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艾肯人历史悠久，有记载的历史已经超过了一百万年；但艾肯帝国成立至今不过几千年。

        除了史学家，没人在乎一百万年前发生了什么，学生学习的历史也大多从几万年前的大航天时代才开始详细讲起——因为这是艾肯人荣光的开始。

        星际文明的扩张伴随着枪炮与死亡。战火与星光在宇宙中同样闪耀，战胜者的凯旋高歌蘸着沦丧地的苦涩泪水——文明在开疆扩土，文明在消亡陨灭。每个艾肯人都知道，在艾肯人走向宇宙顶级掠食者的路上，埋葬的都是其他低级星系文明的碎梦。直到大航天时代结束，对初代殖民地资源的消解与融合完成，高级星际文明之间的战争无法消灭彼此，各个人类族群划分势力地盘后，终于再一次学会了和平共处。

        当然，这种和平仅限于已经迈入高级文明门槛的人类族群。只有手里握着锋利刀刃的人，才有资格在铺着鲜花与美酒的餐桌上，一边谈论着诗与远方，一边慢条斯理地用餐。

        但地域性的冲突和纷争依然不断，直到成熟的基因融合术与大规模通婚来往让种族差异不再明显。艾肯人这个概念，也逐渐从一个血统定义，模糊成了地域定义。

        艾肯帝国就是这样诞生的。伟大的帝国之主西里斯一世在几千年前统一了艾肯星系周边几大星域，将永不停止的星际开拓与殖民作为帝国存续的基石，以艾肯星球为中心建立了如今的艾肯星系文明。扩张政策支撑起了整个帝国的高额社会福利，以至于几千年过去，帝国的公民依然崇拜西里斯皇室，也臣服于每一任西里斯皇帝的统治。哪怕是长老院的诸位执政官，手握各大星域的实际执政权，也要对艾肯帝国皇帝俯首称臣。

        而这位至高无上的君王，手握执政官和军队指挥官任免权的帝国皇帝，此时此刻正慈祥又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威利尔。

        “我的孩子，你为何如此固执。”威利尔的母亲是皇帝的妹妹。作为长辈，皇帝对威利尔自然比对梅尼更加亲近——但这不妨碍他不赞同威利尔的主张。帝国的危机他知道，生化武器试验部的所作所为他也一清二楚。但有些事情本无对错可言，抑或，对错并不重要。

        “我明白你的担忧，但凡事不可因噎废食。我想雷姆星人已经通过战争向你展示了发展这种武器的必要性，对吗？”皇帝语气温和，但是话语中已经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意味。

        的确，雷姆人的重火力武器不敌艾肯人，但他们在这一次战争中展现出来的生化武器，足够比肩甚至超过艾肯帝国。纵使威利尔可以凭借着天才般的军事指挥压制雷姆星人，但艾肯帝国向来不容许有任何领域被其他不归顺的人类族群领先。所以，雷姆星投降后，艾肯帝国强制关闭了雷姆星所有大型生化武器实验室，并冻结了一切相关资金。

        威利尔已经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但他依然决定将生化武器研发的危险性重申一遍。“陛下，我并没有阻止他们发展生化武器。我的意思是，童晓太过特殊，在她的免疫系统被医学院研究得足够透彻之前，我们不宜放任武器研究部门用她来做冒险的实验，这是对帝国安全的不负责任。”向来安静的书房内是威利尔掷地有声的话语，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在军事委员会的联合议会上，威利尔凭借着伊娜提供的信息，以武器不安全和不可靠的由头，轻松驳回了生化武器研究部对童晓本体的采样申请，他们只能利用皇家医学院取样得到的二手数据进行实验。

        “我知道，所以这里有一份新的提案，这也是我叫你来的原因。”皇帝的语气重了一些，把手边的一份文件递给他。

        以梅尼为代表的生化武器支持派向皇帝又交了另一份申请——一份做出了很多让步的申请：允许皇家医学院对涉及童晓的项目进行监督审核，承诺不伤害童晓本体，承诺节制的取样频率，强化武器研究部与皇家医学院之间的合作关系，甚至可以适度放宽保密性政策。

        皇帝用手指轻敲着王座的木质扶手，同时淡淡注视着书桌前面容凝重的指挥官，不知道在想什么。

        威利尔翻了几页，嘴角慢慢抿紧。不得不说梅尼这回变聪明了，居然懂得了以退为进的道理。芬提斯告诉过他，童晓的基因体颇为原始，由于没有经过任何基因改造，她在拥有强悍的免疫力的同时也携带着许多致病基因和细菌。这种把题目和答案一起给出来的实验品，生化武器试验部的人必然极其感兴趣，也难怪他们如此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宽大衣袍下，皇帝的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手中花纹精致繁琐的帝国皇帝印章——他已经在申请上盖章同意了，此番叫威利尔前来，名为商议探讨，实则只是他单方面的决策。威利尔这种军事天才固然是帝国栋梁，任命他为远征军总指挥官无疑为军队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与守旧传统的老派人物分庭抗礼。皇帝垂下眼——可目前看来，他的声势与威望已经隐隐压过了老牌军方高层，是时候往后收一收缰绳了。

        艾肯帝国的皇帝永远站在弱势者一边，这是西里斯皇族传承几千年的宝贵祖训。维持帝国的安稳如同玩一场平衡秤盘的游戏，一边过重或是过轻，下场便是秤盘倾倒，一片狼藉——这对于西里斯皇族来说绝非好事。艾肯公民对于西里斯皇室家族的崇拜源于血脉，但血脉传承在大规模的基因改造术下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只有艾肯帝国的荣光不灭，生活在繁荣帝国的子民才不会忘记西里斯家族统一帝国的功劳。帝国维持繁荣的秘诀是对外扩张政策，而帝国维持稳定的秘诀便在于均势。无论威利尔懂不懂这个道理，皇帝都没有给他留下反驳的余地。

        “为了武器研究部和皇家医学院之间沟通顺畅，布斯教授推荐他的一名得意门生常驻皇家医学院，作为项目协调人。”皇帝知道威利尔已经看到了自己在文件上的纹章与签名，见他没有异议，便补充了一句。

        威利尔微微一怔，难道是——

        “就是先前生化武器研究部派去军队前线的那个女研究员，也算是个熟人了。”这样也好，那女孩毕竟是威利尔的救命恩人，把她当作采样的实验品，彼此都该留些体面，让一个熟人去当协调者，总比陌生人更合适。一个来自低级文明的普通女孩救了艾肯帝国的远征军总指挥官。皇帝眯了眯眼睛，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与人的相遇真的很神奇。

        威利尔出声应下，没有多说一句话。此时的他也明白皇帝心意已定，没有任何更改余地。至于伊娜，也不知道该说这个女人是运气好，还是该说她把左右横跳玩得炉火纯青，居然从布斯那里争取到了驻扎医学院的协调人身份，至于之前说好的辞职再聘，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此时童晓身份已经暴露，没有伊娜，生化武器研究部还会调来其他人。事实上，伊娜曾经泄露实验数据的事情，反倒成为了威利尔可以牵制她的筹码。但威利尔依然下意识地反感将这样野心勃勃的人留在童晓身边。

        正事说完，也该稍微安抚一下这位年轻的指挥官，皇帝又颇为关心地问了几句爵位受封仪式的准备情况。威利尔的父亲英年早逝，但当时年幼的威利尔并不具备袭爵的资格。他成年后又立马参军入伍，爵位受封的事情一拖再拖，一直到了今天。坎佩西家族对于这件反复拖延的事情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一切就绪，只等下周仪式举行。

        “那便好，你母亲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不要让她失望。”皇帝又恢复了慈祥的长辈身份，平心而论，威利尔的优秀程度，会让皇帝有时感慨为什么他不是自己的儿子。民间赞誉的坎佩西嫡系荣光，若是诞生在西里斯皇室，一定会再次大大提升皇室家族在艾肯公民心中的地位。

        但他毕竟姓坎佩西，而不是姓西里斯。皇帝收拾好心中的遗憾，按部就班地向威利尔交待最后一件要事。

        “战事已歇，你又大病初愈，总该花费些时间好好调养。这样吧，我准许给你放半年的长假，多出去走走，远征军的军队休整事宜，就交给下属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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