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蔷薇
江训目睹了宋初梨发飙的全过程。
他刚一进门,一个马克杯就朝他飞过来,差点砸到他脑门上。
无言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手巾擦干净溅在身上的咖啡,江训在背光的门口角落里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宋初梨。
他听见她发脾气,他听见她忤逆继母,他甚至还听见她说,这里是他和她的家。
客厅一群人还在对峙着,江训握拳低声咳嗽了一声,于是所有人都朝他看过来。
曲萍下一秒开始哭泣,宋初梨还保持着扬手的姿势,像是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小孩子,惶恐着微微发抖。
江训接着走进客厅,向叶嫂问清楚缘由后说了句这个好办。
“就让表哥进江氏吧。这事我让周为亲自盯着。”他随后向曲萍道歉,“妈,今天早上我出门前跟小梨吵了架。她心里窝着火,说话有点冲,你别放在心上。”
说完又走到宋初梨身边,极为自然地搂住她的腰,在她鼻子上刮了刮:“宝贝对不起,但是不能把火发在妈妈身上。”
宋初梨望了江训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她把头转向曲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口,嗫嚅着说了句妈妈对不起。
曲萍气不过,恨不得立马上去狠狠揪宋初梨耳朵。但事情解决了,江训又在场,她也只敢想想。
她这个继女,就算再怎么软弱,现在也是榕城的第一贵妇了。
自知再讨不到什么好处,她只好敷衍了几句就带着曲阳离开。
客厅只剩了宋初梨和江训两人。
江训长舒了一口气,陷落在沙发里。
宋初梨转过身,又恢复成往常那副包子小白兔模样,先是向他道谢,然后问他自己能不能去趟医院。
江训闭目养神,还没说话,宋初梨就又抢先发言:“载衡跟我打电话说,老师主刀的一台主动脉夹层手术失败,病人死了。家属现在接受不了,一直在闹,老师也很自责,我真的很想去看看,不会耽误太久,可以吗?”
江训没有立刻回答。今天处理的公务有些多,他有些累,从西裤裤兜掏出根烟,正想点却又放下。
他眯着眼观察她,一边的唇角绷起,烟瘾被另一种欲望压下去,表情挑逗:“宝贝,你也不是没有脾气,又骂人又摔东西的,但为什么对着我的时候,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就能装得像个死人一样?”
“……”
“想去可以。”瞬间,江训已正了色,“只准下周一去。”
宋初梨下意识地问出口:“为什么?”
“不为什么。”江训微笑,伸手扯了扯领带,起身上楼。
因为他只有下周一有空。
周一一大早,江训陪着宋初梨到了榕城医院。
榕城医院在以前就是榕城市极好的医院,唯一能与之一较高下的也就只有榕城大学附属的定海医院。江家接手之后,在硬件设施医资力量上又下了不少投资。现在的榕医,放眼整个西南片区,也没有几所医院能比得上它的水平和地位。
临近过年,榕城各处都张灯结彩,就连医院这种地方也喜气洋洋地贴上对联,挂上了红灯笼。
医院门诊大厅的led大屏上打着“祝广大患者龙年吉祥,早日康复”这一排字。宋初梨抬头盯了一会儿,上楼走去外科吴健雄诊室。
诊室内。
高载衡正在和吴健雄说话,看见宋初梨像看见救兵。
“阿梨。”他招呼她进来,“你快帮我劝劝老师。”
宋初梨点头,拉着江训进了门。
他们停在离办公桌半米的地方。宋初梨舔舔嘴唇,生涩地安慰:“老师,我听说了些那个病人的情况。他年事已高,手术过程中出什么意外都是很正常的。”
“而且我已经让医务科去处理善后了,赔偿款一定会让家属满意。”她继续道,“伦理办公室那边也在走程序,老师放心好了,一定不会认定成医疗事故的。”
她一番话说完,吴健雄迟迟没有反应,看着宋初梨的表情很陌生,半晌,仿佛终于破防,连声音都变得有些苍老。
“你是我见过天分最高的学生。可是现在呢,你听听你刚才说的话,每一句都不离钱权这两个字。”他淡淡瞥了江训一眼,“这么看来,全职太太这个职业确实比医生更适合你。”
说完他就从抽屉里翻出什么,唰地一声掷到宋初梨脚前。
是她在榕医外科工作时的工牌。
“说,你的病情诊断和手术复盘。”吴健雄摘下眼镜,烦躁地揉着太阳穴。
高载衡哦了一声,翻开病历:“病人五十多岁……”
“我叫她说!”吴健雄打断,指指宋初梨,“你讲。”
宋初梨略一停顿,从高载衡手上接过病历,迅速翻了翻,缓缓开口:“病人五十多,从他的超声心动图来看,虽然是夹层早期,但有心包积血的迹象。并且,他有吸烟史,脾肺功能也不好。这样的病人手术中很容易出现血管爆裂;另外,除了常见手术并发症,肾动脉闭塞和腹腔动脉急性缺血的可能性也应该纳入考虑……”
“听听。”宋初梨说完,吴健雄敲敲桌面,对着高载衡道,“还是吊打你!”
高载衡毫不意外,甚至还笑了:“阿梨从在医学院的时候就是第一名,和第二名有壁的那种第一名,被她吊打其实是我的荣幸。”
“……”吴健雄欲言又止,瞧见宋初梨的手被江训紧紧握着,内心五味杂陈,抬抬眼镜,道,“阿梨,如果你在,他可能就不会死。”
很多时候,医生只能尽力去挽救病人的生命。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不过如此。吴健雄已经尽他所能,但他知道,宋初梨的上限其实远高于他。
她不仅是他见过的天赋最高的学生,更是他见过的能力最强的医生。
听到老师这样说,宋初梨不可控制地开始颤抖,整个眼眶泛着红,努力憋泪的时候,只觉右手被江训轻轻捏了一下。
“老师,”江训开了口,“我叫您一句老师是因为阿梨尊重您,但您自己医技不精就不要把锅甩到我太太身上来,我可以把您刚才那句话理解成对我太太的道德绑架吗?”
“你……”吴健雄语塞,江训或许不认识他,但整个榕城医疗业恐怕没人不知这位垄断药企的少东家。他清清喉管,知道不该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但仍心有不甘,“你知不知道,阿梨天生就是做医生的,你不该把她圈在家里。”
“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宋初梨做或不做医生,都该是她自己的选择。”江训的下颌骨紧紧绷着,明显是动了气,“她温和,她善良,并不代表你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别人的命来逼她。”
“你们是不是忘了,她不再是随便可以被你们拿捏的小姑娘了,她现在,有我。”
说完他就捡起地上那块工牌,牵着宋初梨离开。
走廊上。
心外科诊室就在二楼,从落地窗向外看,正好能看到医院大厅。
两人并排站着,很有默契地注视着外面那一场闹剧。
哀乐隐约传进宋初梨耳朵里,走廊廊灯上装饰着的红灯笼映得她脸色有些诡异。
大厅正中央,去世病人的家属在用大喇叭反复播放“吴健雄还我父亲”七个字。他们将灵堂搬了过来,在椅子上烧着纸钱。一群人披麻戴孝地哭天抢地,花圈全部堆在一起,堵住医院两个出入口。
与此同时,大屏中央的led屏依然在滚动着一句又一句的吉祥话语。
宋初梨看了一会儿,像是最终承受不住,叹了口气:“让保安下去管管吧。”
江训闻言弯了弯唇:“你怎么知道是我不让他们下去的?”
宋初梨紧抓着栏杆,目光如炬:“就算他们想闹事,如果不是你让大厅保安撤了,凭现在榕医的安保力量,不要说是门口,他们连外面的路口都进不来。”
“让吴老头听听家属的哭诉不是也挺好的吗?”江训嘴角挂了抹笑,手里把玩着宋初梨的工牌,“省得他忘了,榕城医院现在姓宋。”
“……”宋初梨被这话噎住,甚至不知道该向江训发火还是道谢。
相对无言中,江训拿出手机给周为发了条微信,接着专注看起手上宋初梨的工牌来。
照片上的她比现在要胖一点。素白的脸,潋滟的唇。空气刘海丸子头,狡黠地笑着,灵气中透着一股聪明劲儿。
他突然第一次想知道,她穿白大褂是什么模样。他猜,宋医生或许比江太太,更出色、更优秀——
也更快乐。
没过一会儿,周为就带着保安浩浩荡荡地到了大厅。江训冷漠地看着底下两方的撕扯冲突,突然问:“以前遇过医闹吗?”
不过是随口一问,宋初梨的表情却告诉他,她慌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才整理好心绪,却问了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阿训,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思云路花园,相亲的时候。”江训回。
宋初梨摇头:“是在榕城大学的大礼堂,那时候我拿了江氏的特等奖学金,是你给我颁的奖。”
“……”江训完全不记得了。
宋初梨:“不算这次,我总共就遇到过一次医闹。”
接着。
他听见她轻轻说。
“你知道吗阿训,那次,其实是你救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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