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茶门
湿漉漉的身影穿过幽长小径，林立的假山成了他最好的遮蔽物。
葳蕤草木似乎被灌输了灵力，纷纷活了过来，伸长枝叶为这场追逐增添不少麻烦。
昨日倒没发现原来绿化做得太好也不行啊！
明远跟得越紧，阴魂跑得也越快，可他步伐若是慢了下来，阴魂的速度便也慢了下来。
这阻拦简直就是虚晃一枪，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远得让明远看不清他的长相；
近得可发现其身形是个小孩，身长仅到他的腰部左右。
“老夫这身子骨追不动了，你要跑就跑吧。"明远倚靠假山上，疼痛难耐似的捶了捶大腿。
“老头儿知道自己身子骨不行还来送死？”阴魂发出桀桀笑声，道：“现在要走也来不及了。”
“走什么走，这不是入梦了么？”
现在看来，是从刚刚忘渊消失的时候就已经入梦了吧。
阴魂：……
那小的阴魂牵着匿于假山后的大阴魂的手，迷茫地望了一眼她，又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有些沮丧。
大阴魂发现它的自责，紧了紧手，安慰道：“不是你的错，你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这种年纪越大的，越坏！”
小阴魂更难过了，可他也是男的啊，虽然它已经长不大了……
渣男语塞。
世风日下，现在流行总是当面说坏话？
他是年纪大，但耳清目明！
雾气越发厚重，眼前的景象几乎都被覆盖了。
不远处的身影朦胧起来，再一晃眼，便消失不见了。
耳边传来大阴魂的声音：“让我看看你死前还有什么遗憾吧。”
听到这话，明远的眼睛一亮，腿脚登时也不“疼”了。
既然阴魂将他入梦，他便随了她的心意。
与其留在原地毫无进展，不如随便走走，反正无论如何短时间内是离不开这梦境了。
明远漫步在小径上，周围的景象犹如海中漩涡，随着他的每一步逐渐转化，方才还是被赤月照得暗沉的绿叶慢慢消失，被辽阔光秃的黄土取而代之，妖风卷起细碎的沙砾打在他布满风霜的脸上。
诡谲的赤月消失不见，被皎白的月光所取代。
如此不毛之地，却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躯体。
他们头上毛茸茸的耳朵尤其显眼，其中一个浑身上下无不透露着“我是猛男”的肌肉男拿着一张毯子抖了抖，道：“走开都走开！师父说长幼尊卑，师兄的位置也敢抢！”
看来是来到了妖界。
明远刚想着师兄是谁，就见肌肉男挤开其他小妖躺了下来，小小的一方毯子根本盖不住他粗壮的身躯，他却犹然不觉毯子与自己的身形不符，闭眼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其恶霸之气，颇有明远年少时的几分英姿。
“可是师父还说了尊老爱幼你怎么不说……”一小妖自诩艺低也要人胆大，却在收到他凌厉的目光后止了声，改口道：“师兄说得对！我听说人世间万物都得讲求秩序，咱们既然有心来向师父学艺，就得好好学着守秩序这一规则！睡吧睡吧，醒来师父指不定就不生气了，我们就能回去了！”
真是师兄的好师弟啊……
远处款款而来一消瘦的身影，看清面容后，明远不由得一愣。
青馆馆长。
按理说入梦的梦境该是与自己有关的，看来是阴魂学艺不精，将自己当成了真衡伯，罗织了一个本该属于衡伯的梦境。
馆长看见他也是一愣，诧异道：“师弟你怎么也在这？”
方才小妖们一直在打理自己今晚的睡铺，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身旁出现了其他的人。
虽然纳闷他怎么出现得悄无声息，一部分的却在第一反应下扑着抱住他的大腿，另一部分的则围绕在馆长四周。
首当其冲的是那个肌肉男，他眼泪哗哗地抱着明远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凄情道：“二师兄你是放心不下我们吗？”又遥望馆长：“大师兄你是来接我们回去的吗？呜呜呜，得此师兄我们此生足矣！”
此情此景，恍然回到了年少时期。
明远听到自己脱口而出：“真的足矣吗？”
肌肉男抱着他的身躯一僵，馆长注视他的眼神也带着些许打量。
“那不能那不能！”肌肉男一蹿而起，似是怕明远真的了却了自己此生似的，躲到了馆长身后，催促道：“大师兄我们快回去吧！”
在小妖们欢天喜地地簇拥下，明远一言不发，亦步亦趋地跟在馆长身后，耳边是小妖们叽叽喳喳的交谈声。
从他们的对话中，明远摸清了原来这不毛之地是一处山头，在另一座山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绿树成荫，香花锦簇，流水潺潺，浮云自在，其间有个道观屹立，自诩主人占据了整个山头，维护着周边的生态环境。
这儿相当于他们的后山，只要师父一生气，将他们逐出道馆，命他们不准出现在他眼前，他们便拿着提前准备好的简易家当来到这后山凑合一晚上。
馆长在年轻时便巧舌如簧，往往是他在师父耳边为这群常常惹祸的师弟们游说；而明远、不对，是衡伯这个二师兄向来寡言少语，因此他方才出现在山头以及说出来的话才让他们感动之中又夹杂着意外……
好在他们看起来智商不高，除了馆长心有怪异以外，没有过多的深究。
明远也很庆幸现在遇到的是年轻时的馆长，否则依先前那馆长逗小宠物的行径，不难揣测他就算一眼看穿自己都不会点明，反而会将自己当作消遣的玩物逗得团团转。
——典型的被拐走还帮人数钱。
明远以为能当师父的人必然得长得像太上老君，好歹得有长胡子，鱼尾纹。没想到那负手而立的人一转身是位长相英俊、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这时，这位公子还没有沉迷推牌九。
明远彻底无语了。
魔君你在妖界占地为王妖王知道吗？还收了一群妖界子民作徒弟，你就不怕妖王和你拼命吗？
难怪日后衡伯会成为魔君最信任的幕僚，而馆长成为了主持青馆之人。
看来人才都得从娃娃抓起啊！
不难理解为何魔君执意办学青馆了，看来已有个先例了。
“为师说了多少次！”魔君很生气：“你们大师兄生来体质就差，柔弱不能自理，你们如何能撺掇他去与二师兄切磋比武！”
明远看了“柔弱不能自理”的馆长一眼，着实没想到能把小宠物制服得服服帖帖之人年轻时是这般人物。
他听到紧贴着自己的小妖嗫嚅道：“可二师兄是个凡人啊……”
话外之音，连个凡人都打不过。
明远暗叹，这柔弱不能自理却是没错了，连没有武力值的衡伯都打不过。
又听闻魔君大发雷霆道：“是啊！凡人！连个凡人的武功都凌驾于你们所有人之上，天生妖身的你们能不能有点羞耻心！”
“啊……”明远实在忍不住发出讶异声。
却见大师兄羞愧垂首，眼波微微泛红，楚楚可怜。
难怪他先前那般阴阳怪气，原是有这么个过往……
不说话便罢了，他现一出声，魔君怎么看他怎么恼怒，宽袖拂过。
伴随着“啪”的一声，明远白皙光滑的脸蛋上出现一道粉红的五指印以及指尖不小心刮过渗出丝丝血珠的伤口。
明远察觉自己不可控制地咬住了下唇，自然下垂的双手握紧成拳。
“你竟还不悔改？！”
“……是他太弱，我何错之有？”嘴自己动了起来。
明远心道：你可别说了！
他尝试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却无能为力。竟是这梦境正在主导着他完成过去的既行轨迹。
眼见着又一巴掌挥去，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大师兄挡在了他的身前。
骤然而下的巴掌蓦地停住，带起一阵风，垂散在面庞的青丝被带的扬起，他却一动也不动，目光坚定得注视着为自己出气的师父，道：“师父别责怪师弟了，师弟说的没错，是我太弱了！我一定会好好修炼的，以后我一定可以超过师弟，绝不给师父您丢人！”
“你尽护着他！”魔君恨铁不成钢道。
“行了！你们都给我滚回房间，为师看见你们这群不成材的眼睛都发疼！”魔君揉了揉眼睛。
小妖们又见师父教训二师兄，只敢默不作声地投去同情的眼神，得此命令即刻脚底抹油似的往房间涌了回去。
大师兄临走前，眼中满是自责地望了他一眼。
明远面色如霜，唯有那外力摧残过的痕迹为其面容添了些许颜色。
过去烹茶，却不知茶味香醇究竟是何意，今日竟在此处得见。
实在是，一茶更比一茶浓。
堪称“茶门”。
深夜，道观内寂静无声，连个鸟叫虫鸣声都没有。是被施了结界。
如此强大的灵力，只能是出自那位魔君了。也难怪他可以在妖界划分领地了。
睡眠咒落下，耳边小妖们均匀的呼吸声逐渐沉重下来。
明远睁着眼睛整理着庞杂的思绪，听此动静，侧头一看，却见房门被推开，蹑手蹑脚地进来一人。
跨过大通铺，来到自己榻前小声道：“千万别怪兄长！你也知道你那大师兄的身份不容小觑，我若不拢络他，日后该如何完成我的大业！”
茶门创始人拿着金创药涂在明远的眼上，满眼心疼。
明远的嘴再次不受控制地说道：“我知道兄长的难处，我并无责怪兄长之意。”
“哎……”魔君叹了口气，道：“兄长知道你身为半魔血脉，却完全继承了你母亲的凡人之躯，胸中苦闷，为了练成这个境界尽了多少努力。也许你只是魔脉未醒，别过多在意！”
“没有。”他闷闷道。
眼睛却忍不住瞟向他头顶那活泼乱动的狐狸耳朵，心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没有谁家妖怪的耳朵在心情平静之时会如此躁动！
魔君显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他向来认为狐狸耳朵怎么娇俏怎么来，不极尽发挥其可爱之处便是暴殄天物！
继续道：“这金创药你且藏好，坚持涂抹不过两日你脸上这伤便会好了。”
说完，还上手揉了一把明远还是稚嫩的脸道：“哎哟～真是兄长的好弟弟，我们家这基因真是不错！”
明远：……
难怪衡伯那般护着姝容，难怪他将姝容视为己出，原是因为她本便是他的亲侄女！
又后知后觉地想道，幸好先前忘渊的挑衅是对自己说的，否则魔、鬼二界的关系又得重新界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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