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方桐在池城是以温文尔雅著称,鲜有人见过他音量提高、脸红瞪眼,就更别说与人生气、发脾气了。
故而此刻,面对眉头紧锁,冲着自己吼了一声的方桐,闻书被吓得脖子一缩,饭都不敢吃了。
他慢吞吞地放下碗筷,用余光去看有些陌生的方桐,“对呀……被那几个人借走了……”他咽咽口水,“他家小厮淋着雨跑过来的,说是夫人要生了,大概出来得急也没带伞,走的时候看咱们这儿正好有两把,就来借了一把……”越说声音越小,“我想着,就算您在这儿,也不会不借给他吧……”
“我会借,但我会借这把!”方桐指着桌上天青色的油纸伞,“你为何要把那素伞借给他们?”
“我……”闻书一脸委屈,“可那把伞连修伞的人都说,年头太久,自己都会损坏。公子平日里也不用它,带在身边不过就是个摆设。若是让我选,我定会选这把能为公子遮风挡雨的油纸伞,更何况它还是苏姑娘送的。”
“你明知我平日里都舍不得用它,你还借给旁人……你!唉……”方桐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他自是清楚闻书是为了自己着想,指责的话也着实说不出口,只是自己心中对那把伞的珍视,对方却似乎怎么也理解不了。他语气无奈放缓,“他们可说过会来还伞?”
闻书也意识到自己做得事情欠考虑,小心翼翼地回应道:“呃……那个小厮,走之前似是说了一句,但……”心虚地补充,“不知是客气,还是真有此意……”
方桐摇摇头,心中烦闷如麻,“今日便在此处住下吧。”
闻书欲言又止,深知此时说什么也不会改变公子的心意,“那我去找家客栈。”
“还找什么?”方通轻轻蹙起眉,“就在这里留宿,不然别人上哪找咱们?上哪还伞?”
“可是……可是这家店今日已没有上房了……”
“那又何妨?”方桐不咸不淡地瞥了小书童一眼,对方立马噤了声,“没有上房……便住通铺。”
方桐这话说的时候甚是潇洒,一副一往无前,不顾一切的样子。可实际上,他打小衣食无忧,从未住过通铺,甚至从未见过。只想当然的认为,闻书平日里都是住通铺,自己不过是凑合一晚,有何不可?
直到了戌末时分,要就寝的时候。当他真的走进通铺的房间,亲眼看到眼前简陋的环境、一个个□□着上半身的大汉,以及扑面而来的满屋汗味、人肉味,他的喉头不禁上下滑动了一下,不免还是有些犯怵。而那屋里的人,显然对这衣冠楚楚的公子哥也感到新奇,纷纷侧目。方桐只觉的自己站在那里格格不入,浑身不自在。
所幸闻书特意为他找了一个靠边的床位,不至于与陌生人有更多的接触。
“公子早些睡吧,将就一晚上,”闻书铺好床铺,低声说道,“说不定明日一早孔家就派人来还伞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般。方桐未曾与这么多人同睡一间屋过,看了一眼那不知何时清洗过得被褥,强忍着不适,硬着头皮躺在床铺上。他和衣而卧,双眼紧闭,恨不得关闭自己的五感,不去感受周遭的种种,寄希望于能一觉睡到天明,赶紧逃离这个让他倍感煎熬的地方。
但有个词叫做“事与愿违”,说的恐怕就是眼下的情形。
话说方桐这边好不容易入了睡,却在梦中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不断地呼唤。
“方公子!方公子——”
梦中的方桐一惊,匆忙转身向四处寻找。可那声音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环绕着他,迷雾重重中就是找不到根源。
“方公子!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好怕,好怕呀……”
“方公子——”
……
“谁?谁在说话!”方桐面露焦急,“……苏姑娘吗?”
“方公子……”
突然,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桐即刻回过身。
四周的景致变得清晰,俨然是在池城苏氏伞铺前的那条街道上。只见不远处,苏若伞站在伞铺的门内,嘴角带着浅笑,眉宇间却透露出些许哀愁。
“方公子,为何要把我丢下……”说着,苏若伞无力地垂下头,头发被风吹动,遮挡在面前,看不清神情。
“我……”方桐觉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却还是本能的一面慢慢走向她,一面解释道,“我不是要丢下你……”
然而苏若伞就像听不到他的解释一般,语气中毫无感情,只机械地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方桐皱起眉,快步走到店铺门口,一把握住苏若伞的手腕。
“你听我说!”
“!!!”
本应握住对方手腕的手中,空空如也。方桐惊愕地抬头,看到眼前的女子弹指间变成了那把古朴的素伞。
“为什么?!!”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油纸伞中传来,伞面一开一合犹如吃人妖怪的大嘴,配合着萧瑟的妖风,使此刻的氛围愈发诡异。
方桐向后小小的退了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油纸伞步步紧逼,阴魂不散,“为什么!!”
“啊——”
方桐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
他环视周围,一片漆黑,唯有高处的小窗照进来的一点点月光,让他认清此处仍是那个环境恶劣的大通铺。方才厌恶的复杂的人肉味,此刻竟因能让他分清现实,而有些令人安心。方桐轻轻吁了口气,额角生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怎会做这样的噩梦?
方桐坐在床上,不禁苦笑。
许是心中不忍将油纸伞送至他人手中,升起的愧疚幻化成了厉鬼,说到底不过是自己折磨自己。只是没想到苏姑娘,都跟着进来掺和了一脚。
眼中一片清明,再无睡意。他清楚自己这一夜,恐是无法再安心入睡,不论是因为噩梦还是心底的惦念。索性便下了床,站在窗下,听到屋外还零星下着小雨,拿起油纸伞推门走了出去。
夏夜微雨,没有了白天的炙烤与炎热,此时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倒是清凉宜人,别有一番意境。
这样的决定是多么的不理智,方桐明白,只是既无睡意不如图个心安。
方桐撑着油纸伞,漫无目的地前行。
“丑时四更,平安无事!”
打前面走来两位更夫,一个提着锣,一人敲着梆子,巡街打更。
方桐上前,先向两人鞠了一躬,而后问道:“两位师傅,劳驾问下,您二位知道这城中可有姓孔的大户人家?”
这大半夜的,本应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一个衣衫飘飘的男子,在雨中撑着伞朝自己奔来,两位更夫都被吓了一跳。
“嗬!这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吓唬人玩?”拿着锣的更夫没好气的说道。
“抱歉抱歉,实属心急。”方桐抱拳致歉。
拿着梆子的更夫手托下巴,“姓孔的?大户人家?在陵城少说也有五六家呢吧?”又警惕地看向方桐,“你问这个做什么?”
方桐语气诚恳,“在下有一珍视之物于情急之下借予孔家,但未记下姓名,这才不得已当街询问。”
更夫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虽不信服他口中的理由,却也觉得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实在造不成什么威胁,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但你只知是姓孔,我们也实在帮不了你。”
“嗯……”方桐思忖片刻,“他家中有人有喜,今日应是请了稳婆。”
“请了稳婆?”梆子更夫皱着眉,对身边的更夫说,“你可曾有印象?”
“前几日我倒是听东边的伙计们说起过?但城东也有两三家姓孔的吧?”他一边说,一边告诉方桐那几家的大概位置,“而且若是今日生的话,许是现在还没熄灯呢吧?”
方桐闻言眼睛一亮,心中已有了打算,连忙谢过二位。
“不过人家生产,你去要东西,怕是要遭人嫌呀!”
更夫们笑着提醒道。
方通在连绵的细雨中按着更夫所说的位置寻找,终于在成东边,找到了一处属于孔家的府邸。只可惜府中看上去已是一片宁静,没有声响也没有光亮,方桐在门口犹豫了半晌,心想即便是这家也不好半夜打扰,便转身离去。
又七拐八绕在巷子里找了几圈,终于在拐进一条大路的时候,两盏醒目的大红灯笼映入眼帘。而在两盏红灯笼的映衬中间,大门上方的匾额上,赫然写着“孔府”二字。
方桐撑着伞走近,不用刻意,便能听见那院中时不时的传来走动或是说话的声音,院中的灯火更是在夜晚连院墙都挡不住的映了出来。显然有什么事情,让院中上下的人都忙碌着,不得安睡。
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因头上有了房檐的遮挡,方桐收起了油纸伞。他吸了口气,轻轻叩动门环。
门内却毫无动静,方桐眉头微动,又叩了叩门环。
许久,随着“吱呀——”一声,大门徐徐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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