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袖箭
my二十章
土匪把众人人围在中间, 众人精疲力尽,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伞都在放在的□□中摔坏了, 现下勉强打起几个, 叫好几个体弱的小娘子躲雨。
那个领头的男人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雨还在下,明月冷得打了几个颤。
自家的奴仆都缩在一齐,谢氏在一旁同赵侯夫人低声讲了几句话, 接着回来把自家两个女孩推到里边, 她面色惨白,哑声道:“这群土匪怕不是为了财来的……都缩到里边去,把脸遮好!”
二十万两银子, 且不说拿不拿的出来,谁会在身上带这样多的银两?真要要钱,早该派人去山下要赎金了。
明月抿了抿唇, 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手臂上的袖箭, 同明娇抱着坐在泥水里。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身上,携着透骨的凉气,妇人们渐渐都有些受不住了, 却一声也不敢吭。
领头的闷着不讲话, 手里的刀却是一刻也未放下,眼神在众人身上打转。
那刀就横在诸位夫人眼前, 橘如身子弱,人叫雨水打得已经失去意识了。
钟夫人紧紧抱着橘如, 一旁的婆子都不许搭手, 勉强支起一把伞遮住两人。
眼见橘如面色惨白, 钟夫人心都要碎了,没忍住哭喊道:“我丈夫从未插手盐务,他上任十几年,兢兢业业,我们钟府乐善好施……冤有头债有主,我女儿身子不好,更是从未做过恶事……你们何苦为难我们一群妇孺!”
赵侯夫人面色发白,头发散乱,她方才撞到了腰,这会只是站起来就十分艰难。她一边指使身边的婆子将妇孺们保护起来,一边紧紧地盯着领头的男人,缓声道。
“银钱不是问题,但你挑了今个这样一个日子,就该想到谁会随身带这样多的银子?你现下不放我们走,一个铜板也拿不到手,你就是一刀把我们了结了,日后也讨不了好。这可不是热血上头便能白赚的买卖……你身上有路引吗?你晓得这些首饰上刻了什么标识吗?你晓得这个妇人出自何门何户吗!”
“你觉着自个干完一这票,日后就能逍遥自在了?”
赵侯夫人语气加重,紧紧地盯着后边分赃的土匪们。受了方才一遭,她理智回归,很快就冷静了。不怕要钱,就怕是来索命的,能拖一会是一会,山上山下,迟早有人会发现不对劲。
土匪们把首饰收拢在一起,闻言面色都不好看,领头的男子狠狠地剜了赵侯夫人一眼,却并不上前动粗,只还是不甘心地在人群里探视。
对上他眼睛的女眷身子都要打个抖,不晓得他到底在等甚。
明月按了按自己湿透的发髻,听着谢氏急促的呼吸声,她抬手拍了拍谢氏的背,心中渐渐犹疑。
不太对劲,这个打头的反应很不对劲。
明月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悄悄打量着领头的男人。
确实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可她越是想,就越是想不起来。
男人神色不耐,一旁的土匪都在清点赃物,他却仿佛孤狼一样死死地盯着这群妇孺,眼神不断游离,仿佛在找些什么一般。
明月突然紧紧地抱住了谢氏,心里忽然慌乱起来,她肯定见过这男人!他若是为了钱,为何迟迟没有动作,若是要杀人,为何又迟迟不动手,他到底在找什么!
男人不耐地挥了挥手里的刀,眼神突然定在了明月身上。准确的说,是停在了明月的手腕上。
透过厚重的雨幕,一种极端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明月僵硬着慢慢抬头,同男人对上了眼神,那一刹那,她只觉得毛骨悚然,似乎一下想通了什么,这个袖箭!
男人果然朝她走来,明月的手在发颤,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跌在了泥水里。
男人眼神阴狠地盯着她,大步上前,一把扯住了她的左手。
明月感到手腕一阵剧痛,红着眼睛瞪他,咬牙忍着没叫出声。
男人生生把她从谢氏怀里拖了出来。
翡翠哭喊着扑过来抱住明月,嘴里磕磕绊绊不知道讲些什么,叫男人一脚踢开了,她伏在雨里嚎啕大哭,半天起不来。
谢氏半软着身子,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伸手够了一把,也挨了男人一脚。
明娇哭着要拉明月,明月浑身发抖,用力把她推开在雨水里,哑着嗓子吼了一句,“滚回去!”
明月死死地盯着男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觉得自己从手腕开始发软,她的面颊通红,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恐惧让她失去了知觉,半边身子都软在了水里,被男人在水里拖到了前边。
赵侯夫人不敢相信自己讲了这样的话,这人还敢朝官眷下手,不禁斥道:“你疯了不成!你敢动这娘子一下!你日后别想有安生日子!”
男人眼冒寒光,并不多言语犹豫,他本来应该做的隐秘一点,让人觉着这个小娘子是运气不好,无辜死在一场□□中的,可是找她花费了太多时间,他需要尽快解决。
男人手里的刀比划在她脖子上。
明月对上他冰冷的眼神,霎时明白了,他来就是要杀了她,无法描述的恐惧压在心头,她鼻头发酸,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一旁一个土匪踏着水疾步走来,带了的水波让明月踉跄了一下,直直坐在了水中。
这个土匪狐疑道:“你做什么!不是讲好只要银子吗!何必多惹麻烦?”
男人不耐地推开那人,道:“你别管……杀了这个,我们马上就撤。”
那人犹豫一会,不知想到什么,到底没拦。
被按到地上,在刀锋贴住脖颈的时候,冰冷的温度让她的血液凝结了一瞬间,明月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去了。
她想要求情,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嗓子像是被一股沉沉的气堵住了,她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能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恐惧地望着男人。
明月咽了口口水,喉头无法自制地哽咽,想要大声哭出来,眼泪仿佛已经在眼眶了,她却只是含泪紧紧扣住了手臂上的袖箭。
就算死也不能白死。
男人眼里是浓烈的杀意,他举起了刀,大雨浇得明月晕头晕脑,她这一瞬间想起了许多,她院子里新换的帘子,箱笼里未穿过的新衣裳,谢氏抱着她哭叫时沙哑的嗓音,母亲暗色的没有姓氏的牌位,废弃旧院里高大的香樟树,老夫人瘦到嶙峋的手指……
颈间传来刺痛,明月捏住了颤抖的手心,闭上眼睛,拉住了袖箭上的搭扣。
忽然,颈间的刀顿住了,明月的手被人轻轻握住,那股温度好像她烫伤她的皮肤,明月情不自禁地松了手中的袖箭。
接着,那人往上握住她的小臂,明月被人一下提了起来,带到了伞下,远离了那道将她颈子剜出血线的长刀。
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个带刀侍卫,在雨中悄无声息地将这片地方围住了。一旁的妇孺早就捂着嘴哭了起来,带着股望见救星的喜悦。
赵全福巴巴地跟着打伞,谢琅玉把浑身湿透的女郎从刀下拉过来,明月整个人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两人几乎贴在一齐,他也没在意干净的衣裳被浸湿。
赵全福苦着脸,见明月脸色煞白,连忙上前一些把人扶住了。
赵全福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低声道:“天爷呀,奴才差点就撅过去了……”
谢琅玉握着匕首挑开男人僵持着的刀,一脚踹到他腿上。
男人不受控制地退了一下,手里却不松,叫明月跟着一个踉跄,又被赵全福扶住了。
谢琅玉好笑道:“你扯她做什么……喊得那样大声,不是要钱吗?”
明月的眼睫上还接着雨水,一颤就落下来了,她整个人在打抖,把眼泪憋回去,几乎软到地上去。
劫后余生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男人心里发沉,他盯着谢琅玉,慢慢松了手。
男人名叫吴达,他和这几个兄弟,都是是江南常见的,同官员贩卖私盐的小商。买卖做了几年,全家都富起来了,一点事都没有。
唯有今年来了赵侯要整治盐务,颇有几分铁面无私的味道,一张名册上不晓得有多少顶乌纱帽。官员们闻风而动,立刻扣了盐反咬一口,撇清关系。
吴达的名字就这样上了通缉令,他不甘心,求到明家公子的面前,想求明公子给他活路走。
就是那日,在船上撞见了谢琅玉,这人像是来头很大,杀人都无需通报官府,他的侍卫砍了他一半的兄弟,若不是他断尾求生,百来号兄弟现下只剩下十来人,现在早就不晓得死到哪去了。
他们本就是亡命之徒,东躲西藏了好几月,前几日有人找上他,不过弄死一个女郎,事成以后给五十万两银子,还保他们平安离开苏州。
银子都不是事,他这些日子躲官差躲得跟狗一样,做梦都盼着离开苏州。
但是,他们得到的消息里,不包括谢琅玉也在这。上次他侥幸逃生,若是晓得这人也在这,他逃都来不及。
谢琅玉看着吴达,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不同于这一行人的狼狈,他干干净净,眼神很冷,只隐约透出一股愤怒,反倒面无表情,因此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吴达眼神闪烁,这样冰冷的雨水浸在身上,可他紧张得背后几乎生了汗。
谢琅玉却没多看他,转头看向明月,语气又变得温和,“没事吧?”
明月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白着脸摇摇头。
谢琅玉穿了件长袍,外边戴着一条暗色的云丝披风,干爽又扎眼,高大的身影站在身边,让人很有安全感。
吴达盯着谢琅玉的动作,慢慢往后退了退,“谢公子冒犯了,我们这就走。”
雨下的声音几乎盖过一些人的声音。
谢琅玉把身上的披风解了,看着吴达,“冒犯了……你冒犯我了吗?”
吴达嗓子发干,他沉默一会,又对着明月,“对不住,冒犯了小娘子……”
明月白着脸避开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表达了自己的反感,她一点也不想原谅。
谢琅玉的披风搭在臂弯,看着被雨水打得狼狈的吴达,只微微一笑,并不讲话。
吴达就又撑出一个笑脸,“我就吓吓她,没有……”
谢琅玉道:“就吓吓她……你就把刀架在她身上?”
吴达浑身发冷,“谢公子,实在对不住……您大人有大量,我不晓得这是您的家眷,我以为就是……”
谢琅玉朝身侧看去。
明月没站稳,软在了赵全福身上。
谢琅玉便转过来,把披风给了赵全福,嘱咐道:“你照料她。”
赵全福连连点头,拿这披风把小娘子裹住了。
吴达的话只讲了一半,他看着谢琅玉的动作,于是又冲明月弯腰,强笑道:“小娘子冒犯了,我只为求财,只想吓吓你的,我绝无旁的意思……”
明月裹着披风,一个字也不信。
男人几乎在哀求了,“谢公子,你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家中还有孩子,我日后再也不犯了……”
赵全福顾着明月,雨水便溅在了谢琅玉衣摆上,他看了一眼,并不在意,有些好笑道:“你又向我求饶,我有什么好饶你的。”男人于是又向一旁面色惨白的妇孺们讲对不住,女人们眼神冰冷地望着他,场面倒是滑稽起来。
赵侯夫人冷冷地瞧着,不由冷声道:“去黄泉路上求饶吧。”
谢琅玉这才示意侍卫,将几个土匪抓起来。
有恐惧之下奋起挣扎的,叫侍卫沉默着削掉了一条手臂,剩下的土匪几乎就没有反抗了。
吴达的眼中划过一丝阴毒,在侍卫靠近他的一瞬间,他转过来死死记住了明月同谢琅玉的脸,接着一刀砍向侍卫,往断崖下一跃想要逃走。
下一刻,厚重的雨幕模糊了人的视线,男人的胸口悄无声息地被一根短小的袖箭穿透了。
明月双手发颤,叫赵全福扶着胳膊,悄悄放下了手臂藏在了披风里。
在一片女眷的惊呼声中,男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断崖处。
所有人都以为他跑了,只有明月晓得,他是被箭射中了摔下去的。
似乎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软在了泥水里,可能死了……
明月这样想着,手还是不住的发颤,突然想起方才倒下的那个婆子。
一旁的谢琅玉放下了微微抬起的手,看着明月没有讲话。
不等明月缓过来,后边传来一阵几乎算是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接着,隐约有人在大喊,“山塌了!”
脚下的泥土一松,明月最后的意识是耳旁惊恐的叫声,眼前天旋地转,接着什么也不晓得了。
·
明月醒来的时候,雨还在下,雨水噼里啪啦地浇在身上,她背上盖了件什么,正被人背在背上,浑身都是冰冷的水汽。
那人背着她走,脚步很稳。
明月安静地伏了一会,她浑身湿透,头发散着黏在脸上,整个人像是躺在水池里,勉强半睁开了眼睛,又叫雨水打得闭上了,鼻端是浓重的泥水腥气。
她的知觉慢慢恢复,开始觉着浑身都疼。
右手没了知觉,软软地垂在男人肩膀前,小腹更是坠坠的痛,雨水打得她几乎呼吸不过来。
她艰难地抬起了脖子,四周昏暗,让人辨不清是什么时辰。
明月想要讲话,喉咙却火辣辣的疼。
背着她的人已经察觉到她醒了,托着她的腿往上抬了抬,道:“搂紧点,要掉下去了。”
男人的语气平静,却有股莫名安稳人心的作用,仿佛突然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也没什么。
明月呼了口气,闷头死死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谢琅玉好像笑了一声,稳稳地向前走,道:“但是也不用这么紧。”
明月这才松了一些,吞了几口唾沫润润嗓子,哑声道:“表哥,我们这是在哪?”
谢琅玉脚步不停,雨声让他的声音变得若隐若现,“还在安山,雨下的太大了,山上积了泥水,把我们冲到林子里来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明月摇摇头,把脸贴在他湿润的脖子上,忽然又意识道他看不见,这才出声,“没有不舒服……谢谢你,表哥。”
谢琅玉没回应,也没让她不要贴,过了一会才道:“雨不见停,我们要找个地方避雨了。”
确实,明月也晓得,她现下呼吸都觉得难受,两人身上都是泥水,再不找个地方避雨,很难讲能不能坚持下去。
可难的是天渐渐黑了,这林子里树木林立,很难辨清方向,找一个能避雨的地方更是难上加难。
明月看着四周黑乎乎的一片,雨幕打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黑暗里像是藏着什么怪物,但谢琅玉背着她,脚步稳稳地向前走,明月就莫名很有安全感。
谢琅玉身上也湿透了,明月靠在他肩膀上,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明月能感受到他肌肉牵动时紧绷一瞬,又随着步子迈开而松缓。
她挨了挨谢琅玉的衣裳,几乎能从他的领口蹭出一把水来。但是他很从容,这种从容也慢慢感染了明月。
明月其实浑身都是僵硬的,她伏在谢琅玉背上,整个人都高出许多。明月努力地动了动肩膀,轻声道:“表哥,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明月看不见谢琅玉的表情,只听见他温和道:“你给我指路吧。”
明月手脚都是软的,想了想没有强要下来,不过也打起精神支起脑袋,眯着眼睛看着四周。
都是树,太多树了,天又黑了,走在这树木间,雨幕又给视线造成了很大的阻碍,几乎一丈开来就看不清了,根本辨不清方向。
明月打量着这周围的树木,没一会,倒是真的发现了些东西,她不由振奋道:“表哥,我们应该在半山腰,我来的时候同橘如坐在车架前,就见过这一片樟树林。”
谢琅玉应了一声,他像是早就发现了,“我们往侧边走,前边应该全塌了。”
明月安静一会,打起精神道:“我舅母她们呢?也掉下来了吗?”
谢琅玉像是想了一会,才语气柔和道:“我希望没有,但是多半掉下来了。”
明月伏在他背上,疲惫得已经听不见他在讲什么了。只觉得他的背很宽阔,是温热的,于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缩在谢琅玉的披风里,发出一声嗯。
她圈在谢琅玉脖子间的手渐渐松了,人也沿着他的脊背慢慢往下滑。
谢琅玉掐了一下她的腿弯,轻声道:“抱紧。”
明月惊醒,抱住了谢琅玉的脖子。掉下去就是在给谢琅玉添麻烦。
谢琅玉,“很困吗?”
明月咽了口口水,说有一点。
谢琅玉道:“能坚持吗?”
明月几乎就要闭上眼睛,努力笑道:“可以,可以坚持。”
说完她就伏在了谢琅玉的背上,又强行支起脑袋。
谢琅玉好像笑了一声,掐着她的腿弯的手用力一些,往上握住了她大腿的部分,“算了,你睡吧。”
明月几乎瞬间就失去了意识,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了老夫人的碧纱橱里。
老夫人是年轻时的模样,在榻边喂给她一枚莲子。她笑得甜蜜蜜的,吃得美滋滋的,无忧无虑地伏在老夫人的怀里,感到无与伦比的温暖与安心。
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洞外黑乎乎的,她身旁燃着火堆,身上盖着一件染了泥水的披风,此刻已经半干了。
谢琅玉也坐在地上,半靠在她身边的洞壁上,身上都是泥点,脸偏在另一边,像是睡着了。
这个山洞不大,两个人间夹一个火堆就塞满了,把洞里照得昏暗,洞门前可以看见影影绰绰的雨幕。
竟然还在下雨。
明月后知后觉感到全身都在痛,尤其是小腹,已经成了一种尖锐的刺痛。一只手腕没了知觉,左脚脚背麻木,颈间有一种刺麻的感觉。火堆就燃在身边,她却浑身冰冷。
明月意识到自己的月例来了,还受了很多伤。
她撑着墙壁坐起来,动静很轻。
但一旁的谢琅玉还是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神清明,像是没有睡着,看着她道:“很晚了……不舒服?”
火光让两个人的脸都显得温润,谢琅玉浅红的唇闭着,有一种柔润的光泽,他仿佛并不疲惫慌张,神色平静。
明月把身子蜷在一起,抿着干涩的唇,摇摇头。
谢琅玉看她一会,那个眼神叫明月几乎是无意识地把自己缩了缩。
谢琅玉又偏过头闭上了眼睛,明月能看见他侧脸优美的线条,长睫伏在眼下,语气有些奇怪,“你身上有股血腥味。”明月顿时缩在角落里不敢吱声,她悄悄在披风里检查自己。
身上很脏,是在泥水里打过滚的模样,她的手上甚至都有凝固的泥土,她轻轻拨了拨,就散开掉了。裙子的下摆已经成了凝固的暗红色,腿间还有液体留下的异样感觉。里头的衣裳已经干了,外裳还是湿的。
她缩在披风里把鞋脱了,在左脚的脚背上摸到一个半个手掌长的伤口,她按了一下,疼得一哆嗦。
虽然没有流血了,但是明月还是那袜子把脚缠住了,再穿上湿哒哒的鞋。
明月清了清嗓子,“脚上伤了,没事,就是道口子。”
她身上简直乱七八糟,但是她不想讲。
且不说她一个女郎,谢琅玉是外男。而且,虽然不太可能,但若是谢琅玉嫌麻烦,把她丢在这……
明月简直不敢往下想。
谢琅玉没讲话了,他又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他个子很高,这洞又太小了,两条长腿随意支着,几乎占了一半的位置,淋湿的布料紧贴着他的双腿,从散乱的下摆探出来,那种带着韧劲的有力的线条,几乎支到明月眼前。
明月于是把自己更用力地蜷缩起来,她也想睡,养养精神,可是肚子里像是有个明娇在射箭,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谢琅玉直起身子,一手撑在地上,上身微微靠近一些,端详她的脸色,“你怎么了?”
明月面色发白,又浮着一层奇异的红润,她缩在自己的披风里,有一种几乎羞怯的情态。
谢琅玉静静地看了一会,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
明月轻咳一声,几乎贴在了墙上,有些可怜地摇了摇头,“没事,没事……”
谢琅玉便移开了目光,看着手里的物件。
明月跟着看过去,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有把匕首。
谢琅玉看着手里的匕首,握着转了个圈,安静一会才轻声道:“女孩的事?”
明月一下觉得面皮滚烫,她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脸色,只感到一种让她害怕的氛围,在这个狭小的山洞里,她太过弱小,裹着一身腥气,一旁又有个成熟健壮比她强壮太多的青年。
她本能地回避着让人引起遐想的话题。
明月心中抗拒,面上却露出那种异样的表情,能勾起男人心里的恶劣情绪的表情,湿润的脸颊,把谢琅玉也后知后觉地拉入了那种氛围。
这是个漂亮的孩子……谢琅玉移开了目光。
明月强作镇定道:“可能吧……”
明月说完就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她身上比谢琅玉还要狼狈,谢琅玉背她之前,不可能放着她不管,多半已经粗略地检查过她的身体了。
所以才会问了好几遍,你是不是不舒服?
谢琅玉没讲话,洞里被一种古怪又尴尬的氛围笼罩了。
谢琅玉安静一会,像是有些犹豫,但还是抬手解了腰带。
明月心里一惊,攥着披风的指节发白,直直地望着他。
谢琅玉仿佛没有感受到她的目光,解了衣带。他人长得好,手指也修长漂亮,搭在腰带上,让明月顿时就移开了眼神。
谢琅玉把脏掉的外裳扯开,在亵衣的胸口处割了一块干净的布料。
他侧对着明月,明月瞥了一眼,隐约能望见他干净的脖颈和胸口,很瘦,肌肉起伏的时候有一种难言的美感,像是连绵的雪山,又有一种玉石一样的质感,很快就掩住了。
明月悄悄松了口气。
谢琅玉在洞口把布料打湿清洗了,进来半蹲在明月身侧,他的眼神停在地上,把布料递给她,像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打理一下吧,湿的脱下来……这样行吗?”
明月缩在他的披风里,不晓得自己笑得有多难看,过了好一会,才伸手拿走了。
小声道:“谢谢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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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琅玉背对火堆坐着,能听见身后安静一会,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看着雨幕厚重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下一下地抛着手里的匕首,接着就起身离开了。
谢琅玉个子高,披风也很宽大,明月整个人躲在披风里,她解了衣裳,手里柔软的布料已经红透了,只勉强打理干净了。
但是这样的情况,也不能要求更多。
明月把布料攥在手心里,不好意思拿出来。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在旁人面前这样失态过。
她在披风里窸窸窣窣把湿哒哒的外裳脱了,露出严实的内衬,把染血的亵衣布料裹在中间,丢在脚边,接着把谢琅玉的披风裹紧了。
明月悄悄从披风中探出眼睛,发现洞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明月松了口气,探出脑袋,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受伤的脚背传来一阵剧痛。
明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忍着痛到了洞口。
雨还在下,她把布料润了润雨水,想要搓洗干净。
右手手腕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像潜哥儿吃的糖人一样软软的垂着。
明月只好蹒跚回去,有些惶恐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腕。
不会是断了吧,还长得好吗?
过了小半个时辰,明月望着黑乎乎的洞口,已经忘记了受伤的手腕,心里产生了另一种恐惧。
等她开始害怕,几乎要考虑自己一个人要如何走出去的时候,谢琅玉才回来。
谢琅玉浑身都是湿气,他一进来,整个山洞仿佛变得更加狭小了。
明月缩在披风里,露出一个脑袋,眼神只敢停在火堆上。身体却悄无声息地放松了一些,紧紧地盯着谢琅玉的动作。
谢琅玉走得时候未留下只言片语,她真的很害怕谢琅玉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
谢琅玉身上湿透了,衣裳贴在身上,坐在火堆边烤火,垂着眼睛没什么表情。
明月不晓得他出去做什么了,当谢琅玉不露出那种客气又温和的笑容时,他的身上就会被一种生人勿进的气质笼罩。他此刻垂着眼睛望着火堆,时不时捡起一旁的干柴丢进去,似乎在想事情,让人不敢打扰。
谢琅玉的眼神停在地上,很快就注意到了丢在地上的小袄。
明月立刻察觉了,想捡回来,谢琅玉却起身把衣裳捡了。
他没细看,只在雨水里揉了一把,从里边掉出一块布料,谢琅玉看也不看,一齐揉了一把,就撑在火堆旁烘干。
火堆烧的旺,时不时噼里啪啦一声窜出一个火星,明月和谢琅玉安静地呆在山洞里,两人的面庞都被火照得微红。
自谢琅玉回来了,两人都不再讲话了,再也没有对上过眼神,心照不宣地朝反方向偏头,有股莫名的氛围在涌动。
谢琅玉闭着眼睛靠在洞壁上,明月看着他的侧脸,发髻还是湿的,鼻梁在脸颊投出阴影,唇瓣柔润浅红,依旧俊美,他离明月很近,没有再讲多的话了。
明月裹着袍子,最终还是疲惫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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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多少年未下这样的大雨了,山上的泥石松软,几乎是沿着山脊塌下来了,甚至快的人们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平息了,除了路上少了几个人。
后边的主子们也冲下去几个,前边的匪徒同谢琅玉明家的女郎等人也不见了。
泥土平息下来以后,余下的众人惊魂未定,呆在远处不知如何是好。
雨竟然还有愈下愈大的趋势,赵侯夫人面色难看,手都在发颤,厉声道:“还不下去找人!乘风出了事,你们有几个能活的!”
一旁的谢氏这才反应过来,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去,回头去找主持,去找人,我家里的姑娘同公子掉下去了。”
这群妇人里也有女儿被卷下去的,这会才哭出声来,“我的女儿也掉下去了,下去找……”
谢欢打着伞,盯着还在流泥水的断崖,嘴唇被牙齿咬得发白,几乎被这一变故打得脑袋发晕。
谁也没想到会塌山,谁掉下去都行,偏偏最不能掉的那个人掉下去了。一想到谢琅玉如果出了事……她的眼珠神经质地颤动了一下,把自己隐在了人群中。
前边的路塌了,寺里的和尚立即便循声过来,见这路况也是大惊,现下还下着大雨,只得派几个身手好的和尚去下边寻人。
静明主持手里转着佛珠,一个弟子帮他撑伞,他闭着眼睛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赵侯夫人浑身湿透了,一个婆子帮她撑了伞,她疾步走到主持面前,“主持,请您遣人下去给侯爷送信,这泥土塌了,底下的人或许还不晓得信,若是也塌了要如何是好,请您着人去报个信……”
主持见她摇摇欲坠,立刻应了,道:“这路上随时有再塌的危险,请诸位夫人姑娘转去寺里歇息。”
赵侯夫人摇摇头,“我守在这,我走了,他们一害怕事情也办不好了。”
主持叹口气,没有再劝,派人去找了赵侯。
赵侯很快就来了,他面色发黑,顶着雨上山,身上狼狈。见一行人无头苍蝇般自断崖下去寻人,路旁的女眷也缩在一齐瑟瑟发抖,不见谢琅玉的身影。
赵侯心里一紧,先拜过主持,这才将赵侯夫人拉到一旁,低声道:“怎么回事?你疯了!搞得这么明显?”
赵侯夫人面色发白,立刻像是找着了主心骨,半软在他身上,颤声道:“哪里是我!我又不傻……怕是有人浑水摸鱼,我不敢叫她们先走,若是乘风真出了事……”
赵侯光是一想,就杀人的心都有了。他们夫妻都在山上,偏偏就乘风出了事,还是他们说亲未成的第二日,这瓜田李下……
赵侯心里发寒,又见赵侯夫人冻得瑟瑟发抖,黑着脸脱了披风给她,“你且去庙里安置,换身衣裳,身边留几个人,我在这守,其余的都派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侯夫人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这里怕是还要塌,太危险了,我守着吧,侯爷,你……”
“回去休息!”赵侯把她扯开,叫一旁的侍卫把人带走,“把夫人送回去安置!这群妇孺也引回去,没得在这受罪。”
侍卫应声,将这一行人连着赵侯夫人一齐请回了寺里安置。
赵侯见妻女安全到了寺里,这才收拾起这摊烂摊子。
他忍着气着人盘问,这群余下的丫鬟婆子也讲不出一二,俱只晓得是突然冒出来的匪徒,为了盐务这才打劫。谢琅玉来山上接人,正好撞见了,本来已经化险为夷,谁承想,突然发了灾。
赵侯无意为难这群下人,他心里明白的很。
京城里党派纷争愈发严重,但越是严重,表面上就越是平静无波。显王在京中频频挑衅太子,谢琅玉八风不动仿佛六根清净只隔岸观火,可他身份敏感,世家权贵明里暗里站队,赵侯这样的身份,借了盐务才能躲出来。
谁承想,陛下却派了谢琅玉同他一齐。这样的安排,他难免不起奢望。
昨日借伤避宴,就是着赵侯夫人试探谢琅玉的意思,肯不肯让他们上船。
但谢琅玉今个要是出了事,他别提上船了,保不准被打成显王或太子哪一边做替死鬼。
赵侯这下真觉得自己旧伤发作了,在雨里都有些站不稳了。
他把身边所有的侍卫都派出去,自己也顶着雨水下涯找人。
然而直至天色暗淡,除了找到几个女郎下人,俱都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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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迷迷糊糊有人在捏自己的手臂,很快又被放下了,她便含糊睡去。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白日了,雨竟然还在下。
明月看着外边厚重的雨幕,心里沉甸甸的,把披风裹紧了一点,“这是要涝灾了吗?”
明月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昨日那种沉默的氛围,几乎有些紧张地望着谢琅玉。现下一齐掉到山下来了,她不想因为一些莫名的原因同谢琅玉生隔阂。
谢琅玉像是出去过,身上冒着湿气,也看着洞口,道:“多半不会,苏州是个好地方,江湖河很多……但是可能有些地势低的庄子会淹掉。”
谢琅玉态度如常,明月松了口气,笑容也回到了脸上。
谢琅玉这样讲,明月就很信服,放心许多,但还是想着谢氏等人,不晓得是什么状况,心中忧虑。
她身上暖洋洋的,火堆一夜都没熄灭,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一旁全是枯枝烧成的碳灰。
明月的手腕不疼了,却依旧使不上力气,脚背还在隐隐作痛,脖子稍微转一转也觉得刺痛,小腹也疼。
身上难受的紧,但是她很快就打起劲来,想着要如何脱离这个困境。
“表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明月小心翼翼道。
在生命得到保障以后,她开始考虑名声问题了。
明月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一天一夜了,她的出身本来就颇受诟病,再加个不清不白的名声,日后真是难上加难。
谢琅玉,“雨下得很大,随时有可能会塌,我不建议现在走,我在路上做了记号,很快会有人找过来。
谢琅玉又看着明月,他显然也想到了明月想到的问题,温和道:“但如果你想的话,我们收拾一下就能走了。”
明月一下想了想,看着谢琅玉的脸色,笑道:“那就再等等吧。”
谢琅玉于是靠在洞壁上冲她笑了笑,问道:“饿吗?”
明月连忙摇头,“还好,没什么感觉。”
谢琅玉把匕首上的黑炭擦干净,看着她,“你讲实话,没感觉很可能是饿坏了。”
明月脸一红,半边脸缩到披风里,“饿了……但是还能忍。”
谢琅玉弯了弯唇角,像是和她商量一样,“那就再等等吧。”
明月隐约猜到他是要弄吃的,她看了看外面的倾盆大雨,不晓得这样的天气能找到什么。
·
谢琅玉在天色微微暗淡的时候出去了。
明月这才有时间打理自己,她的脚很痛,拆开袜子,发现伤口已经泛白了。
她艰难地坐到洞口,把脚伸出去冲了一下,再把伤口扎起来。
难的是月例,这里没有东西给她垫着,明月想了想,把腰带拆了,折了几下草草垫了,内衬捆在裙子里,把半干的小袄穿上,再把披风裹紧。
那块巴掌大的布料却已经全干了,明月想了想,把布料塞到了衣裳里。
做完这些,明月疲惫地几乎抬不起胳膊,倚在角落里睡着了。
迷迷糊糊醒来了,一张圆脸探到眼前,明月先是吓得往后缩了一下,接着又惊喜地坐了起来。
谢琅玉正靠在洞口看着这边,外头隐约瞧见两个侍卫。
赵全福见她这样狼狈,不由老脸一皱,心疼道:“我的天爷啊,姑娘受难了……”
明月高兴道:“你,你们找到我们了!我们能回去了!”
赵全福连忙解释,他虽也被冲下去了,却是离得近,一下就叫人找着了,晓得谢琅玉不见了,便立刻带了两个侍卫找过来了,只是雨还在下,几人可能要在此地多逗留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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