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你饿了。”

        “……你听错了！”斯特兰奇羞于承认，步子倒腾得更快，背影称得上落荒而逃。

        “就是，师兄，你吃你的，别管不相干的人。”讨厌鬼终于要走了，王可不想再给他任何留下来的机会。

        “饿肚子很难受。”

        嗯，难受死了。走到门外的斯特兰奇深以为然。

        “他是师弟。”

        他是师弟，不是不相干的人。王和斯特兰奇同时明白了这句话里隐含的意义。斯特兰奇脚步一顿，王手中分骨头的动作一停。

        “喂，那个谁，骨头啃不啃？”王最终败在自家师兄乌溜溜大眼睛的注视下，别别扭扭又忍不住恶声恶气。

        “啃。”只有斯特兰奇自己知道他的喉头有多哽塞。微垂着头转身走到旁边的空位上，一屁股坐下。他不敢抬头，怕眼中的红色被瞧出端倪。

        王手中的刀剁得砰砰直响，挑着还比较不错的部分弄了一大盘，重重搁到斯特兰奇面前。“便宜你了。”

        骨头上还剩下不少肉，斯特兰奇的唇角挑起个微小的弧度，快的本人都没有发觉。

        “羊排最好吃，分你一半。”

        面前码得整整齐齐的羊排看的斯特兰奇眼睛一涩，他重新推回去，抓起骨头架里的一根腿骨，撕下一块肉，塞满的嘴里含含糊糊道：“我……我最爱啃腿骨。师兄快吃，凉了就不……不好吃了。”

        王撇了斯特兰奇一眼，算你自觉。

        “嗯，真香。”斯特兰奇啃得满嘴流油，“王，大半夜的，你哪弄的烤全羊？”他其实更想问，这桌菜的支出算在哪里，预算做了吗？不过问了铁定被撵，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别触霉头的好。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斯特兰奇弄了个没脸，不过终于吃上肉的他心情正好，不准备跟嘴硬心软的王计较，转头找在场的第三人搭话。“师兄，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啃羊排的动作一停，慢慢地眨了下眼睛，慢吞吞回道：“霍德尔。”

        师兄这表现怎么好像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太记得，还要仔细回忆一下才能想起来。怎么可能会有人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斯特兰奇为自己升起的念头感到好笑。“霍德尔是名字吧，那姓呢？”

        “……姓？”又是慢半拍的反应。

        王悄悄剜了斯特兰奇一眼，提起长嘴茶壶将杯子续满，看到霍德尔两只爪子油乎乎，干脆端着杯子送到跟前。“师兄，肉吃腻了吧，喝点酥油茶解解腻。”霍德尔很自然地低头就着杯子喝了大半杯。

        哪句话又说得不对了？斯特兰奇被王眼神里暗含的警告弄得满腹疑惑。先不论饭量，霍德尔师兄的举止表现看起来和正常人确实不大一样。到现在为止，斯特兰奇都没见他笑过，不，应该是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是细微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会儿的声音似乎也没有开口第一句那么嘶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唔，师兄，这个糕很好吃。”斯特兰奇眼睛一亮，主动分享。

        霍德尔吃了一块，很快一盘见了底儿。

        “嗯，这个也好吃。还有这个……这个……这个……都好吃……”斯特兰奇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好久没吃这么痛快了。

        王看着疯狂扫荡的两个人，暗想这个不会说话的讨厌鬼还真是不客气，心里越发不得劲儿，嘴上忍不住开始小声嘟囔。“一个自大傲慢又虚伪的家伙，不知道哪里来的福气，师父护着！”“砰”一刀下去羊脖子分家。

        “刚面见师兄就分羊排！”又一刀下去脊椎骨一分为二。

        “连最宝贝的头发都送了！”“砰砰砰”。王咬牙启齿，仿佛脊椎骨是有着血海深仇的大仇人，眨眼间剁成一指见长的小段。

        从王第一刀下去，斯特兰奇从脖子一路凉到尾椎骨，不敢再多说一句，全程埋头吃吃吃，努力降低存在感。生怕触到正处在暴躁边缘的某人脆弱的神经，到时候那把明晃晃、油亮亮的剔骨刀剁的就不再是羊骨头。

        大概是肚子里有货，霍德尔不像之前那样一盘一盘快速吞噬。他咬着长长的牛肉干，不错眼盯着王的一举一动。

        还是看不出表情，但斯特兰奇知道霍德尔大概是迷惑了。说来也真奇怪，斯特兰奇一直知道自己不太能感受别人的情绪，但他却能第一时间抓住霍德尔的隐藏心思。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吧。斯特兰奇在心里暗暗摇头，没想到有一天他会相信缘分这种东西。

        霍德尔又眨了下眼。

        师兄大概又在思考了。斯特兰奇已经从霍德尔的举止表现中总结出些许规律。不过，师兄思考时眨眼的动作稍微有点儿……咳咳……可爱，就像会眨眼的大眼玩具娃娃，慢慢合上，又缓缓睁开，浓密的睫毛扑闪着，像两把小扇子。

        霍德尔放下长长的牛肉干，举着油手，转头四下找着什么。

        “师兄，餐巾。”还是贴心的王。

        霍德尔一根手指接着一根手指，仔细擦干净，又慢条斯理地将用脏的餐巾展平折好，放在桌角。手伸到背后将满头青丝拢作一把，攥在手心，空着的右手指尖一动，刚才那把黑金色的短刀再次出现。还没等斯特兰奇和王有所反应，控制着短刀快狠准地从肩膀位置一刀斩断。一头乌黑及地的长发瞬间变成半长不短的披肩发，发尾参差不齐，就像收割机隆隆滚过后残留的麦茬。

        好吧，这样至少半夜出来不会吓人。斯特兰奇挑挑眉。

        霍德尔抬起手臂，将黑发送到王跟前，仰着头，还是那个平板的声音。“这些都给你。”

        所以师兄对师弟的爱也分大小的吗？他才一缕，王可是全部。斯特兰奇莫名酸了，俨然忘了刚才手动拒绝的人是谁。

        王手中的刀哐嘡一声掉在桌上，脸颊两侧垂着的肥肉抽动着，嘴角变得扭曲，仿佛在克制着什么，那张胖乎乎的脸看起来着实吓人。他的胸腔里突然发出一阵轰鸣，草草用袖口抹了一把眼睛。“师兄，你等下，我去拿箱子。”

        冲到洗手池边，脱掉一次性手套，粗鲁地撸高袖子。王像一个即将进手术室的医生，打上肥皂将手连同手臂仔仔细细洗了两遍，擦也不擦，一阵风似的冲出厨房。很快，又抱着一个精致的小箱子，一阵风似的冲回来。

        斯特兰奇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见王从箱子里拿出一条细长的红丝带，神色郑重地在霍德尔身边站定，将割下来的长发一段一段扎上丝带，全程小心翼翼，生怕弄断了一根头发丝。然后像捧着圣物宝贝一样，恭敬地将头发放进箱子，又仔细合上，甚至上了一把精巧的小锁。斯特兰奇严重怀疑要不是太突然，王一定会焚香沐浴斋戒三天，搞一个隆重庄严的交接仪式。他低头看了看为了方便吃东西，随意塞在胸口的那缕黑发，半截还露在外边，总觉得自个的态度不太庄重。

        所以，头发而已，究竟有什么特别，值得王这么重视？斯特兰奇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这只是普通的头发，王哪怕爱屋及乌也不可能搞得这么夸张。因为是宝贝，霍德尔师兄才会当做见面礼的吗？所以，是他眼拙，错把宝贝当杂草？斯特兰奇在座位上不安地扭了两下，现在他去找个好地方供起来还来得及吗？

        做完一切的王又是一张和善乐呵的脸，眼睛都眯了起来，挤在上下眼皮之间，成了一条缝，甚至难得好心提醒还没回神的斯特兰奇。“师兄的头发可是宝贝，好好收着。”

        “可以救命的吗？”说完斯特兰奇就觉得自己脑抽了，他大概是被王夸张的做派影响了。

        没想到王竟然颇为肯定地点点头，“你那一缕关键时候说不定真能救命，找个香袋装好，贴身放着也能辟邪挡灾。”

        王突然和善的态度竟让斯特兰奇不自在起来，胸口塞头发的位置隐隐发烫。他下意识扭头去看霍德尔，结果正主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正拿着羊脊骨啃得香。

        “师兄知道吗？”

        “师兄从不在意这些，但他知道神殿里的人会因为收到他的头发而开心。”没想到十几年过去，师兄还记得这件事。王心下一叹。

        斯特兰奇哑然，还是忍不住问出来，语气里有着他都未曾察觉的担忧。“他这样吃确定没事吗？”和王说话的功夫，盘子又空了几个，一桌子食物已经被消灭得七七八八。

        “你只要知道师兄和普通人不同就够了。”王搬起箱子，想了想还是补充道，“师兄也不总是这样吃，偶尔才会有一次。”

        “幸好幸好。”斯特兰奇松了口气，“要是每顿都这么吃，王你肯定早就哇哇叫啦。”

        “哼。”王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人人都说他这个大管家是铁公鸡，要不是他费心费力，拆东墙补西墙，他们连现在的一日三餐都吃不饱好嘛！师父是至尊法师，胸怀博大，管他猫啊狗啊的只管往殿里收，只是其他诸事从来不管的。好多人进了神殿就是白吃白喝白住，只有那些家境殷实又会来事的人会主动送上些供奉。他就是靠着这些供奉小心翼翼维持着神殿的日常运转，背地里都不知道撒了多少辛酸泪，结果还被人说三道四。眼前这个就是白吃白喝白住不交供奉的第一人。

        “吃饱喝足该干点活了吧，毕竟白吃白喝白住了这么久。”王示意斯特兰奇跟上。

        “……”他就知道，王一会儿不怼他就急得慌。“这都几点了？干什么活？”

        “反正你也睡不着。明天开始殿里要多开一项课业，趁这会儿先把材料准备起来。”

        斯特兰奇一脸问号，“课业？什么课业？”

        “问那么多干什么，到时候就知道了。”王已经走远。

        好奇心还是驱动斯特兰奇跟上。“师兄，吃完了早点休息。”斯特兰奇摆摆手，追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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