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霍德尔一踏入快餐店，气氛陡然一静，正大声欢笑、吵闹、尖叫的孩子们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按在座位上。早就被吵得脑仁儿发胀却无计可施的父母们暗暗做了个终于解脱了的怪表情，清清嗓子，拿出家长的威严，打着不明显的手势示意孩子们赶紧吃，那满脸戒备的模样像是正在面对非常可怕的怪物。一个几乎要溜下椅子的胖男孩悄悄摆正身体，接着像触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熊孩子们一个比一个坐得端正，拿出能表现出来的最完美的用餐礼仪。食物终于能够履行天然的职责，不再是熊孩子们手中胡揉乱捏的玩具。

        史蒂夫感觉到霍德尔的脸又往兜帽里缩了缩，只留下一缕黑发垂在外边，仿佛把整个人藏进去才好，不由得暗自后悔欠考虑，不应该带着这副打扮的霍德尔出门。“一份全家福大桶烤翅……打包。”

        店员是个又高又壮的女人，说话也是粗声粗气。“一共35。”她像个恶毒的巫婆眯着眼睛狠狠扫视一圈，恶声恶气道：“活动期间不支持外带！”熊孩子们刚要放下的心又开始不要命地往嗓子眼儿狂跳。家长们则是一惊很快又一喜，干得漂亮，黑袍怪叔叔来得真是时候，终于能享受片刻安静了。

        史蒂夫递钱的动作一顿，女店员一把抓过去，对着收银机噼里啪啦一顿狂按，好像收银机是阻碍她下班的罪魁祸首，不情不愿地说：“本店十周年店庆，堂吃额外送一份冰淇淋圣代。”说完强行把单子塞给史蒂夫，根本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二十一世纪的另一大特色——店员似乎替代顾客成了上帝，史蒂夫很想按按发胀的额头，但衣角传来的坠力促使他赶紧找个位置坐下来。领着霍德尔在恨不得挤成一堆的桌椅间艰难穿梭，终于在角落的位置找到一个空位。

        坐下不到两分钟，一个瘦小的男店员胳膊里夹着两大桶鸡翅，手里握着两份超大杯可乐，摇摇晃晃走向两人，看起来随时可能洗一个烤翅可乐澡。史蒂夫赶紧站起来上前接过鸡翅桶，道了声谢。冷着脸的男店员砰的一声放下可乐，扭头直接走了，留下瑟瑟发抖的桌子。

        “吃吧。”史蒂夫从旁边的架子上翻出一本杂志，专心看起来。

        霍德尔双手并用，埋头飞速消灭鸡翅。鸡翅烤得很入味，表皮香脆，肉质弹牙，轻轻一咬骨肉分离，吃起来很方便。如果一开始熊孩子们误会霍德尔是会吃小孩的黑袍无脸怪，那么在霍德尔轻松干掉一桶鸡翅，朝第二桶进发的时候，熊孩子们眼中的惧怕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满目的惊叹和崇拜。

        在孩子们单纯的世界里，这么能吃的人几乎可以和超人等同看待，像是要印证孩子们的想法，天花板上的吊灯嘎吱嘎吱地晃了几下，直直砸向正下方的一家四口。没有不忍直视的惨剧，巨大的吊灯稳稳悬浮在半空中，人们的惊呼声卡在嗓子眼儿，憋得一张脸通红。

        “魔法！”“巫师！”孩子们扯着嗓子接二连三叫起来，快餐店短暂的安静一去不返，重新变回大型游乐场。霍德尔被一群眼睛闪闪发亮的孩子盯着，不自在地在椅子上动了动，他四下看看，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只好维持着魔法让吊灯继续悬在空中。史蒂夫丢下杂志，冲上去接住吊灯，回过神的高壮女店员帮着抬住另一边，暂时放到门口的空地上。

        史蒂夫回来时，一家四口已经站在霍德尔跟前，夫妻俩不住地道谢，还推着八九岁模样、一脸酷拽的小男孩一同道谢。只有三岁大小的小女孩半张脸埋在妈妈怀里，口齿不清地说：“呷呷~”霍德尔只轻声回了句“不客气”，便继续埋头解决鸡翅，不理会过分热情的夫妻俩。史蒂夫成为两夫妻的围攻对象，等再坐下来时莫名其妙就拼了桌，桌上满满当当摆着男人新点的食物，其他孩子朝小男孩和小女孩投来羡慕的目光。

        这家男人估摸着只有三十出头，已经成功迈入三高行列。他用男人们常聊的话题作为开场，兴致勃勃地和史蒂夫攀谈起来，在经过汽车、足球、政治三轮攻势后，不得不主动放弃。没办法，史蒂夫对每一个热门话题都一无所知，哪怕男人在人际交往方面很有一手，架不住史蒂夫不配合。男人只好悻悻地把玩面前的可乐杯，杯子在两只胖乎乎的大手间来回倒腾，仿佛什么非常有趣的玩具。

        女人面带微笑，却暗自感叹他们家这过分热情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也嫌弃他们俩夫妻太聒噪，大儿子从小不爱说话，小小年纪一张冷脸，也就面对妹妹时能给个好脸色；小女儿稍微好些，但总是害羞不敢说，今天这句“呷呷”都是意外之喜。女人佯装忙着照管两个小孩吃饭，没注意到餐桌上的气氛尴尬。最后还是坐在儿童座椅上的小女孩打破沉默，她用沾满口水的小胖手攥着裹着番茄酱的薯条，费力举着送到霍德尔跟前，“呲……呲……”

        “爱莎……”女人握住小女孩的手，不好意思地冲史蒂夫二人笑笑。小女孩困惑地扑闪着大眼睛，明明在家的时候只要她递上吃的，爸爸妈妈还有哥哥都会一脸幸福地吃掉，还会说一句“谢谢，爱莎真棒！”她只是想谢谢这个黑袍叔叔，妈妈为什么要阻止她？小女孩越想越委屈，嘴角向下撇着，一副想哭却强行忍耐的模样，棕色的大眼睛里隐隐有泪花闪烁。

        “爱莎，哥哥想吃薯条。”小男孩向霍德尔的方向瞪了一眼，转头朝爱莎张开嘴巴，“啊……”

        已经坐直的史蒂夫重新靠向椅背上。霍德尔则转头向爱莎侧过身子，伸手接过薯条，兜帽顺势滑落，露出苍白漂亮的面容，引得店内一直关注他的人们倒吸一口气，好些还拿起手机悄悄拍了照片。被家长们连哄带吓好不容易又安静了的熊孩子们，一看霍德尔不是父母口中面目吓人的怪物，犹如油锅里加了沸水一下子炸开了。霍德尔毫不嫌弃地吃掉薯条，点头称赞道：“很好吃！”小女孩快活地拍着两只小爪子，在儿童座椅上扭动起来。

        刚才人们的目光还算隐晦，又有兜帽遮着，霍德尔还能忍受，这会儿每个人的眼睛都堪比几百瓦的探照灯，从四面八方朝他射过来，霍德尔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指尖一动，兜帽自动戴上，没想到又惹得孩子们一声惊呼，沸声更大。

        “飞飞……飞飞……”小女孩咯咯大笑，冲霍德尔挥舞着两条嫩藕段似的胳膊，要抱抱。

        小男孩眼见霍德尔埋着头无动于衷，怕又惹得妹妹不开心，赶紧解释：“我妹妹问你会不会飞？”但店内沸声几乎要掀破天花板，小男孩的声音淹没其中，他只好深吸一口气，攒足力气大吼道：“你会不会飞？”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震得店内立刻鸦雀无声。

        熊孩子们各个鼓起嘴巴，屏住呼吸，时间一下子被无限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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