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放河灯，本是寄托对逝者的哀悼，对生者的祝福，似乎与乞巧节没有太多的关联。但因为在河道上放河灯着实十分好看，深受女子们的喜爱，故而旦逢过年过节，河边总会支起诸多卖河灯的铺子，生意也往往都还不错。
方桐对河灯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只是他也不知该去哪，正好身后的闻书又提了一句放河灯，便下意识的朝这边走过来。但不巧，越到河边人越多，摩肩接踵的，方桐与闻书早已被人流冲散，找不到彼此。
于是方桐只好孤身一人，在人群中闲逛，倒也乐得轻松。
“哥哥！”
感觉到自己的袖角被人轻轻拽动，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方桐低头看去，只见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女孩，穿着一身麻布的衣裳，从头到脚都是不修边幅的样子，唯独她篮子中的河灯，一个个都是精致、美观。
女孩托着一盏河灯，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哥哥，买盏河灯吗？只要十文，可以为亲人、心上人祈福的！”
“这都是你做的？”方桐拿过她举着的河灯。
“是我和姐姐一起做的！每次过节都能拿出来卖好多钱！”小女孩一脸骄傲。
看到女孩的笑容，就想起在池城那几个经常围着他转的小屁孩；看到女孩做的河灯，就想起每日认真做伞的苏若伞。方桐摸摸女孩的头，掏出钱袋给了小女孩十个铜板，半蹲着轻声问道：“我可以挑一个吗？”
女孩攥着铜板，使劲点点头。
方桐将手里玫红色的河灯放回篮子中，挑拣了片刻，选了一个鹅黄色的河灯。拿在手里晃了下，笑着说：“我拿这个了。”
女孩看看方桐手里的河灯，又看看自己的篮子，喃喃道：“没想到黄色的这么受欢迎，看来下回要多做一些了……”
“是吗？”方桐心不在焉地回了句。
“对呀，刚刚有个姐姐，衣服是很特别的黄色，也买了一盏黄色的河灯，跟她衣裳的颜色很像呢。”
“黄色的？你说有个着黄衣的女子？！”
女孩对方桐突然的情绪波动有些莫名，木然地点点头，指着河边，“就在那边，穿着……”
方桐猛地抬起头，视线在河边飞快地扫视，扫过某一处时，顿住。
他看到河边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背影是那样的熟悉。他张了张嘴，嘴唇轻微的颤抖，想要喊出来，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就像人们常说的近乡情怯，越是心心念念、魂牵梦绕，越是不敢相认，不敢接近。
“苏……苏姑娘……”自言自语般的唤了一声，他深吸口气，提高音量，“苏姑娘！”
像是印证他的思念，那鹅黄色的身影竟真的应声做出回应，慢慢的，慢慢的，转过头……
方桐脸上的表情都随之生动了起来，眼睛随着对方转头的动作不断睁大，嘴角也抑制不住的上扬，他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向河边走去。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让让，让让！”
毫无征兆的，一个大汉从右侧急匆匆的赶过来，方桐脚下没刹住，两人撞了个正着。
“啧，走路不长眼呀！”大汉骂骂咧咧，“他娘的是要赶着投胎去呀？！”
“抱歉抱歉。”方桐拱手致歉，只想赶快把眼前的事糊弄过去。
可当他再抬眼时，河边早已不见了那位黄衣女子。四处张望，也全无踪迹。仿佛是一场梦，一段相思成疾导致的幻想，方桐茫茫然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失了魂一般。
许久，方桐低下头，看着手中唯一能确定真实存在的河灯，自嘲地笑了笑。他漫步走到河边，用备好的笔墨写下祈福的话语，蹲下身，将河灯轻轻放在水面上，推离岸边。注视着它渐渐漂远，融入到万千河灯之中，再也分不清彼此。
再起身时，方桐轻拂身上的尘土，翩翩书生已然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风度。
“公子！呼呼……公子……”闻书从身后跑过来，喘着粗气，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可算是找到您了！”
方桐回身，见小书童这这幅狼狈的样子，颇为无奈地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顺气，“这是做什么去了，累成这样？”
“公子还说呢！”闻书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手里举起一样东西，没好气儿地说道，“早上还费劲巴拉的把伞修好，到了晚上就丢了掉了也不管了？”
方桐定睛一看，对方手上拿着的竟是今日刚去修补的油纸伞。低头看看自己怀中，果然，这剩下那一把天青色的伞。他有些懊恼地摇摇头，心想大约是方才走得太急，掉在哪里了。
“你在哪里找到的？”
“就在地上呀，幸好我看到了，差点被人踩了！”
方桐接过油纸伞，像对待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掸去上面莫须有的灰尘，紧紧抱在怀中。“回去吧，也不早了。”
闻书跟着他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热闹的人群。
在他们身后，一阵清风拂过河面，推着一盏黄色的河灯，缓缓来到另一盏黄色的河灯身边。两盏河灯相互依靠着，在河道上随波逐流。
“祝苏姑娘，平安喜乐。”
“愿方公子，平安顺遂。”
两盏河灯上，如是写道。
离开了小镇，方桐与闻书二人又踏上了赴京的旅途。从池城出发已过月余，从初夏走到盛夏，车外的风景也从江南水乡，变成了无垠的平原。
这一日，天气阴沉，他们来到了陵城，一座华北平原上富饶的城池。进了城门方桐便下了马车，走在城中宽敞的街道上，感受着与家乡不太一样的人文。这里的人们生活明显富足一些，穿金戴银者多之，体态普遍也更为丰满、富态。
“公子要不歇歇脚？”闻书提议道。
两人原定的计划只是从陵城路过，不留宿，但歇息片刻也未尝不可，毕竟午饭还是要吃的。这么想着，方桐点点头。
于是闻书在路边找了个看上去还不错的酒家，牵着马车走了进去。以防万一，他们二人还将车厢里的行李一并带了下来。倒也不多，不过是一个小行囊和那两把方桐的“宝贝”伞。
“两位客官里面请！”店小二热情的招呼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呀？”
“打尖，”闻书拿了一块碎银放在对方手里，“在这歇息歇息，上点好菜，外面马车也帮忙喂下。”
“得嘞！”店小二拿了钱，汗巾往肩上一甩，将方桐二人引到店中，“您二位在这儿稍坐，小的去给您们上菜！”
“轰隆隆——”
前脚方桐他们刚坐下，后脚屋外便响起了雷声，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路上的行人皆是手忙脚乱，四处逃窜。仅有少数带着伞的幸运儿，得以在雨中保留一份体面。
“咱们还真是运气好呢，公子！”闻书看着聚集在店门口避雨的人群，无比庆幸。
不知是否是下雨的缘故，酒家不大，生意却是还不错的样子，统共不过十张桌子，已是没有空位。导致方桐他们只能坐在靠近门口的两个位子，此时有些吵闹。
“听说，令夫人快生了？”
方桐隔壁桌，坐着三个当地的男子。其中之一瘦骨伶仃，笑得谄媚地说道。
在三人正中间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深棕色上面绣着金色暗纹的长衫，但即便衣衫宽松，也挡不住他的大腹便便。中年男子眼睛笑得迷成一条缝，“前几日请大夫把脉，大约也就是近几日了。”
“那在下就先提前祝贺孔大人了！大人到时候可要请我们喝喜酒呀！”第三位男子连忙附和道。
“是呀是呀！”瘦骨伶仃的男子也不甘示弱，端起酒壶给中年男子的酒杯中斟满酒，举起酒杯，“生个小公子，定是像咱们孔大人一般，风流倜傥，才高八斗！在下先敬您一杯！”
第三位男子也起身，抢着碰杯，“若是生个小千金，定会像孔夫人一样，貌美如花，冰雪聪明！敬您敬您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中年男子心情甚好，大笑着将酒一饮而尽，拍着另两位男子，“放心放心，少不了你们的！”
方桐侧目旁观了这场再寻常不过，在推杯换盏间阿谀奉承、趋炎附势的戏码。他面无表情地吃完自己碗中最后一点饭菜，站起身，与闻书知会了一声，便离开了位子。
至于去做什么，不过登庭院之东，不多赘述。
一盏茶的功夫，方桐回来，店中倒是清净了不少。雨势不见小，但最起码方才觥筹交错的三人已不见踪影。
方桐朝那三人的位置歪了下头，“他们走了？”
闻书朝那边看了下，“嗯嗯！急匆匆就走了。”敷衍地点点头，还在“长身体”的小书童，吃起饭来那就一个专心致志。
不打扰小书童吃饭，方桐提起茶壶自己倒了杯茶。送到嘴边正要喝时，余光瞥到桌上，疑惑道：“这伞，怎么少了一把？”
桌上只放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
“啊？”闻书从饭碗里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回答，“哦，被那几个人借走了。”
“什么？！”方桐手中的茶杯猛地拍在桌上，眉头紧锁，“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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