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格局打开
第四位被害人：
月眠，无字，无父无母，鬼界孤寡土著，自愿投于青馆，在馆内教授骑射，年岁不明。
第五位，……
第六位，……
明远不再停顿，一鼓作气地将剩余之人浏览了一遍。
在诸位受害者之中，唯独这第四位的着笔少得可怜，若非执笔之人在他名字附近作了过多的无用功，都要让人怀疑是不是与他有仇，存心寥寥几笔带过。
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居然还能看见这个名字，又怕自己无意中又做出啃手指这种不合时宜的小动作，极力控制着自己翻腾的思绪。
唇不敢抿，指尖不敢用力。
语气淡然道：“人、鬼、魔、妖，各种身份都有。彼此之间也并无共同之处。”
……好一句废话。
明远，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如果不是太过于掩耳盗铃，明远很想捂脸。
本以为那脾气莫测的少年会冷冷地嘲上自己一句，抬头一看，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绷紧的神经陡然放松，明远吐出一口气。
却又忍不住看向档案上的“月眠”二字。
——“我看今夜连月亮都不出来了，你就叫‘月眠’算了。”
明远不是自愿游历六界的。
“儿啊，你若不能褪去这一身顽劣之气便不要回来！别想装模作样，百年内不得归来！”母神拎着帮着打包好的包袱，连人带包踹下了天界。
明远摸了摸鼻子，拾起包袱，抬脚将怎么看怎么不爽的石子踢了万丈远。
百岁以前，明远上树打鸟无恶不作，每日的消遣便是与其他神君的小孩切磋一番。小孩乘着七彩祥云安逸自在，他能将人从云上扯下来，强迫他们陪同自己玩耍。
说是玩耍，干得却全是那恶霸行径，惹得小孩一见着他便止不住地哇哇大哭。
从前只听闻小孩不听话，长辈威胁着会被妖魔鬼怪掳走，吃了炖了；如今拿同为小孩来威胁却是头一遭——
“再不听话那明远马上就来找你陪他玩了！”
彼时明远恰好路过，看着那小孩臃肿如猪的面容努了努嘴，腹诽道：我也不是不挑的。
因此事务繁忙的战神总得抽出时间去听昊天拐弯抹角式的苦口婆心，让她务必要好生教育明远，身为战神的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战神之位的，万不能成为弼马温那样的泼皮猴子啊！
起初母神耐着性子，语气温柔，后来梅开二度、梅开三度……便也了然。
好大儿这是刻在骨子里的顽劣。
为了让他识得俗世凡尘的人情冷暖。一咬牙，将尚不过百岁的好大儿逐出了家门。
此次，不是他首次来魔界。摸爬滚打许久，他已识得了天界外的生存规则。
比如，路上的人不可随便相信，否则就会被绑架——结果是他把犯人打了一顿，甚至把人老巢一拳捶塌了；
再比如，野外的蘑菇长得多大多丑都不要去碰。先前他看到一朵蘑菇长得贼像太上老君，忍不住蹲下戳了一下它的“脸”，结果被血盆大口吞进了肚子——后来他把蘑菇烤了，并给魔界的叫花子们分而食之。
但未曾有过水上的木盆不能捞的经验——
于是，明远撩起自己的衣袖，兴致勃勃地蹲在河边，左手两指并拢施了个术法，只见一股不知何处来的妖风将那卡在两块巨石间的木盆往他的方向推了过来。
分明可以等木盆来到身前，他却耐不住期待，身体前倾，右手的指尖不住地向前够，连纹绣精美细致的浅青色长靴被流水浸湿了也毫不在意。
然而待他看清盆内情况，转手就要将木盆归回原样时，木盆内的胖小孩黑眸闪烁，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是鬼界根骨。
圆润的小手紧抓住他的手腕，盲目笃定道：“阿娘说只要我乘着这盆子，就一定会有好心人把我捡回家。谢谢你，好心人！”
“你阿娘骗你的。”明远无情扯下小孩的手指，纵然小孩用的劲将他的皮肤捏出了一时半会也消不掉的红印。
他手背向外一拨，作出个推出去的动作。
小孩见其举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木盆一跃而出，若非明远及时向后退了一步，就险些被他撞上，碰了瓷。
——路上的老人不能扶，这个经验他还是有的。
紧接着他就深刻体会了一把什么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小孩几乎每日都在上演着苦情戏，他说：“我没有名字，我只是想要一个名字，否则阿爹阿娘会找不到我的！”
明远心想，可你即便是有了名字，你阿爹阿娘也不知道你的新名字啊。
小孩见其思索貌，似有被自己说动之意。乌黑发亮的眼睛端出一派诚恳，道：“我只是想有个名字，到时候我便不跟着你了，可好？”
先前明远怎么也赶不走这小孩，即便是用了瞬移，他却犹如自己的影子一般，总会准确无误地寻找到自己的所在之处。
所费时间不计长短，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现在他竟主动提出离开的意愿，明远心中一动，觉得这个诱惑可以有，道：“成交。”
六界唯有魔界的天空始终是一轮赤月，也许就是因为这种昏沉的氛围才能孕育魔界的万千生灵，茫茫红光撒在大地，云雾轻薄，环绕四周。
每当明远抬头，便无一例外的可看见那轮赤月散发着古怪的光芒。
可今日却偏偏出现了个例外——赤月竟被厚重的云雾挡了起来，本便昏暗的光芒被密不透风地遮蔽，使得魔界大地尽被黑暗笼罩。
明远随口一诌，道：“我看今夜连月亮都不出来了，你就叫‘月眠’算了。”
“月眠？”小孩喃喃道，将两个字反复嚼了几次，随即明亮如黑珍珠似的眸子满含欢喜地注视着他，乖巧道：“好呀好呀，我有名字啦！”
“现在你名字也有了，你可以滚了。”明远提醒他。
“不行啊，我没有家啊！”小孩理不直气也壮。
格局打开了！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一个鬼界土著，你没家你不会自己去盖一个啊？！”
“我不会……”
“不会就去学！别想我帮你，我也不会！”
“不用啊，我觉得跟着你就很好，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也不用盖什么房子啦。”
果真还是赶不走。明远索性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当他不存在！
只不过到底是被时刻监视着，饶是个脾气温润之人久了也会忍无可忍，况且彼时的明远尚未褪去顽劣之气。
为了甩开身后的小尾巴，他开始频繁地出入红粉青楼，庸脂俗粉不分样貌高低尽揽怀中，忍住鼻息间的搔痒，必须得在他目光如炬之下左拥右抱地进门，姿态愈招摇愈好。
小尾巴似乎挺讨厌这个地方的，哪怕明远去个茅厕，他都得亦步亦趋，唯独进了这里，他却乖乖守在门外，仅仅通过敞开的窗户眺望他。
少年明远除了顽劣不堪，又喜添一则放荡不羁的风闻：
六界皆有红颜知己，各处皆有莺莺燕燕。漫漫长夜，唯有衷肠聊表。
若问少年明远最厉害的是什么，那便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
惹得旁人好生羡慕……
好生羡慕！
不久，许久未见的姝容拦了他的去路，提道：“我父王说你是个好色之徒，劝我别喜欢你了……可我记得你不近女色啊。”
明远一时竟丧失了如何轻车熟路赶走小尾巴的技能。
话到了嘴边，再瞧见月眠的模样，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答道：“现在近了。”
姝容很不满意他的回答，气呼呼地鼓起了肉嘟嘟的双颊，道：“那我这种大美人你凭什么看不上！！！”
“太美了，我没安全感。”明远信口开河道。
自那日后，月眠总是灰头土脸的样子，有时候还能瞧见他脸上多出了几道伤口，但是明远从未过问。
解惑全靠姝容的好奇心：
一日。
姝容：“你最近怎么老是脏兮兮的，好像叫花子啊。”
月眠：“因为他说不喜欢太好看的啊。”
又一日。
姝容：“你脸上这伤……你被人打了吗？”
月眠：“不，我自己划得！他不喜欢太好看的！”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之前为了搪塞我都说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我就一句也没相信！”姝容看不下去了。
明远心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有经验的就是不一样。
没想到月眠回了一句：“所以他不喜欢你！”
明远又赞叹了：小孩逻辑清晰啊！
然而姝容被气得不轻，将小孩吊在了树上一天一夜。
她明明是好心好意地传授过来人的经验，不忍这小孩被他忽悠得团团转，却莫名其妙地被戳了一下脊梁骨，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至此，她悟了。
这小孩和她大约是情敌的关系，情敌是做不了朋友的！
明远也发现了月眠的脑回路似乎与常人有些许的不同，他所执着的事物似乎听不见旁人所言。这种人除非是循循善诱，否则他的心就跟镶在了上面似的，挖都挖不起来。
明远不禁想起了家中许久未见的暮华……
在姝容的眼里，明远对月眠的态度莫名其妙地有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凡事应当分个先来后到罢，明明是自己先认识明远的，即便是滴水穿石也理当是自己吧，如何就被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孩给截了胡？
但她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是输在了年纪和性别上……
回忆被淌淌的滴答声打断，烛火映出的身影投在雕了威武雄壮的魔兽的门板上，明远转过身看向来人。
影子浑身滴着水，连陋室中都突感一阵阴冷的潮气。
他不去找它，却是自己送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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