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她们告诉我说，大婚的日子定下了，是在三个月后。彼时我正坐在镜前梳头发，听后木然地点了点头，手中的梳子不曾停下。
永娘在旁边小声提醒我：“九公主，待会儿陛下的圣旨就会到了。”
“知道了。”我把梳子递给她，微微笑了笑，“永娘，你来替我梳吧。”
“是。”她顺从将梳子接过去，仔细地替我挽发，又取来一件淡粉色的宫装。
没过太长时间，院子里传来内侍的声音：“圣旨到。”
我看了看镜中的女子，发髻高挽，妆容得体，遂扶了永娘的手站起来：“走吧。”
暮色中的宫殿很美，明黄色的屋顶被落日的余晖拢在怀里，乍一看去，有些像我们大漠的黄沙。城楼上的风很大，把我的头发都吹乱了。我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细细看着，指尖抚过上面刻着名字，就像曾经触摸他的脸那样轻柔。
已经四个多月了，他还是音讯全无。裴照他们也都没有回来。
莲儿告诉我说，他们还在找李承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没有找到，他们便一日不回来。
“公主，有人过来了。”阿渡快步走到我身边。
我用手拭去眼角的泪，将玉佩收入袖中。
“小枫。”是永宁的声音。
我定了定神，转身看她，笑着问：“永宁？你怎么过来这里了？”
“我刚才去揽月阁找你，她们说你不在。”她欢快地走上前来，“我就猜到你会在这！”
我将一只手递给她；“找我什么事呀？”
“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她亲热地将我的手牵过去，“我刚才从太奶奶那儿讨了赏，过几天我们去城外玩儿去。清宁宫的桃花都开了，很好看；西山也不错，可以骑马。小枫，你选一个！。”
“嗯……去西山吧。”我牵着她慢慢走下城楼，“能骑马。”
上次来永安宫是一年多以前的秋狩，那之后，再不曾有机会过来。珞熙骑马还是不熟练，跟在我和永宁的马儿后面慢慢悠悠地走。西山的春天，风景很美，小溪的水量充沛清澈见底，时不时的还会有鱼儿蹿出水面。永宁起了玩心，叫侍卫们守在远处，自己脱下鞋袜踩进溪水里，开心地哈哈大笑，还叫我们一起过去。珞熙自然是不肯的，她坐在小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笑眯眯地看着永宁，让她小心着些，别叫水里的碎石划伤了脚。我没有太大的兴致，也随珞熙一道坐在岸边。这时候的溪水是比较凉的，过了没多久，永宁就上岸来了，撅着嘴埋怨我们都不陪她玩儿。
“在我们草原上也有这样的小河，春天山顶的积雪融化了，小河里的水就会变多。以往每年这个时候，哥哥就会带我去河边抓鱼，用火烤了吃。”我看着永宁说，“不然晚上的时候，我们生个火堆烤鱼吃？”
“哎呀，这个主意好！”永宁拍手，“我还没试过自己烤鱼呢！”
珞熙也点点头：“我也没有试过，应该很有意思。”
溪水里现抓的鱼儿很肥美，架在火堆旁被烤得滋滋作响，油脂加热后散发出的焦香一时间充满了偌大的庭院。
“哇，好香啊。”永宁愉快地蹲在一旁看我转动木棍，“小枫，你看起来好熟练的样子，以前经常弄吗？”
“嗯，小时候是哥哥烤给我吃。后来我大了些，就想自己动手。哥哥他就教了我。”鱼肉烤得差不多了，我递给永宁和珞熙一人一条，“你们尝尝看。”
“这个怎么吃？”永宁接过去，“直接咬吗？”
“我们都是就这样直接吃的。”我先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于是向阿渡招手，让她递了两个盘子过来。
珞熙接过盘子将烤鱼放置其中，用筷子小口吃着，斯文极了。
“好吃吗？”我着手烤另外几条鱼，转过头来问她俩。
“特别好吃！”永宁一开始也是用了筷子，后来大概是想试试我们那边的方法，于是把筷子丢开，就着木棍直接咬了一口鱼肉，“嗯，这样子吃感觉更有滋味了呢！”
我和珞熙都被她逗乐了。一阵风吹过，火焰忽然改变了方向，直冲我的脸扑来，险些将我灼伤。
“公主，我来吧。”阿渡在一旁看得分明，立马伸手过来。
我一脸嫌弃地躲过她：“阿渡，你烤的鱼是真不好吃，还是我自己来吧。”
这几条鱼很快也烤好了，我留了一些，其余的便叫阿渡拿去和院子里的其他侍女们一道分了尝尝。
许久没有这么吃烤鱼了。我没和永宁她们一道在石桌旁进食，而是独自坐在离火堆不太远的石阶上小口吃着木棍上的鱼肉。
火堆还没有熄，燃烧着的火焰被夜风吹得左摇右摆，时不时就蹦出个火星来，萤火一般飘向远处，然后渐渐消失在半空中。
我突然忆起从前在西州，谎称自己是顾小五的李承鄞和我说过，上京郊外的树林里有非常非常多的萤火虫，漫山遍野都是，特别好看。他说我肯定没见过那么多的萤火虫。我挺喜欢那些一闪一闪的小东西，也确实没有见过漫山遍野都是萤火虫的场景，听了他的描述后便心生向往，当下便表示，等打发了中原来求亲的那些人，定要去见识见识漫山遍野的萤火虫到底有多美。而他听了我的话后，笑得眼睛都弯了，叫我去中原以后，一定捎信给他，他会给我做向导的。
可是他食言了。
我真的不能想起他，不能想起有关于他的任何事。因为只要一想起，心就会疼。是真的疼，被狠狠攥着那样疼。
可我总是会想起他。花瓶里的花，院子里的树，甚至是手中拿着的茶杯都会让我想起他。
“小枫，你怎么啦？”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
“你怎么哭了？”
我哭了么？
后知后觉地摸上面颊，湿漉漉的，我扯出一个笑：“是被烟熏着了。”
我们在永安宫呆了有好一阵子。我不愿回去，永宁和珞熙也没玩过瘾，是以这回宫的日期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后延，直到宫里来人。
湖面粼粼，荡过水面的风裹着凉意，带动纱帘飞舞，遮住了明媚的阳光。
侍女娴熟而优雅地将茶汤注入细瓷的杯中，而后躬身退出水榭。
太子殿下坐在我的对面，取过其中一杯细品：“这是前几日杭州送来的新茶。小枫，你尝尝。”
他笑得温柔，亲昵地唤我的名字。
我端起茶杯轻嗅，莞尔道：“好香。”
太子殿下轻轻点头：“入口的感觉更好。”
我没有作声，只垂下眼睫，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而后笑着点头：“嗯，是挺好喝的，还解渴。”
太子殿下笑容淡了些：“你喜欢便好，回头我命人送些去揽月阁。”
“小枫来自西州，不懂品茶，觉得茶水虽香但味道过于寡淡。这么好的茶送给我，浪费了。”我坐直身子冲他摆手道，“多谢太子殿下好意了。”
太子听后不置可否，只是搁下手中的茶杯问我：“那你喜欢喝什么？”
“我啊？”我将胳膊支在茶几上，托着下巴，眼睛笑得弯弯的，“我喜欢喝我们西州的葡萄酿和马奶酒。”
太子殿下笑着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这些日子在这里可还住得惯？”
“住得惯。”我笑地眉眼弯弯，“我很喜欢这里，这里很好玩。”
“好玩儿？”太子殿下不大明白我为何笑得这么开心，“你们都玩了些什么？”
“这边有山还有河。天气好的时候，我们会去河里抓鱼烤了吃，还可以骑马去山里打猎，很有意思。”我用力点点头，“正好太子殿下你今天也过来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捉鱼？晚上我烤了给你们吃。我手艺可好了！”
太子殿下的笑容淡了些，沉默了一会儿过后，他嘱咐我玩得时候注意安全，还是很有礼貌的。不过他拒绝了我一同去捉鱼的邀请，又闲聊了几句之后便起身离开了。
他走后，我替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试了温度，还没凉。
四周青山碧水，偶有飞鸟划空而过。如此良辰美景，还有好茶。我惬意地眯起眼睛，决定在水榭多呆一会儿。这般明媚的春光，还是莫要辜负了。
太子殿下公务缠身，此次也是抽空来了趟西山，午后便匆匆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永宁过来找我，告诉我说，太子殿下叫我们尽快回宫。
彼时，我正在喂小灰灰吃菜叶子，轻轻回答了她一声“好”。
我感觉地出永宁似乎有话想要对我说。但是她在我一旁坐了许久，终是什么也没有讲。
明日便要回去了，听说绣娘们已经将大婚时穿的礼服已好，就等我回去试一试，看看是否还有地方需要改动。
我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在床沿坐了好一阵子，依旧觉得烦闷，索性推门出去转转。
夜色微凉，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我去廊檐下看小灰灰，发现它也没睡，见到我很是开心，扑腾着想要出笼子。我将它放出来抱在怀里，轻轻摩挲它柔软的皮毛。养了这么久，它已经是只大兔子了，力气也不小，不想要人亲近的时候，“噌”一下便会蹬开你蹿出去。
不过它今晚却很安分，一动不动地趴在我怀里，乖巧得像一只别人家的兔子。
“我要嫁人了，灰灰。就是白日里你见到的那个人。”我抱着兔子走到院子里。
小灰灰翕动着它湿漉漉的鼻子和嘴，歪着脖子看我，呆呆的。
“可是我不喜欢他。”我轻轻和它诉说心事，有一搭没一搭的。
小灰灰听不懂我的话，但是它可能觉察到我心情低落，于是安静地陪着我。
突然，一直在我怀里安静窝着的小灰灰竖起了耳朵，身体也支楞起来，用前爪拨我的胳膊，想要跳出去。
“才安分了多久啊，又想要跑。”我叹了口气，抱住它往笼子走去，“夜里不要乱跑，不然我就把你丢在这里，叫你被狼叼走。”
许是被我的恶言恶语吓到了，它挣扎得更加厉害了，一脚蹬在我脸上，跳了出去。
这只就知道瞎跑的胖兔子！
我气坏了，但又不想让别人知晓我大半夜的不睡觉在院子里溜兔子，只得顺手从架子上薅了一把它平素爱吃的菜叶子追了过去。
小灰灰迈着它的四条小短腿，扑腾扑腾地跳向院墙角那处。我跟了过去。眼见就要逮着了，不曾想它身子一矮，继而奋力一跳，居然从窗户的花楞间隙中钻了出去。我傻眼了，它怎么跳得上去的？
我住的这个院子离花园很近，门口种了很多的花花草草还有树，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假山。
轻轻打开院门，我提着裙角走出去，压低了声音叫着它的名字。
夜深了，周围很安静，我很容易就捕捉到它走动时发出的清脆铃铛声。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那是它上次在宫里走丢以后，李承鄞送给来的，我一直给它戴着。
顺着铃声，我慢慢往树林里走:“灰灰，你在哪呢？”
刚才没有提灯出来，现下只能靠铃声找那只胖兔子，委实有些困难。
终于在一棵树下看到了它，我松了口气，走到它面前蹲下：“黑灯瞎火的，你瞎跑什么，回头找不到你了，真就把你丢在这儿了。”
我戳着小灰灰的脑袋，小声数落着。不过它听不懂，呆呆地缩成一团。
叹了口气，我把这个小呆瓜抱入怀里，起身回去。
“小枫。”
有人叫我的名字，声音轻柔，从黑暗处传来。
我猛地转过身，身后树影重重，并无一人。
许是听错了，我自嘲地笑笑，将怀里的兔子抱得更紧了些。
“小枫。”那声音再次响起，带了一丝无奈，“我在这儿。”
我没有听错，是他在叫我的名字，是他的声音。我不会听错的！
我再次转过身去寻找，这次我看见了，他坐在假山的一块大石头上面，穿着玄色的衣裳，身形与浓重的夜色融在一块。
我呆呆地看着他，不敢动。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连呼吸也不敢用力。生怕这只是自己的幻觉，稍有不慎，他就不见了。
我看见他从石头上跳下来，一步一步走向我，面容逐渐变得清晰。我看见他对我笑。他总是喜欢这样笑着看我，认真的，宠溺的，眸子里的光像是揉碎了的星河。他的眼神时常让我产生错觉，好似在他眼里，世间唯有一个我。
终于，他走到了我身前，将我抱进怀里：“小枫，我回来了。”
温暖的怀抱，低沉的嗓音，熟悉的沉水香萦绕鼻尖，清苦却又让人心安。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这一刻，我终于相信，李承鄞他没死。
我的李承鄞，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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