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银子
一行人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雨大的打在人身上都觉着痛,倒比原来还快许多。
虽换了雨鞋穿了油衣,但裙摆都湿了,怕着凉了,便赶紧借了几个厢房,换上备好的干净衣物。
庙中的静明主持还叫小沙弥备了些姜汤,道:“阿弥陀佛,大雨不停歇,山间湿气又重,施主们喝些姜汤暖身吧。”
一行人都狼狈,连忙便喝了,少不得多捐些香油钱。
谢琅玉一行人已经迎着雨,又转头下山去了赵侯的院子。
而庙里,赵侯夫人几人早先一步到了,已然换好衣裳,倒比后来的人体面许多。
谢氏一行人见了赵侯夫人,连忙上前行礼问安,免不了说些客气话。
问过几人为何而来,赵侯夫人又笑着讲是听闻安山寺香火灵验,也着人算了,倒是巧了,也算的今个是个好日子,便带着女儿来拜佛了。
几人商量一会,赵侯夫人便找了主持道:“师父,你瞧着这天色,多久才会放晴?”
静明主持想了想,谨慎道:“不好说,就算是放晴了,这几日想下山,也难……施主们今个也不该出门的,等会下去也是难事。”
钟夫人讶然,“为何这样讲?”
静明主持便道:“这路上的泥土都松软,江南许多年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雨,路怕是会塌下来。”
房里一时安静,谢氏苦笑一声,“方才还使人来问过,讲寺里待客才来的……好在这几日府中无事,倒也不耽误什么,多留几日便是。”
几个小娘子倒是高兴了,觉着山上好玩,比拘在宅子里快乐多了。
几位夫人又同主持商量起上香点灯的事宜,往年便在安山寺点过长明灯,这灯一年一换,寺中会照料叫它长久不熄,还有许多殷实人家会给过世的亲人也点一盏,为亲人在来生也积一份福泽。
谢氏捐了香油钱,带着几个女孩上香拜佛,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便又带着明月找上了主持,问起迁牌位的事情。
谢氏讲起当年明佳在这客居的日子,静明主持像是想了一会才想起,道:“是个姓明的娘子,那时身边有个郎君,在这寺里住了好几月,十几年了,要些时间翻找名册,待我划去她的名讳,你们可带走她的牌位,若是要做法事,现下怕是不便,再择个良辰吉日吧。”
谢氏点头,对主持道了好几声谢。
明月犹豫一会,见谢氏又同钟夫人讲话去了,稍作踌躇,便跟着主持去了。
主持脚步不停,明月不知该如何搭话,犹豫着就跟着走到了屋檐下,眼见主持要踏入雨幕了,明月心里一急,正要张口叫他,主持的步子却停了。
静明主持手持佛珠,转身敛眉道:“小施主是否有事要问贫僧。”
明月一愣,先是想着这主持真是神机妙算,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抿唇笑起来,“想来是我的婢子不懂事,拿着玉佩在寺里问,叫您晓得了……我确实找您有些事情,还望您原谅我的婢子冒犯了。”
静明垂眸,转着手里的佛珠,平和道:“阿弥陀佛,施主言过了……不过寺中着实人多眼杂,行事需谨慎……至于旁的,前尘皆往事,数十年了,何必执念呢?”
廊下只有二人,外边是沉缓的雨声,明月有些眼巴巴地望着静明,两手合十恭敬道:“主持,我没有执念,只是人人有娘生,有爹疼,我既没娘养,又没爹疼,免不了在意一些……您不告诉我也不妨事,我早想好了,这事就看缘分,晓得了是我的,不晓得那也是命,但是既然叫我撞见您了,我总得试一试呀。”
明月眼神明亮,“主持,您且行行好,随意讲上两句都可。”
主持无奈,想了想才道:“贫僧不善言,绕不过小施主伶牙俐齿,只晓得这郎君姓顾,非苏州人氏,相貌与你相似,当年瞧着也是堪堪及冠。”
明月连忙记下,感谢道:“主持您真是菩萨心肠,谢谢您……”
主持只一摊手,施施然便走了。一个年轻的和尚连忙过来撑伞,二人没一会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明月没想到这一趟还有意外收获,起码晓得那个男人姓顾了。
明月回厢房就见里边已经商量着要如何点灯了,明娇正和几个小娘子凑在一起说笑。
明月便悄悄找了翡翠,把箱笼装着的袖箭拿出来了给她看,“该找个差不多的送她,娇姐儿怕是肉疼死了。”
明娇整日跟着她,现下难得不在身边,明月笑道:“不过也不着急,你先找着就是,等她过生辰再送给她。”
翡翠笑着应了,家中几个姑娘感情好,她瞧着也高兴,日后不管谁起来了,总不会拉下后头的姐妹。
这袖箭瞧着是个精贵物件,翡翠要收起来,正要往明家的箱笼里收拾的时候,一个丫鬟把箱笼抱走了,讲是屋里搁不下,要放到别处去了。
谢欢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上,笑道:“月娘子别怪,屋里就是人多了,乱七八糟的物件,挤不下,我只能叫他们往旁的地方挪了。”
翡翠瞧着心里不悦,方才不放,现下自家娘子要搁物件就挪走了……翡翠气闷要跟着去,叫明月拦住了。
明月顺手把袖箭带上了,放下袖摆,袖口只露出一截宝石,像是个手串一样,衬得她手腕玉石一样白皙。
明月笑道:“别折腾了,倒是挺衬我今日的衣裳,好不好看?”
翡翠自然称是,明月今个一身浅绿色的衣裳,唇红齿白,真是跟花一样,翡翠也没忍住笑了,又道:“漂亮的很。”
翡翠说罢,又拿干净的巾子,把明月被雨水沁湿的裙摆压了压。
两人都没理会谢欢。
大人们去了后边给家中小辈点灯,小娘子们聚在这不便玩闹,一会便无事可做了,外头倾盆大雨又无处可去,只得龟缩在此。
厢房不大,塞了一二十人,很快就发起闷来。过了一会夫人们回来,屋里几乎要热起来。
明月同橘如坐在靠门的位处,同几个小娘子翻花绳,人多,玩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正玩着,门前来了个老仆,笑眯眯地给几个娘子请安。
明月认出这是赵家的奴仆,不由向明淑看去。
明淑低声道:“我同婶婶讲了,赵崇山在外边等我呢,我下午同他吃了膳再回去。”
明月笑着点头,把自家的婆子点了几个跟着,嘱咐道:“注意这大雨下的急,可别跑远了。”
明淑连连点头,接着像只小鸟一样奔出去了。
明娇酸溜道:“出去玩甚?有甚好玩?”
明月捏她的嘴,“你就酸吧。”
没一会儿,明月突然觉着小腹隐隐作痛,小声同橘如道,怕是小日子来了,便想要去寻个地方更衣。
她小日子向来不准,上一次估摸还是七月份。
外头的雨大的吓人,厢房里都昏暗起来。明月有些踌躇,这天气,出去一趟太不便了。犹豫一会,还是没去。
谢欢坐在屋里的玫瑰椅上同赵霜商讲话,她们伴在赵侯夫人身侧,看着这群苏州的小娘子捡了矮凳凑在一堆坐,叽叽喳喳的,亲热又快活。明月坐在中间,叫几个小娘子众星捧月地围着。
谢欢瞥了一眼,收回了目光,低声同赵霜商道:“你大哥该来信了,有讲身子好些吗?”
赵霜商今个穿得素净,神情恹恹的,她看着一齐笑闹的小娘子,心里有些艳羡,京城里的女郎可不会有这样亲热的……
谢欢问话,她也心不在焉,“不就那样,多少大夫都瞧了,总之站不起来了……”
赵霜商讲得漫不经心,谢欢听得直皱眉,“那是你哥哥,你怎么这样的态度?”
赵霜商见她这样颇为莫名,还是好脾气道:“我讲得是实话呀,我娘先前给他寻了多少大夫看,什么珍贵药材没用?现在都寻大夫给自己调养身子,想着老蚌生珠了……”
赵霜商讲着觉着挺好笑的,“你可别当着我娘的面讲,她定要训我的。”
赵霜商讲着一转头,却见谢欢少见的面色不虞。
谢欢平日里极为在意自己的风评,就没见她甩过脸子,赵霜商想不通自己哪里叫她不痛快了,不由狐疑道:“你怎么了?”
谢欢很快就收敛了神色,给赵霜商倒了杯茶,面色如常道:“没事,你母亲确实也年轻……”
赵霜商悄悄撇嘴,“怪不得我母亲喜欢你,你就是在我面前也讲她的好话……”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低笑,赵霜商很快看过去,不由轻哼一声,小声道:“你瞧,这苏州真是小地方,女郎们都无甚规矩,这样挤成一团,谁见了不笑话?”
谢欢微微一笑,瞧不出方才半点不虞,只道:“无甚教养罢了,霜商瞧了不喜欢也没法子,叫她们出去呆着难免得罪人……”
赵霜商倒是没这个意思,她就是觉着自个同谢欢坐在这有些格格不入。
这些苏州女郎窃窃私语,讲得都是她听不懂的,难免有些失落。
“那个穿绿色小袄的,是明家大姑娘吧,她生得真好看……”赵霜商小声道。
谢欢跟着看了一眼,表情微妙,“确实,人生的挺好……”
赵霜商见她仿佛话中有话,“人不好相处吗?”
谢欢像是很无奈一样,“大抵是出身不好,平日里何事都爱争抢。”
赵霜商半信半疑,“倒是瞧不出来。”
谢欢笑了笑,过了会才同一旁的赵侯夫人道:“这屋里人太多了,有的没的惹得气闷,我叫丫鬟挪些无关紧要的物件出去吧。”
赵侯夫人点点头,没太在意,笑道:“你安排就是。”
丫鬟们便挑了几户人家的箱笼往外去,好巧不巧往明月这边走,起起让让倒是显得尴尬狼狈。
这样几个来回,那个丫鬟就来人要给明月挪凳子,坐到外边去。
明月往屋里看了几眼,也没要凳子了,低声讲了几句话,便出去了。
谢欢不动声色地移回目光,唇角翘了翘。
赵霜商见那空了个位子,踌躇着正想去坐呢,却见一群小娘子陆陆续续都起了身,全跟着出去了。
赵霜商一尴尬,抬起来的屁股又坐回去了。
谢欢敛了笑,扇了扇手里的团扇。
外头没一会就传来笑声,是小娘子们在廊上踢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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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行折腾到午时,几家干脆聚在一齐吃了斋饭,吃完也才午时末。
众人守在廊下看着外头暴泄的雨水,钟夫人神情忧虑,“这样下,莫不是要闹灾了吧?”
谢氏最听不得这样的话,“哪里至于,这雨急,下不长的。”
正讲着话呢,一个婆子撑着伞推开院门,往廊下来了。
谢氏疑惑道:“这是哪家的,这样大的雨还来了。”
几个夫人都没辨出来,那婆子已经行到廊下了,穿着青色的小袄,看不出哪门哪户,只笑道:“前边的路是通的,主持要奴婢过来传话,讲是可以下山了。”
众人都大喜,哄闹着便起身预备回院子。
雨还在下,院里都是积水,水里都带着泥土,一脚下去能陷进去个脚脖子。
谢氏提着裙子直叹气,“还良辰吉日呢,这搞得多狼狈啊。”
夫人女郎们穿上油衣,丫鬟婆子撑了伞,搀扶着就下了水。
别说什么仪态了,雨水轰隆地砸在伞上,不管是丫鬟还是娘子,脚陷进去了要□□,俱都走得歪歪扭扭,伞要打不住了,衣服面上都是水。
几个小娘子倒是走得高兴,叽叽喳喳没个消停,叫前边的夫人冷着脸呵斥好几次,还暗地里拿水泼泼你撒撒她,身上的油衣都要浸透了。
明月牵着明娇的手,两人你歪一下我歪一下,看得翡翠心惊胆战,同明娇的大丫鬟圆杏一人搀了一边。
明月觉着小腹坠坠的,现下又泡了凉水,只觉得回去怕是要肚子疼。
身后传来赵霜商的一惊一乍的叫声,明娇被叫的不住往后看,小声道:“好像二叔以前养得小鸟,饿了就这样叫,嘎吱嘎吱的。”
明月抿着唇忍笑,也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谢欢同赵霜商走在最后边,几个婆子搀着,两人也都挺狼狈的。
一行人走到一个开阔些的位处,这是条山路,路很宽,最边上就是个断崖,但是这崖不高,也就几丈,底下是一片郁葱的林木缓坡。
虽然不高,但是这雨天把眼睛都下蒙住了,水哗啦啦地往断崖下流,众人望着断崖难免胆怯,俱都贴着山壁走。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一旁的断崖下窸窣几声,一群穿着短打,蒙着面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冲了上来。
来者大致十来人,俱都带着面罩,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手拿弯刀,眼神阴狠,在这群妇孺身上来回打转,看身上湿透了的模样,已经蹲守许久了。
一行人安静一会,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原本还有散开的,现下一时都拢到一齐了。
这一行都是妇孺,至多在话本唱词里听过土匪,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瞧着那暗沉锋利的刀锋,腿就先软了一半。
这一群人顶着雨势迅速包住了前后退路,堵死了所有逃跑的路径。
有几个小娘子还在尖叫,打头的男子已经浑身湿透了,不耐地吼了一声,“再叫一句老子先奸后杀,他娘的。”
这一声叫人群霎时安静了,那种粗俗的话像是刀一样抵在了人的耳膜上。
明月站在冰冷的雨水里,腿都有些发软,不由自主地同明娇站近了些。
男人显然筹谋已久,趁现下一行人还未反应过来,手下人立刻上去收了妇孺们头上的钗环。
有小娘子反抗的,拿小钗去扎人,那土匪吃痛,小娘子便被毫无怜惜的一巴掌打在了泥水里。
那个小娘子的母亲尖叫一声,扑打着过去扶她。
这一巴掌让那个娇俏的小娘子面上都见了血,这样电闪雷鸣的阵势,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僵在了大雨中。
明娇都要吓哭了,她素来顽皮,但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颤声道:“长姐,我怕。”
明月握着她的手,自己也害怕得很,还是低声安慰她,“我们都是官眷,没事的。”
土匪再来收钗环,那刀抵在眼睛前边,众人俱都老实给了。
苏州民风淳朴,几十年都未听闻山上有匪患了,今个这么一出,一群夫人简直猝不及防。
为了出行方便,随行的大都是方便伺候的婆子,这样一对上,气势先矮了半分。
夫人们短暂地惊惶过后,很快镇定下来。这群人瞧着像是土匪,俱都蒙面,但未必就是,且就算是亡命之徒,但难免也要惧怕官府。
夫人们默契地微微散开,同奴仆们不动声色地将小娘子们护在了身后。
翡翠打伞的手都在发颤,几人同旁人家的几个小娘子缩在一齐。
明月感觉肩上渐渐湿了,也没出声,悄悄数了数,匪徒一共有十五个人。
一个穿黑色短打的男子在清理财物,其余人把守路口,那个领头的一直死死地盯着众人。
她们虽然人数多许多,可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对方还有刀,没有硬碰硬的可能性。但既然没有要人性命,那就有商量的余地。
几个夫人们该也是这样想的,于是并不出声,只等土匪表明来意,一时在雨中对峙起来。
明月多看了几眼那个打头的男人,雨水漫在眼睛里,总觉着像是在哪见过。她没多想,把明娇紧紧抱在怀里,咽着口水,一边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手中的袖箭。
那个男人的眼神在女眷身上打转,手下也默不作声地盯着,眼神中的恶意看得这些夫人姑娘浑身发寒,一些身强力壮的婆子自发地往前站了些。
男人眯着眼睛,像是在找什么物件一般,忽然厉声道:“把里边年轻的都拉出来,年纪大的把身上的财物都交出来!”
众人皆惊,眼见土匪立刻要来拉人,赵侯夫人强作镇定呵斥一声,“我是赵侯夫人,这一行人俱是官眷!谁敢动!”
几个土匪迟疑了一下,俱都望向那个头头。
交财物事小,可这里这样多的小娘子,怎么能落在土匪手里,赵侯夫人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她攥着手心,挡在最前面厉声呵斥,“你们这样藏头露面,想必也是惧怕官府,我们一行人却俱都是官眷,伤了一个你们都担待不起!你若是求财,我们身上的钗环俱都卸给你便是!你不得动这些娘子分毫,放我们……”
男人眯着眼睛看着赵侯夫人,像是不耐烦,突然越过她冲进人群挥刀,那长刀扬起,一刀斩了一个穿青色小袄的婆子。
那婆子迎面挨了一刀,雪白的刀刃几乎挥出一道刺目的灿光,空中划过一道血线,那婆子都没反应过来,软软就倒下了,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赵侯夫人顿时嗓子发干,剩余的话卡在喉咙里,一行人全都安静了。妇孺们浑身发凉,眼神都僵直地望着那个婆子。
路上除了轰隆的雨声,这下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明月浑身发软,认出这是方才到厢房来传话的婆子。
钟夫人颤声道:“草芥人命,你们,你们简直无法无天……”
血顺着雨流到脚边,明月想咽口口水,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僵硬的。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死人。
夫人们俱都面色发白,摸不准这群匪人的来路。小娘子们心中恐惧,甚至还有一个伏在地上吐了。
男人见状嗤笑一声,指着赵侯夫人,看向自己身后几个同伙,“别听这个疯女人的,我们俱都蒙面,就算是全杀了,兄弟们卷了财物跑,天王老子也逮不着我们!他们贪了我们的盐,这是应该的!”
说罢又看向女眷们,“要怪就怪你们的父兄,得罪了人,报应在你们身上,黄泉路上也怪不得我们!”
身后的土匪立刻被鼓动,便要上来拉人,有几个会些腿脚功夫的婆子,几下便叫刀砍到泥里去了,土匪们直指其中年轻的小娘子。
原本静止的众人,几乎是像被狼冲进窝的兔子一样惊惶逃窜起来。
有的小娘子被拽住了手,要从人群里拖出来,腿一下就软了,尖声叫着母亲。
一个年纪不够十一二三的女郎,被扯着头发拖出去了,哭叫道:“啊——!母亲!我害怕。”
“阿娘——!救救我!”
这一叫,那个夫人心都要碎了,立刻哭着蹒跚到雨里,要去救自己的女儿。
眼见是真要拉人了,身旁一个小娘子被扯住拖到水里,赵侯夫人强作镇定,推开一旁的奴仆,红着眼睛拦了一把,大吼道:“作甚!堂堂八尺男儿!不分青红皂白!在此拿女眷泄愤!你们简直不是人!”
被拦住的人用刀柄不耐地挥了一下,赵侯夫人踉跄几步,就狼狈地倒在了泥水里。
男人哈哈笑了几声,“老子钱也要,人也要……要怪就怪这群狗官狗,吃了老子的盐,一毛钱都不给,还要抓我们兄弟们,过河拆桥,怨不得我们!”
男人扯了小娘子便往地上按,下人婆子们丢了伞,急急地护住小娘子们,小娘子们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抵死不从同这些男人推搡,叫人扯着头发扇耳光。
前边的妇人也尖叫着扑过来,在雨里弄得满身泥水,发髻都冲散了,不顾仪态,抱住自己的女儿,同土匪撕打,“别碰她!走开——!”
一个男人来拉橘如,橘如哀叫了一声,钟夫人连忙扑过来,死死地抱住橘如,推着男人的手,说话都像是喉咙里挤出来的,哭道:“我给你们银子,多少银子我都给!别,别扯我女儿!”
雨越下越大,几乎要看不清人的脸,这群男人沉默着拉人,几个小娘子被拽了出去,几个夫人抱着女儿死死地不放手,哭喊着要救命,声音几近凄厉。
谢氏也踉跄着拥过来,一把抱住了明娇。明月被挤得松了手,浑身僵硬地站在一旁。
翡翠抖着手给她打伞,紧紧把她搂着,哭道:“没事的,没事的……”
明月讲不出话来,被紧紧地搂着,死死地低着头,水只涨到了小腿,却像是漫到了胸口,叫人喘不过气来,所有人都像是窒息了一般。
那个打头的男人忽然笑了,恶狠狠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吞了老子的盐,他娘的十倍百倍吐出来……”
明月听不到这人后边讲什么了,因为一个男人狠狠地捏住了她的胳膊,把她仰面拖进了泥水里,“啊——!”
这一摔让明月下意识尖叫了一声,狼狈地倒在泥里,接着被男人当牲畜一样在地上拖行。
明月含着泪,咬牙摸索着摸到了手臂上的袖箭。
眼见底下哭成一团,众人俱被威慑到,狼狈地仿佛逃难一般,领头的男人这才喝了一声。
这群土匪立刻停了手中的动作,俱都等着那人指使,那人如同鬼魅般道:“一个人,二十万两银子,对你们来讲是小意思吧,不想家中多几个供奉的牌位,就乖乖交钱吧……不然就在这,老子先奸后杀。”
二十万两银子,这路上一下安静极了。
苏州是个富庶地界,一个府上一年的进项若有四五万在此地便算是富足了。
谁一口气掏得出二十万两银子?
那个土匪松了手,好整以暇地等着,明月便狼狈地倒在雨水里,嘴里尝到一股土腥味。
一个素来爱同明娇串门的小娘子却被杀鸡儆猴般扯出去了,她母亲尖叫一声,抱着她死死不放手,两人被在地上拖着走,身后的奴仆也上来撕打,被一脚踹开。
那个土匪玩乐一般在小娘子身上割了一刀,血渗出来,小娘子晕厥着发不出声音,那位母亲却顿时哀嚎起来,哭道:“我给!我给银子!你,你别动我女儿!啊!走开!”
土匪把人狠狠地掼到地上,夫人抱着失去意识的女儿,在大雨中紧紧捂着她的伤口痛哭起来。
明月嗓子发干,认出那是张家的亲眷,她不忍地别过了脑袋,紧紧扣住了手臂上的袖箭,雨打得她眼睛都睁不开,身前的土匪,像是戏耍一般,也用刀背割了一下明月的肩膀。
身旁全是哭声,小娘子凄厉地叫着母亲,明月被冰冷的刀锋抵着,几乎是畏惧地往后缩,她张了张口,嗓子却干的讲不出一句话来。
好几个夫人都答应了给银子,抱着自家的女郎不放手。
明月有一种仓皇的无力感,明府一年的流水不过七八万两银子,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折算不过五千两,明府这样大的宅子不过六万两……
明月不由自主地望向谢氏。
谢氏死死抱着明娇,看着她,然后慢慢别过了脑袋。
明月一下就红了眼眶。
夫人在这雨中都状若疯妇,同土匪撕打,把自己的女儿搂的紧紧的,凄厉地咒骂叫着给钱。
那个土匪冷笑一声,又来拉明月,明月浑身发寒,拼命推搡,呼吸挤在了胸口,她抬手抓了男人的眼睛。
男人吃痛,立刻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推在地上,翡翠哭着要来抱她,叫男人一脚踹开了。
男人红着眼睛,粗鲁地提着她的手,掐着她的脖子把她往角落里拖。
明月感到难以呼吸,身子发沉,泥水灌进喉咙,眼睛叫大雨打得睁不开,男人用刀割她的衣带的时候,她发颤的手按在袖箭上,忽然无法自制地痛哭起来。
明娇尖叫道:“长姐——!”
那声音太尖,刺得明月身子一软,仿佛要死在这泥水里,忽然却又叫人扑过来抱住了,她挣扎着哭叫了一声。
谢氏闭着眼睛,狠狠推了男人一把,她手脚冰冷得像死尸,紧紧地抱住满身泥水的明月,哑着嗓子哭道:“我赊账,赊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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