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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梅雨季来势汹汹。谧江上游的江栖镇发生了特大泥石流,而处在中下游的沄港市水位数次超过临界值。
在决堤和往昔再现的恐慌中,城西望舒区隶属于谢氏的某工地即将竣工的楼房毫无预兆地倾倒成一片废墟。
该事故导致15人当场死亡,23人受伤抢救,系重大安全生产事故。
谢氏大楼灯火通明,会议室内一片惨淡的愁云。
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谢氏地产便立即进入紧急状态,全部高层都接到了来自董事长谢明耀的紧急会议通知,奇怪的是直到所有人到齐,组织了这场会议谢明耀都没有现身。
敏锐一点的发现不止是谢明耀,缺席的还包括三年前进入谢氏,如今已是谢氏决策层成员之一的谢煊。
负责联络的秘书向谢明耀的私人助理打了不知道第多少个电话,得到的始终只有冰冷的忙音和机械化的女声。
“不行,我们联络不上董事长,一直都是忙音……”秘书挂断电话,同面前的男人摇了摇头。
最先受不了这种窒息氛围的是CEO,他说着自己先走,让董事长来了再联系他,结果脚还没踏出一步就发现门外有人。
配枪的武警官兵看守在门外,出了一身冷汗的他想要退回去报警,又发现电话信号也被完全屏蔽。
位于三十七层楼的会议室成为了黑暗中唯一发光发亮的孤岛。
缺席的谢明耀父子,倒塌的楼房,还有外界对谢氏地产极其不利的舆论……冰冷的恐慌凝成一条很细的线,悄无声息地缠在了在场许多人的咽喉上,缓缓收紧。
朝内开的门被人用力推动,虚张声势的CEO不得已后退了好几步,让外面的人进来。
来人高、瘦、神情锐利,身着让在场许多人如堕冰窟的红色制服。
这位来自检察院反贪污受贿局的检察官冷冷地环视一周,话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情味,“叫到名字的请跟我来,剩下的各位请双手放置于桌上,安静等待。在调查结束前,务必保持肃静。”
多事之秋,对许多人来说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
在远离风暴的另一端,谢景迟的日子却过得十分惬意。
睡前他把警方通报又拿出来看了一眼,久违地做了个十分轻盈畅快的美梦。
隔天早上八点半,他准时抵达陆栩家楼下——陆栩家新买的房子已经快建好了,加上装修通风等杂七杂八的事情,预计今年年底能搬进去。
距离他按下门铃没多会,一个头发乱糟糟的陆栩就跌跌撞撞地从楼道门里冲了出来,甚至还冲过了一两步。
“栩栩,我在这里,你看哪呢?”
陆栩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没戴眼镜。”他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副眼镜给自己戴上,“好了。”
成年后的陆栩长高了3cm,脸没有过去那么圆,但也尖不到哪去。据他本人说高考结束后,他被他妈勒令晨练加去健身房,一共瘦了七公斤,到现在都没有胖回来。
他直升本校的研究生,九月开学,这会正瘫在家里享受假期。
“猫呢?”鉴于陆栩睡懵了就容易丢三落四,谢景迟好心提醒了他一句。
“带着呢。”陆栩扬了扬手里的笼子,隔着细细的栏杆,一只瘦巴巴毛茸茸的小奶猫怯生生地和他对望,“就这只,很小对吧,连奶都没断就被人丢了。”
谢景迟犹疑着把手放在笼子门上,“能打开看看吗?”
“能啊,带回家当天晚上我和我妈就给它洗了澡。”不提还好,一提陆栩就忍不住嘀嘀咕咕地抱怨,“一身的跳蚤,洗了我老半天,还报废了两双手套……”
“先上车。”
谢景迟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上车后,谢景迟不知道从哪变出一小袋羊奶。
“见面礼。”谢景迟把包装袋撕开倒进小碗。
到底是流浪过的野猫,没那么怕人,谢景迟把碗放下后就大着胆子凑过来闻,没闻到奇怪的味道立马伸出舌头开始吧嗒吧嗒地舔。
谢景迟趁机检查了一下小猫身上耳螨和猫藓的面积。
“我跟你这么久没见,你都没给我准备见面礼?”陆栩委屈巴巴地说。
“陆大律师,想要见面礼?”谢景迟头也不抬。
“不然呢?”陆栩算是铁了心要敲他竹杠。
“给。”谢景迟递给他一样东西,陆栩拿过来一看发现是没有喝完的另外半袋羊奶,气得脸都鼓了起来。
“很补的,高钙低脂肪。”谢景迟火上浇油。
陆栩翻白眼,“拉倒吧,膻死了。”
小猫喝完了奶,谢景迟挠了挠它的脖子和下巴,惹得这小东西咪咪呜呜一阵叫。
陆栩把他和猫相处的种种细节看在眼里,“小迟,你很喜欢猫?”
猫是陆栩的妈妈昨天下午在垃圾箱附近发现的。
喜欢小动物的她想的很好,也征求了家里其他人的同意,无奈计划赶不上变化,陆栩的爸爸回来就开始起疹子打喷嚏,陆栩只好想帮忙办法把小猫送走。
谢景迟在微信上听完陆栩的诉苦,跟他说自己认识流浪猫救助领养中心的人,可以先把小猫送到那边,让那边的人帮忙找新的领养家庭。
“其实也不算,我应该属于不那么喜欢猫的,只是很小时候我养过一只猫。”谢景迟用消毒湿巾擦了擦手,然后把笼子的门关上,准备出发去救助中心。
“欸?你养的什么猫?布偶?暹罗?英短?还是……?”陆栩把自己知道的品种猫都说了一遍。
“都不是。”谢景迟摇摇头,“很普通的野猫,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养了七年,前五年是我爸爸在养,后两年我爸爸死了,就轮到我来养了……”
“得病死了?”
猫的正常寿命是十几年,七年才过去一大半,陆栩会有这样的疑问很正常。
“算,也不算……”谢景迟的眼神很冷,说话的口气同样,“它得了传腹,我还来不及去救它就被某些人活生生烧死了,就因为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同一天晚上也生病了。他们说是我的猫把厄运带给了他,要烧掉脏东西冲喜。”
烧死。稍微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陆栩就倒抽一口冷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谢景迟直视着前方的道路,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因为谢景迟是江行云留下的累赘,是低贱如尘埃的存在,所以方如君很少搭理他。
唯独那一天,方如君一反常态和他说了许多的话,当中有一句被他记到了现在。
——你觉得那个被你叫做父亲的男人很可靠吗?
他曾经天真地相信,虽然这是一对狗男女,可方如君和谢明耀之间还是存在着真爱,毕竟方如君得了那样的病谢明耀都不离不弃地照顾了她很久。
直到长大后,他才逐渐窥见了这两个人婚姻背后丑陋不堪的真相。
可能确实有过爱,但将这两个人紧紧捆绑在一起的却是别的更加扭曲更加污浊的东西。
行车途中有人给他打电话,腾不出手的谢景迟就地取材,使唤起边上的陆栩。
“栩栩,把那个耳机给我。”
陆栩顺着他的指使,麻溜地给他把蓝牙耳机戴上。
谢景迟没打算避着陆栩,陆栩一侧头就能看到来电人那“XX报”的备注前缀。
“对,余记者,通稿可以准备发了,嗯,施天健的账号是我在管……对,他本人不参与,他专心学习复习就够了,我不希望有多余的人去打扰他。”
施天健就是那个住在水杨街三路欣乐花园的男孩,父亲施康是谢氏地产曾经那起事故的责任人,出狱没多久就自杀了,是不是真的自杀还有待商榷。
余记者说话的同时,谢景迟还看到一旁陆栩用口型问他,“是那孩子父亲的案子吗?”
他点了点头,“该收网了。”他同样有口型回答道。
“你问我有多少把握?”前方红灯,谢景迟不得不停车,顺便把挂歪了的耳机扶正,“90%以上吧,施康的案子重审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之前把舆论带起来。”
方如君犯下的一系列骇人听闻的罪行将全国上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谢氏地产身上,然后望舒区倒掉的那栋楼是能够让上面派人彻查谢氏的真正契机。
至此,施康和其余死伤的工人终于可以等来一个迟到太久的公道。
电话挂断以后,谢景迟发现陆栩还在看自己,同时眼神还有点怪怪的。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他试着和陆栩打趣。
“小迟,你刚刚说你有90%的把握……”
“嗯。”
“我觉得这不像你的风格,”陆栩慢吞吞地说,“你很谨慎,90%对你来说……太低了。”
剩下的10%……红灯的最后十秒,谢景迟把手伸进口袋。
“给,剩下的10%。”
“钥匙?”陆栩像是想明白了又像是没想明白,“是哪里的房子吗?”
“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谢景迟重新发动车子,“方阿姨得罪的人太多了,人人都想要她死,包括给我钥匙的那个人。”
“你是说……”陆栩只是呆了一点但并不蠢,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什么都明白了。
“嗯,对,我找不到的证据,方阿姨那边肯定留了备份。”
方如君能稳坐谢太太的位置这么多年,除了生下谢煊这个让谢明耀无比满意的继承人以外,她也是协助谢明耀这只恶毒蜘蛛行贿受贿的日轮花。
“我说的90%是指方阿姨有90%的概率会举报谢明耀。”
他有90%的把握相信方如君在看守所里一定不会坐以待毙。
在柔弱娇美的外表下,她就是这样一个狠戾可怕的女人——就算要去地狱,她也会拖着自己的丈夫一起下去。她决不允许谢明耀一个人在外面逍遥快活。
所以可能连谢明耀都不知道方如君在临湖轩有一处房产,用来存放一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东西。
“给你钥匙的是……她身边的人。”陆栩把钥匙交还回去。
谢景迟把钥匙收起来。假如方如君没有举报谢明耀,那他就要带人亲自走一趟,找到那些证据上交给检察院。
“嗯。”
当年方如君教唆方棋在他十八岁生日宴会上强奸他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方棋的母亲恨他,更恨方如君这个害自己宝贝儿子锒铛入狱的姐姐。
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敌人,在报复方如君这件事上,方棋的母亲甚至愿意放下身段和他合作。
方棋的母亲在方如君身边曲意逢迎这么多年,终于成功搞到了临湖轩那栋房子钥匙和保险箱密码。在把这些交到他手里时,这个恨透了的女人神情冷冷地说自己什么都不要,她只要方如君死。
谢景迟展颜的一瞬间连灰霾的阴雨天都被照亮了,饶是一直都知晓他容貌出众的陆栩都看得有些入神。
“算上那次的话,这应该是她第二次在那对母子身上吃亏了。”谢景迟的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冷意,“她太高看自己了。”
若是说第一次只是小打小闹的话,那这第二次就是招招要命,不留任何生路。
谢氏地产董事长及十七位高层人员涉嫌贪污行贿被带走接受调查,其中包括谢明耀的大儿子,谢煊。
这位三年前进入谢氏的年轻继承人正是城西望舒区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因此楼房倒塌,首当其冲就有他的责任。
于此同时,五年前淮水景苑脚手架倒塌的案子被重启。
经过警方和鉴定单位的不懈努力,当年得出的结论全部被推翻,其中甚至包括原责任人施康意外死亡的真相。
施康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杀死后将现场伪造成自杀。
凶手是当地的黑社会,买凶人正是谢明耀身边那个姓曹的助理。
让人心惊的罪行一桩接一桩被揭露,谢氏地产就像一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果实,剥开那层漂亮完好的外壳,恶臭腐浊的内里就再无所遁形。
在通报出来的72小时内,谢氏地产的总资产缩水至少三分之一,几位损失惨重的大股东为了稳定底层的小股东,不得不紧急召开股东会议。
正常流程里,股东会议需要提前至少半个月通知到各位股东,然而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时间是最不等人的东西。
股东会议被定在了一周后,作为持股人之一,谢景迟自然需要出席这次决定公司生死的会议。
七天的时间一闪而逝,谢景迟天不亮就从床上起来了——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如果当天有很重要的事情,他不会睡太久,他会很早很早就起来,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放空也比无用的睡眠好。
前一天晚上,谢景迟和高定品牌的裁缝约好了,下午让他们带着他和秦深在年中答谢宴上要穿的衣服上门——蒋喻和他说,秦深是昨天下午的飞机,下午就能到家陪他一起试衣服。
还有他们的谈话……他有关未来还有今后的一切设想停止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
在谢景迟的记忆里,除了谢明耀以外,公司的第二大股东是一位姓黎的先生。
如今黎先生不翼而飞,坐在黎先生座位上的是一位很明显上了年纪的女士。
她头发呈一种均匀柔和的灰色,用一根细长的丝带一丝不苟地盘在后脑,五官明艳大气,即使眼角嘴角有不少岁月的痕迹也无损她那份沉稳的美丽。
谢景迟总觉得自己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左手边坐着一个本该今天中午才下飞机的人。
在一众面目模糊的中年人中,秦深年轻俊美得格格不入。
他铁灰色的西装整齐熨帖,领带禁欲地系到喉咙口,哪怕只是坐在这里什么都不说不做也那样夺目出众,像有镁光灯专程聚焦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好久不见。”谢景迟从未设想,他们会在这种场合见面。
“好久不见。谢景迟,会议要开始了。”
简单的寒暄之后,秦深侧头和那位女士低声交谈,好似站在他面前的谢景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路人。
谢景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在其余人看过来以前,他找到贴了自己名字的座位坐下,之后就一直在发呆,连会议什么时候开始的都不知道。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预兆,因为他的心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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