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今日七月初七，苏姑娘……可愿与在下同游？”

        一年前的乞巧节，方桐站在苏氏伞铺的门口，耳根发红，如是说道。所幸夕阳西下，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唯有一个瘦长挺拔的剪影。

        “七月初七？”正在算账的苏若伞抬起头，看向对方，神情颇为不解，“有何特别？”

        方桐耐心解释道：“七月初七是乞巧节，女子通常会上街祈福许愿，和其他女子切磋技艺。不过这些旁的都不打紧，每逢乞巧，街上会有许多女子喜爱的玩意儿，想来或许你会喜欢。”声音像清风般轻柔，带着笑意，“苏姑娘的家乡，许是没有过乞巧节的习俗？”

        “嗯……”苏若伞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心虚地摇摇头，“……没有。”

        “那岂不正好，”方桐走进店中，站在苏若伞身后，扶着她的轮椅，“带姑娘去逛逛。”

        方桐记得自己那日穿的是新做的衣裳，心中十分忐忑的去邀请苏姑娘。毕竟乞巧节，又称七夕节，男女一同出游多是情侣，自己虽对苏姑娘有意，却并未知晓苏姑娘对自己是否有情。不过如今看来，苏姑娘家乡既没有乞巧一说，大抵也是不知七夕，才答应的那般爽快。

        方桐自是乐得如此，推着苏若伞在池城四处逛逛。街旁的摊位上不乏面人、糖画、糖葫芦等小玩意小零食，但苏若伞都不甚感兴趣的样子。他还记得在路边看到卖风车的摊子，觉得十分精巧，便买了一个彩色的送给苏姑娘。不成想，对方拿过后见是竹子做的，左右端详了片刻，笑着对他说：

        “方公子竟是喜欢这般玩意儿？下回若有什么喜欢的，告诉我，我做给公子便是，花这冤枉钱作甚。”

        搞得他一时间哭笑不得。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年一度，咱们池城乞巧节的技艺大赛又开始了！有没有哪家心灵手巧的姑娘、小姐要报名的！”

        没错，在池城也有同样的比赛。主持站在擂台上，扯着嗓子吼道。

        方桐对这些比赛不感兴趣，推着苏若伞打算离开，但因为周围聚集了太多人，前进的速度着实慢了些。

        “这回比赛的奖品，可是徽墨大师奚先生，亲手制作的一块上等的松烟墨！有道是‘一两徽墨一两金’，这徽墨的价值，咱们池城人定是都清楚的！更不必说……”

        “！！！”

        方桐猛地转过头，盯着主持手里托着的那块徽墨，眼睛都直了。

        感觉到身后的异样，苏若伞回过头，看到方桐痴迷的样子，掩唇轻笑，“方公子莫不是看上那块墨了？”

        “呃……”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方桐赧然，“这是徽墨，怕是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以拥有一块正宗的徽墨为傲。而且这块徽墨还是出自奚先生之手，奚先生是制墨世家，”他向着东方拱拱手，“如今更是只给皇家制墨。可想而知，这样一块徽墨是何等来之不易了。”

        “公子喜欢？”

        方桐颔首，“那是自然。”

        苏若伞歪着头，注视着方桐，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到了诚恳。她笑了笑，好不自信地说道：“公子喜欢，我便把它赢过来，送给公子！”

        “诶……”

        “我要报名！”

        苏若伞高举着手喊道。还未等方桐阻拦，她自己转动着轮椅的轮子，拨开人群向擂台走去。人们见了她这副模样，自然也自觉自发地为她让出条道。

        苏若伞来到擂台边上，仰着头对主持重复了一遍：“我要报名！”

        主持见她坐在轮椅上先是一愣，随即喜笑颜开，“咱们可有第一位报名的姑娘了！”招呼了几个壮汉把苏若伞抬上擂台。

        主持看了苏若伞登记的名字，走到她的身侧，“苏姑娘这么积极报名，是看上这块徽墨了？”

        苏若伞笑着摇摇头，很是诚实，“我对墨没什么研究，不过……”欲言又止。

        “不过？啊……我懂我懂！”主持了然地点点头，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是有心上人喜欢这墨吧？”

        苏若伞嘴唇微张，垂下眼眸，不置可否。

        也许是这次比试的奖品太过诱人，报名的人络绎不绝，没一会儿，擂台上就坐了十几位女子。方桐甚至还眼睁睁看到，自己的一位同门师弟，男扮女装的混上擂台，令他着实目瞪口呆。

        “这比试的项目都没公布，就有这么多位姑娘上台报名。”主持看着擂台上满满当当的人，参赛费收到手软，自然笑得嘴都合不拢，“看来这次技艺大赛大家是势在必得呀！那么本次比试的内容是什么呢？”他弯腰从台下提起一个竹筐，“便是这个——竹条编花篮！”

        听到这个比试的内容，台上众人多是哀嚎。唯独苏若伞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

        随着锣鼓“咣——”的一敲，比赛正式开始。

        每名女子面前放着数支劈开的、长短得当的竹竿，以及一把不过巴掌大小的小刀。苏若伞每日制伞做伞骨，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但对于寻常女子来说，在家中不过是做些刺绣、缝纫、纺织等女红，对于怎么削竹子，实在是了解不多。

        于是比赛刚开始，擂台上的差距就被拉开了。那小刀在苏若伞手中就像是一片竹叶，于手指间翻飞，轻盈且自如。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已将一节竹竿尽数劈成二指宽左右的篾片，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连台下看的人都不禁小声赞叹道。

        削好篾片，接下来就是编篮子。虽说制伞用不到这样的编织，但好歹这么多年是靠手工为生，苏若伞学起来也还是很快的。当她做好第一个竹篮时，多数女子都还未处理好竹竿。

        “这位苏姑娘真真是速度惊人！李姑娘似乎也在紧追不舍！其他各位姑娘可要加把劲了，不然这徽墨就要花落别家！”

        但即便主持这么说，也是无济于事。毕竟比试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苏若伞以压倒性的优势，当之无愧的夺得了这次技艺大赛的头名。

        “看来本次比试的结果已经揭晓！”主持走上台。

        擂台上，苏若伞面前放着一小堆花篮，脸上轻松而惬意。身边的女子们面前最多不过一只手数的过来的花篮，个个愁眉苦脸，垂头丧气地下了台。

        主持推着苏若伞的轮椅，来到擂台前，“那么我宣布！本次池城技艺大赛的获胜者，就是我身边的这位——苏若伞苏姑娘！”

        在看客们的欢呼声中，主持将奖品送到苏若伞手中。苏若伞双手接过那块珍贵的徽墨，指尖轻轻划过那上面的烫金，笑得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她一手举起徽墨，一手冲着台下拼命地挥手，眼光在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方桐站在人群中，如同最普通的一个看客，仰着头，注视着台上的苏若伞，带着欢喜，带着爱慕。他下意识的挥挥手，也不知对方能否看到，只是他猜想，台上那人许是在找自己。

        在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他觉得时间仿佛停滞了，天地间只剩下他二人，只剩下他，和坐在台上意气风发、天真浪漫，满脸笑容对着自己挥手的苏若伞。他想，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眼前的这幅画面；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因为自己喜欢一块墨，就要上台比赛为自己赢过来的姑娘。

        “公子？公子？！”闻书五指张开，在方桐眼前晃了晃。

        “？！”思绪回到现实，方桐左右看了下，发现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街角，人群已经散去。

        “公子发什么呆呢？这比赛都结束。”

        方桐微微低下头，“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些旧事。”

        “哦？”闻书意味深长的笑起来，拇指与食指托住下巴。“在七夕节想起旧事呀……我看公子是想苏姑娘了吧！”他昂着头回忆，“我记得去年七夕节，公子跟宝贝似的揣着块墨回来了，脸上那笑呀，比赵奶奶家的傻孙子聪明不到哪儿去！现在那块墨……大概还在公子行囊里放着呢吧？这到底是什么神仙墨呀，用又不舍得用，还要随身带着……”

        “闻书。”方桐打断他。

        “嗯？？？”

        方桐没好气地瞪着他，“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吃早饭、晚饭了，省得你吃得太饱，闲得话多。”说罢，快步走开，仿佛他走得够快，别人就发现不了他脸颊上的泛红一般。

        “诶？别呀别呀！”闻书一听没饭吃急了，“公子我就是嘴欠随便说说！我不说了还不行嘛，别不让我吃饭呀，我还长身体呢……”紧赶了几步追上去，小声嘀咕，“说真话都不让说了……”见自家公子走得更快了，他提高音量求饶，“哎呦我错了！我错了公子！我不说不说了！”指着前面的河道，“咱们去放河灯，去给苏姑娘放个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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