不能算欺负你，毕竟，你没让伊恩占到便宜。他自己也就是一个普通编辑，最多给你加点乱七八糟的活恶心你。”
“他的确不能拿你怎么样，可是威尔逊，伊恩为难你这件事，你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告诉我。那么首先说明，我们不是可以交心的朋友。”威尔逊这时想辩解什么，但是埃莉诺加快语速让他没有插话的时机，“那么，你就当我是上司了？也没有。自从你找到我之后，你一直都尝试着消除我们之间的距离感。我其实思考了一段时间，你到底是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定义成什么——最终我得出的结论是，你像一个长辈。”
“其实一开始就是这样，威尔逊。你来麦斯威尔，就是为了陪伴我，照顾我。然后自己碰到困难的时候，绝不会告诉我。你在我面前好像无所不能，就好像……一位父亲……”
埃莉诺越往后说声音越轻，即便她很确定自己的感受，可对着威尔逊那张实在是太年轻的脸说出“父亲”两个字，总有一种诡异的羞耻感。
威尔逊站起来，走到酒柜前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他背对着埃莉诺，在酒液停止涌进玻璃杯的那一刻，他说：“如果你从来没离开过亚尔弗里德，埃莉诺，作为华莱士国王授予的唯一的托孤大臣，我在你身边扮演和替代的角色，就是父亲。”
“我知道，可我已经长大了。”
她看着威尔逊的眼睛，认真地重复：“我认识你的时候，我知道你的时候，我就已经二十六岁了。威尔逊，即使在亚尔弗里德，我也已经成年了。不是孤苦伶仃，不是无依无靠。可能对于你来说，我仍然是个孩子。哦不，可能对于你来说我就是个孩子，可是，恕我直言，我没有办法把你当作父亲那一辈的人看待，我只能把你当作一个男人看待，还是挺年轻的那种。”
威尔逊笑了一下，已经变得严肃的神情松弛下来。埃莉诺的紧张感也缓和了很多。
“我不是在要求你什么都告诉我，威尔逊。我只是不太喜欢这种不太平等的方式。”
“对谁不平等？”
“对你不平等，因为如果你把像一个担子背在背上，我就只能是你的累赘。对我也不公平，因为我并不想当一个累赘……你……明白吗？”埃莉诺一时有点语无伦次，于是她问：“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埃莉诺很怀疑：“真的明白了？”
拿着她最贵酒杯的那个人嘴唇贴在杯壁上喝了一大口。他手上的戒指压在玻璃杯上，戒指上通透的绿光漫过杯子上山岩一样的纹路，像是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看见海底大片的水草。
“是真的明白了，并且觉得非常新奇。”他的下一口酒在嘴里含了一两秒才往下咽，仿佛在细细品尝，“埃莉，很少会有人和我说：不要把我当成累赘。”
埃莉诺笑了：“或许，他们会说：救救我，保护我，成为我的依靠？”
“差不多是这样的。”
“所以我让你不适应了？”
“的确如此，但我相信这不会成为困扰。”
埃莉诺走到他面前，把酒杯和酒瓶都解救出来了，放在桌子上：“虽然不知道你的酒量如何，但你今天已经喝得够多了，再多就伤身体了。”
威尔逊没有挣扎，安静地靠在一边看她清洗杯具。他的脸没有红。就埃莉诺自己耳朵的反馈，他的呼吸也依旧平稳。
所以他那一副拿伏特加当水喝的架势，是有底气的。
“威尔逊，你应该知道，在酒精摄入量较高的情况下，人会更有倾诉欲望？”
威尔逊接受良好：“是的，你想问什么都尽管说，我都会尽量回答。”
他看见水流从杯子里漫出蔓延过埃莉诺纤细的手指，她问：“你会一直在这里陪着我吗？”
在他回答以前，她快速地补了条件：“我是说，在这里，不是亚尔弗里德。”
她在这个时候转过身来，把他脸上的犹豫看得很清楚。
这就是已经是答案了。
“对不起，就当我没有问过。”
“……埃莉。”威尔逊有些疲倦地揉着眉心。
埃莉诺把杯子在置物架上放好，语气平静：“放轻松，威尔逊。这只是一个问题，不是考验，更不是要求。而问题的答案，是没有对错的。”
“可是……”
“我有些累了，威尔逊，这一晚上我赶了太多路。谢谢你的晚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这就要上楼休息了。如果你要继续待下去，我可能没办法陪着你，你一个人可以吗？”
语气委婉，但这也不能改变这是逐客令的事实。
摄入的酒精开始和身体争夺水分，威尔逊的口腔里变得干燥。他站得笔直，像一个刀枪不入的铁铠甲骑士，说出的话礼貌到极致，就显得冷漠。
“那么，祝你晚安，埃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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