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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十八章情归何处1


云宜只觉头痛欲裂,针芒在身。

        河水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刺骨的冰寒和愈渐加大的水压,让她如被捆缚,伸不开手迈不开步。四周的黑暗叫人窒息,她知道自己在水里待得太久,必须上去换一口气。

        她向着头顶的亮光游去,离那亮光越来越近的时候,忽觉被冻得麻木的身体渐渐有了暖意。周围的水热起来,亮光越来越强烈,她的身体在那一片温暖柔和里轻轻浮起,她感到舒适的瞬间想这莫非就是濒死的幻觉。

        她大喘了一口气,猛然睁眼,天光刺目,令她不得不又闭起眼来。头依旧很痛,但她终于慢慢意识到自己已不在那漆黑冰冷的河里,虽然仍在水中,但水温暖热,带着好闻的香气。她再一次睁开眼来,低头看自己正和衣浸泡在注满热水、遍洒花瓣的硕大浴桶中。

        除了花香,空气里还有草药的味道。她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热气氤氲里,她举目四顾。但见画屏秀帐,阳光正透过窗棂丝丝缕缕播洒进屋。

        她终于连贯起思维,也终于知道此际她应该身在赣王府的某一间厢房中。

        荀予佑的那把鱼肠剑果然管用,云宜记得自己第十次抓着铁栅从水面潜下时,到底切断了其中的一根。她拼力去推那断裂开的粗壮铁条,蜷着身子一点点从有限的空间挤入,又极艰难地一点点往外蹭,骨肉生疼。幸亏她身形尚是娇小,幸亏她近日消瘦,幸亏她今天晚饭吃得不多,若是再多长一两肉,恐怕都不能从那狭□□仄的空间全身而过。

        她拼尽力气游上岸的时候,伏在岸边喘了好久。夜风吹着她湿透的衣衫,她竟一点也不觉寒冷。许是早已冻过了头,又或许那一小坛烈酒到底发挥了作用,更或许她心中的热望灼暖了全身。终于进了洪都城,再没有什么能阻挡她去见祈珏。

        她借着昏黑月色,看清了这是城内临水的僻静小道,仅有的几户人家屋门紧闭,没有一丝光亮。借着水流的方向分辨了东南西北,黑暗中她努力思索着赣王府的位置。她无法换去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只好扯下一家门前晾着的几块麻布胡乱擦拭,然后迈开脚步往赣王府而去。

        一个人行走在空空荡荡的街巷,心里着实有些害怕。若是遇上城内巡逻的兵士,她这个样子,一定会被当奸细捉拿。她不能不小心翼翼,她不能在见到祈珏前就失去自由,甚至生命。

        她心里害怕,不由得加紧脚步,从快走变成小跑,最后索性大步疾奔起来。夜风迎面,吹着她的脸颊,在耳边呼呼地响。她湿透的衣服被冷风一吹,更是紧紧黏在身上,浑身上下如被薄冰。

        她什么都顾不上,心里只一个念头:快点找到祈珏,快点找到他。只要见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她奔向赣王府,却并不认为他会和赣王府有什么关系。就算他在那里,赣王府于他,亦不过只似暂时落脚的客栈而已。

        云宜气喘嘘嘘跑到赣王府门前的时候,身上的衣服竟干了一半。一路上有惊无险,她接连避过两列巡逻的兵士,抬头看灯笼的光亮里“赣王府”三个大字透出一年前熟稔的感觉。

        她奔上台阶举手拍门,大门开启,却不是以往相识的门人。那人睡眼惺忪,望着她一脸惊奇,待看清她衣着样貌不过一普通百姓,不觉大怒:“你长几个脑袋来这里敲门?”转念又道:“咦,你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如今这城里日日宵禁……”

        “我,我要找祈珏,你让我进去。”云宜喘息道,不等他说完就要往里闯。

        那人伸手推她一把,瞪眼问:“你要找谁?”

        “祁珏,我要找祈珏,你让我进去。”云宜重复。

        “什么?祈,祈……”那人反应过来,又打量她几眼,见明明是个年轻女子,却着了男装,气道:“你个疯丫头,晚上做梦癔症了吧,跑来这里撒野,我们郡马爷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郡马爷”三个字如一道焦雷在云宜头顶炸响,她情急生力,一把推开面前堵着门的人往里冲。

        那人不防备,被推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摔得有些发蒙,清醒过来一个骨碌翻身爬起,大喊道:“来人,快来人,抓住这个疯女人!”

        喊声惊动了守门的侍卫,云宜没跑出多远,便被人一把架住。

        她挣扎着迈不开脚步,大喊道:“放开我,你们叫祁珏出来,出来见我!”

        侍卫用力将她的手向后拗去,云宜只觉手臂瞬间要被折断,痛得眼前发黑。她目中含泪,兀自嘶声大喊:“祈珏,你给我出来,快给我出来!”

        那侍卫抬手扼上她咽喉,门人跌跌撞撞跑来,指着道:“你若不是胆大包天,就真是疯了,这里是你闹腾的地方吗?这个时候吵吵嚷嚷要见我们郡马爷,你以为你是郡马爷的什么人?”

        云宜喉间发不出声,瞪眼望着掐住她脖子的侍卫,猛地抬脚踢去,正中那人膝盖。侍卫吃痛缩手,她猛然喘过一口气来。

        侍卫大怒,拔出佩刀,举刀欲上。云宜往后疾退一步,抚着脖子道:“我叫云宜,祁珏是我师兄,你敢伤我?”

        侍卫一时怔愣,举刀半空,望向门人。

        门人道:“你看我干吗?她说是就是啊?”

        “万一是呢?”侍卫迟疑。

        “关门紧闭,全城宵禁,咱郡马爷从哪儿蹦出这么个师妹来?我看她八成是敌军奸细。再说,管她是谁,哪容得她深更半夜在这里闹腾,要是郡主怪罪下来……你们,你们还不把她拿下!”门人想了想道。

        侍卫点头,上前一把捉住云宜。

        门人又道:“你们把她绑了,关到后面柴房去,等天亮回了大管家再做处置。对了,把她嘴也赌上,大半夜的,省得她又闹腾。”

        侍卫押着云宜而去,门人兀自嘀咕:“疯丫头,郡马爷是你师兄,你咋不说你是郡马爷的亲妹呢?”

        云宜被绑着扔进柴房时更觉浑身冰冷。那种冷从心底透出来,漫延到四肢百骸。四周一片黑暗,她仿佛又沉浸在那寒冷彻骨的水下,但心中的热望却渐渐降至冰点。

        她没有听错,她说的祈珏是他们口中的郡马爷。那一日在洪都城头,他便是以这样的身份去巡视守备的吧。他真的,真的和荀娉婷成了亲吗?

        荀予佑没有骗自己。是的,他早就知道,在黟县的那个山谷就已经知道。所以,他会问她那样的话。所以,他并不吃惊祈珏会出现在洪都城楼上。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罢了,不,应该是纵然知道也不愿相信罢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过数月光景,就这般天翻地覆了吗?

        祈珏,你在哪里,在哪里?你给我出来,出来说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的?

        她想大声喊,可嘴里塞了东西喊不出声。她冷得想蜷紧身子,却手脚被缚不能动弹。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和祈珏在山里捉迷藏,她躲进一个石洞,听祈珏在洞外着急地喊她的名字。她不答话,捂着嘴偷乐,一个劲儿地往洞里跑。不想那石洞极曲折幽深,离洞口越远光线越暗,等她蓦然见洞中一片漆黑,已不知该如何折返。她一个人在黑暗的洞穴里兜兜转转,骇得发不出声来。那种感觉,就和现在一样。

        只是如今除了害怕,还有伤心。她在那个石洞里最终等来了为寻她满头大汗的祈珏,可如今,即便等来了他,又能如何呢?

        他已不是祈珏,他是祈郡马。

        地上冰凉如水,云宜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和这地面凝结在一起。她挣扎着往旁边的柴堆里靠了靠,干柴上坚硬的枝杈刺痛了她的肌肤。

        身上心里无一处不寒冷,无一处不疼痛。她在这黑暗的恐惧中,渐渐失去知觉。

        门吱呀一声开启,黑暗中投进光亮。隐约有人声言语,遥遥似天际传来。云宜只觉神魂飘荡,睁不开眼来。恍惚间,还是那门人的声音。

        “大管家,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疯丫头。半夜三更跑来敲门,说咱郡马爷是她师兄,硬要郡马爷出来见她。她说她叫什么宜来着,我看她就是失心疯,她要真是郡马爷的师妹,我管她叫姨!”

        “我看你是得管她叫姨。”半晌,一个年老声音响起,“你才来王府半年,不识得她,我却知道。这位云小姐乃是吴门云庐的千金,有名的画师才女,和我们郡马爷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一年前便是咱赣王府的贵客嘉宾。”

        “啊,真、真是郡马爷的师妹……这,这可怎么办?”

        “亏得我上了年纪,早上睡不着,再晚到一会儿,你们不知能闯出什么祸来。还不快去把绳子解了,难道要郡马爷亲自来松绑?”

        “是是……”

        “说来也是奇怪,这云姑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声音疑惑,继而不安,“不行,此事要快些去禀郡马爷,我看她这样子可不大好!”

        “现在就去禀……郡马爷和郡主还没起呢!”

        “难道等出了人命再禀?还不快去!”

        “是是……”

        须臾,云宜身上束缚尽除,更觉体内虚空,仿佛在云端飘浮。耳边又归于沉寂,她恹恹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即刻来禀?”

        “昨、昨夜里,不敢打扰郡马爷和郡主休息。”

        好一会儿,只听那低沉的声音愈是低沉地迸出一个“滚”字,然后她便感觉到那熟悉的气息和温暖的怀抱。

        她一瞬松懈,更睡得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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