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向日葵
距离处分结束还有三天时间，然而就是这短短的三天里，总能发生一些令人不解甚至是窒息的破烂事。
孟唯良今天依旧没能按时下班，时念又得回村去蹭饭，小绿狒狒突突突地在干巴的崎岖不平的小路上行驶着，后座上坐了一只绿色小恐龙和一只奥特曼，也在一上一下地蹦跶着，小恐龙是孟唯良送她的，奥特曼是她要送给井燕纾的。
井燕纾说奥特曼是光，他永远相信光。
一大一小坐楼梯上交换了奥特曼和信件，一大摞信封，署名歪歪斜斜的不太工整，时念不得不用双手才能拿完。
“你这是写了多少呀？这么多？”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姐每个人都有份，其实我认的字还没那么多，我就折了好多小白船塞进去，他们收到后会看得懂的。”
时念想说，我看不懂啊，还怎么给你回信啊！
当然了她是不可能表现出来的，扬起笑脸，“放心，一定都给你寄到。”
“谢谢姐姐！”井燕纾说：“你人真好，不像我的同学们，他们都说我是傻子居然给死人写信，只有你愿意相信我，你比他们善良多了。”
时念突然好想哭。
也谢谢你愿意相信我真的能给天堂寄信。
分别时，井燕纾拉着她的手，神色严肃认真，跟个小老头似的语重心长地跟她说：“姐姐，你好好的，一定不要生病，生病了一定要去看医生，知道了吗？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健康，说好了的，一定要等我长大。”
“好，姐姐答应你。”时念倒是应得欢快，只当井燕纾是在担心她吃饭时的心不在焉和心事重重。
榴姐今晚上要出去跟她的姐妹们组局搓麻将，跟时念一块儿离开了。
榴姐开的沙车，飞法法地比她的小绿狒狒还猛，由于小绿狒狒没上牌而且时念也没有摩托车驾照，她没敢跟榴姐拼谁的车更快更不敢上大路，在路口和榴姐分别后慢悠悠地从来时路开回十八街。
到家后给孟唯良打电话，发现他那边异常的安静，既没有赌场的嘈杂吵闹也没有大街上的熙熙攘攘。
“孟唯良你在哪儿呢？”
“……在休息室。”那边的语气明显有些底气不足的支支吾吾。
“你骗我，你们休息室从来没安静过好吧？”时念一下子就抓到他语气的不对劲。
“……没，真在休息室，六楼的，只有我一个人。”明显的心虚意味。
“你还骗我！孟唯良混蛋！”时念有些生气了，直接挂断了电话。
被挂断电话的嘟声过后，画面又回到了一开始的主界面，桌面壁纸是那天跟天空合照的时念。
房间里的两人都沉默着，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压抑。
许越开口：“先别让念念知道这件事，明天我自己去就行，你在家陪她，一定别让她情绪崩溃。”
“你这样她会恨你的。”孟唯良坐在床边，垂着头，嘴里要着烟，烟雾缭绕掠过他的脸前，熏了眼他也不管，像是在借着烟草来转移压不住的情绪。
“恨就恨吧，这件事上我首先听时叔叔的，等事情都处理好了我再给你那封信，你拿给时念看，她会理解的。”
孟唯良轻嗯了一声。
许越从抽屉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用唇抿住，熟练地护火点燃，打火机咔哒一声在又陷入沉默的房间里清晰无比。
第一次，对时念都抱有同样情感的两个男生面对面的，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倚着书桌，不说心平气和但也没有气拔弩张地共同商量着要怎么样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这件事对时念精神上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
“走了。”
一支烟的功夫，孟唯良起身，拎起桌上给时念买的草莓，说了一句，然后向门口走去。
许越没有任何言语。
直到楼下响起轰鸣声，他才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看。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孟唯良确实比他更适合做念念的男朋友，没有任何家族负担，可以随心所欲地为念念做出改变帮念念达成各种奇奇怪怪天马行空的想法，而他，也许只能做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了。
之前的那通电话时念时真的动了气的，这会儿孟唯良到家门口了也不见她跟只花蝴蝶似的飞奔出来跟他要抱抱，孟唯良叹了口气，推门进去，发现时念窝在沙发里，小小的身子蜷缩起来藏在那只和她一般高体型却比她大了好多的玩偶棕熊的身体下。
“念念，我回来了。”孟唯良将车钥匙和草莓放在小桌上，说。
时念没搭理他，紧紧搂着小熊胳膊自顾自地回想着才结束不到一个小时的那通电话。
其实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心里突然很不安，情绪特别烦躁，她没想把坏脾气转移到孟唯良身上的，可是她控制不住，孟唯良的反常和自己的心绪不宁让她本来就不坚强的情绪屏障轻而易举地被攻破碎裂。
“念念，你昨天不是说要吃草莓吗？我给你买回来了，洗好了，快起来吃。”孟唯良继续说，蹲在沙发旁边，左膝盖触在地板上，刚好压在画板上——时念吃完饭不太想看书干脆就画画，画板是在孟唯良的衣柜最底下那个抽屉里翻出来的。
他低头看，地上堆了很多揉成一团的废纸，伸手抽出画板，蜡笔画，画风很幼稚，跟一个五岁多的幼儿园小朋友一般的水平，他又一一展开那些纸团。
太阳，云朵，彩虹，向日葵，下雨，三人，摩托车——这幅8开的画纸涂鸦的全部元素。其中向日葵画的特别抽象，简单直白点说就是畸形难看。
他正蹙起眉看着画上面的占了大面积却与整个画面一点都不和谐的向日葵，身后的时念探出脑袋，软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
“爸爸最喜欢向日葵，可是我画不好，怎么也画不好，可不可以让许越给我开个后门，我想去看看爸爸……”
孟唯良不知道该说什么，如鲠在喉。
“孟唯良……”时念再一次拖着浓了几分的哭腔叫他。
他才有所反应，转过身，扯出一个笑，“向日葵画的很好看啊，哪里画不好了？”
“孟唯良你还在骗我。”时念的眉头紧紧蹙起，眼圈红红，泪水蓄在眼眶里打转，快哭出来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孟唯良的失望与不信任。
“没有，这次没骗你，真的。”
孟唯良倾身过去想去抱她，却被她轻轻推开手臂。
“念念……”
眼眶承不住太多泪水，一颗接着一颗滑落脸颊，滴在小熊的手臂上，使得那一块地方的颜色浓郁了不少。
“孟唯良，你怎么可以骗我呢？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能跟我说实话？你怎么也跟爸爸一样撒谎骗我呢？”
每说一句，眼泪就如同河坝决堤了一般掉更多，时念也不管，任由泪珠变成泪线。
孟唯良伸手要替她抹掉眼泪，时念仍是抬手推拒偏头躲开。
“孟唯良你跟我说实话好不好？”
对上她的泪眼朦胧，孟唯良垂下眼眸，默了两秒，再抬眼，他说：“对不起念念，我今天在许越家不在休息室，但是，向日葵真的很好看。”
时念只看着他，没说话，对于为什么本来两个看着就不太对付的人居然在同一个房间里和平共处已经没有想要知道的欲望了。既然决定了要瞒着就不可能会给她半点察觉的机会，她想问孟唯良也不会跟她说实话的。
孟唯良尝试着再次伸手，时念仍是不动，他抚上时念的脸颊，没有被拒绝，另一只手也抬起，指腹抹去她的泪水，时念仍是静在那里，像雕塑一般，只有泪水不断流，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仍是蹙着眉，眼神里装满了被最信任的人欺骗后的受伤与悲哀。
想抱她，却又怕她的突然抗拒，孟唯良只能是一遍又一遍地替她擦掉像是止不住的泪水。
时念突然踢掉棕熊，跪坐起来搂住孟唯良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颈侧，声音呜咽，“孟唯良你不要再骗我了，我会很难过的。”
孟唯良回抱住她，“对不起，不会了。”
两句话，两个意思。
时念哭着哭着就在孟唯良怀里睡着了，孟唯良把她抱回床上，自己坐着床边握着她的手守着她。
看着床上睡得并不安稳的女孩，孟唯良原本的担忧情绪更沉重了，仅仅是有预感就哭成这样，他无法想象如果念念知道事情的真相哪又该有多难过甚至是痛苦。
风暴来临前总是平静的，以便真正到来时将人打个措手不及，带给人最直击心灵最深处的沉重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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