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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蔷薇


江训回家的时候,大厅已经没有一个人。

        以往无论他工作到多晚,宋初梨总会备好夜宵热水等他。

        但今天,没有。

        她房间已经关了灯,江训蹑手蹑脚地走上去。打开房门,才发现她没有睡觉。

        宋初梨盘腿坐在地上,盯着投影仪上的电影,一言不发。

        江训瞥了一眼画面,是一部战争片。

        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沙漠上,一群大兵在拆弹。

        宋初梨似乎特别爱看这种片,有一次他无意中看到了播放记录,发现一部叫《无人幸免》的拆弹片她居然看了五百多遍。

        他伸手将灯打开,光线变化并没有让宋初梨有任何反应。江训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书桌上空着的花瓶。视线再往下,雪山蔷薇被剪成了几段,整齐地丢在垃圾桶里。

        “花呢?”他明知故问。

        宋初梨仿佛没有听见,仍只是呆若木鸡似的盯着屏幕,如入无我境界。

        江训忍无可忍,伸手拔了投影仪插头。

        画面转黑,宋初梨才仿佛活过来。她扭过头,又露出江训最讨厌的那种虚假微笑:“阿训回来了。”接着从地上爬起来,“你先洗个澡,我去帮你放洗澡水。”

        “不用了。”江训拽住她,指指花瓶,“今天的花不喜欢?”

        “哦,正想和你说。”宋初梨说着走向衣柜,鼓捣了好久,终于从柜底搬了个箱子出来。

        这箱子他们结婚时江训见过一次,是宋初梨带过来的,应该不是古董,全身散发着廉价工业的异域气息。当时他还说,宋家怎么还会给女儿陪嫁这么掉价的东西。

        江训从不动别人的物品,所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察这只箱子。

        箱子是羊皮,绘着阿拉伯式图纹,边角有一丝暗红的血迹。

        看见血,他眼皮跳了下。

        宋初梨无比郑重地打开那只箱子。

        第一层,一件玻璃工艺品静静躺在箱底。

        是一株玻璃做的蔷薇永生花,花瓣和叶脉都雕刻得栩栩如生。江训生物医学系毕业,是个认花行家,知道这种花属于中东系蔷薇。

        “如果你喜欢蔷薇的话。”宋初梨小心翼翼地请求,“可不可以就用这株代替了,这样也不必麻烦花房每日送了。”

        江训启齿,正打算教育她花房就是用来麻烦的,江家不养闲人,如果不麻烦花房师傅,他们就会丢饭碗。

        但他瞧见宋初梨那极度渴盼的眼神,没有说话,拿起那株玻璃蔷薇,径直插进花瓶里。

        “谢谢。”仿佛是实现了什么毕生夙愿,宋初梨眼里星星闪烁,在江训颊上感恩地碰了一下。

        江训身子瞬间僵了,手臂有力夹住宋初梨。

        他靠近她,在她耳垂上若有似无舔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每次你一心虚,就会向我献媚。”他挑眉,“说,今天你在医院遇见谁了?”

        宋初梨吸了口气,如实回答:“院长,老师,还有高医生。”

        “我就说嘛。”江训口气柔和得可怕,“下次你和高载衡就别选墓地那种地方见面了,医院,不也挺刺激的吗?”

        “……”

        被他死死钳着,宋初梨不敢动。她似乎已经放弃生气,无奈闭上眼睛,静静搂着他的脖子。

        暖黄的灯光下。

        两人影子渐渐交缠,江训的手不安分地在她背后动起来。

        宋初梨知道这是某种预兆,于是没有阻止,调动起全部的精力,回应他的邀请。

        行进到某处,江训的手触到她尾椎骨的伤。他的手极冰,碰在伤口上却火辣辣的疼。

        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宋初梨条件反射地想咬唇忍住,却忘了他们正在接吻,就这样咬在了江训舌头上。

        她立刻远离他,正想道歉,但看到江训的表情,一瞬间明白——

        他是故意的。

        两人目光对上,江训嘴角噙了一丝运筹帷幄的得意,停下多余的动作,手又准又狠地捏在她那处伤口上。

        宋初梨抿唇,极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拉锯着。

        卧室的电器大多都关了,只有加湿器还在工作,发出极细微的咕嘟声。

        水蒸气混着薰衣草精油在空中肆无忌惮飘荡。

        “不喊吗?”江训问。

        宋初梨不回答,她没法回答。

        江训捏她伤口的力气又重了点,太疼了,她只能抓住床单借力。

        “阿训……”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如果我说痛,难道你就会心疼我吗?”

        江训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将揉捏改为轻抚,“你……的时候不是喊得很大声吗?”

        瞬间明白了这话意思,宋初梨羞耻地别过头,又过了好久,才终于又鼓起勇气。

        “江训,我有时候觉得,你才是这世界最了解我的人,你永远知道,怎么才最能羞辱我。”

        无论别人怎么指摘她的身世和婚姻,似乎都影响不到宋初梨。但只有江训,他送了她她曾经工作过的医院,表面是霸道总裁甜蜜宠爱,背地里却让她惹娘家猜忌,更让她自己身心俱疲,备受煎熬。

        “我和载衡认识十年了。”她彻底软下来,“如果我对他有什么早就有了,又何必等到今天。”

        宋初梨是被江训跨抱在腰上的,男人的呼吸就尽数吐露在她脖子上,吹得她微微痉挛。

        “你没听过一个俗语吗?”江训说,“烈女怕缠郎。”

        “我不是这样的人。”宋初梨笑笑,“我分得清什么是感动什么是喜欢。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在我这儿,大多就是第一眼就确定了。”

        江训生了一双桃花眼,这样的人天生眉目含情。比如现在,宋初梨看向他的眼睛,居然会莫名觉得,他好像有点哀伤。

        关了灯。

        “有例外吗?”

        某个行进的间歇,他突然问。

        宋初梨被弄得全身都是汗,喘气喘得厉害,稍稍恢复清明,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他的问题。

        那一刻,她放弃理智,本能地说了句。

        “阿训,我疼。”

        太累了,宋初梨这一觉又是睡到快下午。

        挣扎地起身,她一抬眼就看见了书桌上的花瓶。

        江训还是差人送了雪山蔷薇来,就插在昨天那束玻璃蔷薇旁。真蔷薇新鲜张扬,把整间卧室都染得馥郁,也把假蔷薇衬得黯然失色。

        江训的蔷薇是活的,宋初梨的蔷薇是死的。

        叶嫂这个时候敲门进来,说品牌公关在下面等了。

        自从嫁入江家以来,各大奢侈品品牌的公关隔一段时间就会到家里送当季的新品。宋初梨对这方面不太上心,推了几次推不掉,只好每次都强撑着应付。

        这次来的是一个腕表品牌,宋初梨让叶嫂先去招待,简单收拾一下也下了楼。

        “太太手这么美,一定要配这款最好的表。”

        客厅里,腕表女公关殷勤地把表系到宋初梨手腕上:“这是我家的大热hit款,全球限量十只,您是榕城第一个见到的。”

        宋初梨不习惯别人碰她的手,抿了一口美式,不着痕迹地把手从女公关手中抽出来,淡淡说:“我再看看。”

        见她挑了半天都没挑中一副,腕表女公关有点忐忑。sales圈都传言这位江太太最难搞定,看来不假。人嘛,是最温和最没脾气的,东西嘛,是哪个都难入得了她的眼。

        “有没有年轻活泼一点的款式?”宋初梨问,想给宋苗选一款表。女公关忙从二层夹层又拉出一些表。

        宋初梨明显比刚才认真很多,正挑着,门外响起门铃声。

        叶嫂小步过去开门,没过一会儿,曲萍便叫叫嚷嚷地进来,身旁还带着个胡子拉碴的青年男人。

        宋初梨认出男人,试着腕表的手陡然一缩。

        咣当——

        腕表的钛镍合金外壳和地面重重撞击,随后滚落到沙发下。

        “妈。”宋初梨叫了一声曲萍,随后看向男人,“曲阳表哥。”

        曲阳是曲萍的侄儿,比她大三岁。曲阳上高中那年没了母亲,曲萍便把他接来宋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会儿,宋初梨上学放学都是和他一起走的。

        “你还知道叫他表哥呢!”曲萍进门看见这富贵泼金的一幕,内心泛着酸味,“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了好老公,就忘了爸爸妈妈的养育之恩。”

        当着外人,这话说得颇不给宋初梨脸面。但宋初梨只是略顿顿,招呼曲萍来挑手表。

        女公关抓住机会,拿出最贵的那款给曲萍戴上,一番话哄得曲萍合不拢嘴。

        “那就这款吧。”宋初梨眼睛也不眨一下。女公关心里大喜,收了表盒离开。

        女公关一走,曲阳就咚地一下坐在宋初梨身边。他毫无分寸感,身躯几乎快要擦上她身体,打量着她道:“阿梨,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么漂亮。”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宋初梨有点恶心,想起身,却发现裙角正被曲阳坐着。

        “你坐那边去。”她命令。

        “你这什么态度?怎么跟你哥哥说话的?”曲萍不满,“现在嫁了顶级豪门,老公又是送表又是送医院的,眼睛长头顶上了是吧。”

        听母亲提起医院,宋初梨的嘴角撇下去几分。知道曲萍带着曲阳来肯定不是只为串门,她没说话,只静静等着曲萍开口。

        果不其然,曲萍颐指气使地说出来意:“阿梨,既然江训把医院送你了,那你就往里面插个人。”她拉拉曲阳,“你表哥,你把他弄到医院去,。”

        “……”宋初梨简直不敢相信,但她仍强撑着,“妈妈,我记得表哥好像不是学医的……”

        “学不学医有什么要紧!”曲萍语气不耐,“职位最好高点,主任或者副主任都行。我们家小阳不能被别人管着。”

        见宋初梨沉默着一脸难色,曲阳贴得离她更近了点,不怀好意地说:“阿梨,你是不是不敢跟你老公开口,他是不是不够疼你啊?”

        说着就要摸她的手。

        “你把手给我拿开!”宋初梨闭气,无法忍受曲阳身上的气味。她强拽了拽裙子,站起身,仍旧保留着最后一丝修养与温柔,“主任或者副主任这些都是专业职称,不是我动动嘴皮子就管用的。”

        “那我不管。”曲萍说,“宋初梨,这事你必须给我办到!”

        “我……”医院是人命关天的地方,宋初梨不想退让,还准备劝劝宋萍,手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高载衡。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接了。

        “……”

        宋初梨皱起眉,整张脸都沉下来:“我知道了,老师现在没事吧。”

        “……”

        “人死不能复生,我会联系好的,放心吧。”她开口安慰。

        那边已经挂断,宋初梨还保持着接电话的状态,回过神来,曲萍不堪的话语开始灌进耳朵。

        “宋初梨,不是我们家养你,你会有今天?”

        “要不是当初曲阳放过你,我们宋家早被你毁了,你这个……”

        “说够了没?”宋初梨皱眉打断,她突然上了火,紧紧捏着热美式杯壁,“说完了就给我走。”

        冷酷、厌倦、极度不耐的语气,居高临下,毫不留情面。

        曲萍立时有些被唬住,她还从没见过宋初梨这样说话。沉默了片刻,突觉多年的母亲权威被挑衅,怒不可遏地高声吼起来。

        “不是我说你!整天哭丧着个脸,我看了都晦气,更不要说是江训。”

        “看看人家楚亦,再看看你,江训不爱你是你活该!”

        “要有人喜欢你,那他还真不如去死了!!!”

        砰地一声——

        宋初梨把马克杯甩在了进门的墙壁上。

        陶瓷碎片在门廊四散,咖啡顺着淡黄色的暗纹墙纸滑下来。

        四下无声。

        像是被踩到什么禁忌,宋初梨此刻变了个人,瞪着曲阳和曲萍,扬手指了指门。

        “这是我家,我和阿训的家!”

        曲萍站在原地,还保持叫骂的姿势,嘴唇翕张着,却再发不出半个字。

        “没听懂吗?”她此刻居然笑了一下,目光挪向曲阳,“那我就说清楚点。”

        江家极大,于是宋初梨冰冷的声音回响在客厅,响亮、冷酷、甚至有回声。

        ——“带着你的好大侄儿,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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