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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明耀下落不明,其余高层被带走接受调查的这段时间里,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失去了主心骨谢氏内部陷入了一种群龙无首、管理混乱的境地。
为了使公司能够尽早脱离困境,剩余的管理层联合股东召开了本次临时股东大会。
会议共出席股东37名,另有13名股东通过网络平台实施表决权,目标是对现任董事会实施罢免以及之后的重组。
被推举出来的下一任董事会候补人选除了提前上交议案,还需在全体股东前发言。
根据议案上交时间,排在谢景迟后面正好是那位灰白色头发的女士。
先前坐着的时候不太明显,谢景迟才发现她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就比秦深矮那么一点,而且即使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交流,她光是站在这里也本能地让谢景迟感到畏惧。
会有这种气势和身高的,99%都是Alpha。
“我是谢予书,第六届董事会的候补成员之一……”上台后这位Alpha女士扶了扶话筒,朗声自我介绍道。
捕捉到关键词的谢景迟猛地回过头。
谢予书双手撑在演讲台上,头颅高高昂起,脸上写满了骄傲与自信,而这正是当前低迷的谢氏所需要的。
当谢景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谢予书还在侃侃而谈。
至此,他终于想起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秦深身边这位灰白色头发、神情严肃锐利的女士。
某一年的春天,江行云和人外出赏花。湿润的晚春,浦春园的桃花开了一大片,洋洋洒洒,奢侈得像漫天灿烂的粉色云霞。
花下,江行云笑着让某个人不要再拍了,再拍可能茶就要冷了,那看不见脸孔的摄影师说好,才终于出现在了晃动模糊的镜头里。
影像中的谢予书身穿浅色针织外衣,头发乌黑,神色也不像现在这般冷厉高傲。
她从江行云手中接过茶杯时不知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眼睛弯弯的,嘴角有浅浅的笑纹。
回忆结束。谢景迟回过神,看到信笺上自己不知何时写下的“谢予书”几个字,像很疲倦地闭了闭眼。
有一件很少有人知晓的事情,那就是江行云最早认识的谢家人其实不是谢明耀而是谢予书。
早在卷入谢家姐弟的继承的战争之前,江行云就在别的地方和谢予书无意中成了朋友。
会知道这一点,完全是因为他在整理江行云所剩不多几样遗物时,无意中发现了这段VCR。
忽略结局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话,这也许勉强算得上是一段美好回忆。
会议拢共持续了四个半小时。
37条议案全部投票表决完毕,经过短暂的休息,会议发起人开始逐条公布结果。
首先是对包括谢明耀在内等涉案人员的罢免:因为是特殊议案,所以需要的持股数会比普通议案更高,但没有任何悬念,除两人弃权,三人因立场问题回避,已经出席会议有表决权股东所持股份总数的三分之二以上通过,一致同意罢免谢明耀等人在公司内的一切职务。
然后是所有人都关心的下一任董事会人选。
在结果出来前,还有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根据最新公告所显示,从上一年三月起,通过一系列增持手段,谢予书的持股比例从4.5%提升至17.76%,完全超过她不在场的弟弟谢明耀,成为谢氏名副其实的第一大股东。
除此之外,谢予书的背后还有着秦氏集团做推手,而秦氏正是谢氏近几年的主要投资人之一。
作为秦氏集团的掌舵人,秦深如此旗帜鲜明地推举谢予书进入董事会本身就是在表明立场。
正因如此,在公开某条议案的表决结果时,会场内气氛一度十分微妙。
好在在场各位都精通为人处世的道理,尴尬的空气没有持续太久。
会议发起人宣布完之后,结果将会由在场律师整理公证,最早今天最迟明天对外界发表宣布:除没有任何悬念的谢予书外,还有五人顺利进入董事会,两天后,谢氏将召开第十七次董事会议,从这六位新任董事中决选出下一任董事长。
不过这都和谢景迟没有太大关系,因为他的名字并不在剩余的那五人之中。
忽略掉种种意味不明的目光,谢景迟发觉谢予书和秦深同时在看自己。
在人声嘈杂的会场里,谢景迟安静地和自己的丈夫对视。
即使没有盛大的仪式和隆重的操办,在该知道的人那里他们的婚姻从来都不是一个隐藏的秘密。
秦深投来的目光中隐隐有几分关切的意味,可落在谢景迟的眼里,他只觉得讽刺无比。
再无法忍耐的谢景迟假装要看文件,率先切断了两人之间的视线交流。
他咬着嘴唇,一直咬到血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都不肯松开。
因为是在无关的外人面前,所以他还想尽力维持一点自尊。
就像这世上绝大多数不受关注的失败者一样,谢景迟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会场。
早上他出门时还是干爽阴凉的阴天,会议厅里窗帘又拉得严严实实,没有心思去关注天气的变化,离开室内的一刹那,刺目的日光让他眯起眼。
夏日的午后是一天中最热的时段,那辆深色的轿车随意地停靠在路边,冷气从窗户缝隙里丝丝缕缕地往外渗。
谢景迟扯开领口和领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和司机说随便找个地方吃饭,司机却没有动。
这事如果放在平时,没准谢景迟还有心思说点什么,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已经耗空了他所剩无几的精力,一旦松懈下来,困倦还有疲惫如潮水一样从身体的各个角落里涌了出来。
随他去吧,这样想着,谢景迟闭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车门被打开,热风裹挟着冰雪和薄荷的气息迎面拂来,Omega依赖信任自己Alpha的天性使得谢景迟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
“先生,现在要走吗?”司机压低了嗓音,像是生怕吵醒了睡着的谢景迟。
“嗯,久等了。”
温热的触感从脸颊落到领口,快得宛如蜻蜓点水,谢景迟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帮自己整理衣服。
他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车窗上秦深没什么表情的脸,很快又闭上了。
“去凯德广场,我先带他去吃点东西。”
“好。”
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谢景迟倒不是很意外: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秦深才是这些人的雇主,自己只是一个顺带的服务对象。
车子发动后秦深就不再说话。他的存在感太过强烈,即使静默不语也会给人带来一种压迫感。
当堆积的压力即将超过临界值,装睡装不下去的谢景迟睁开眼睛,发现秦深同样在看他。
谢景迟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
秦深第一反应是来看他有没有发烧,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
“别过来。”他低声说。
秦深的手悬在半空,看起来有点尴尬,不过这一次谢景迟没有妥协。
信息素也好,标记也罢,这个人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强烈,他需要通过保持距离来维持必须的理智。
“议案15.03和19,你投了反对……”太久没有得到自己Alpha安抚的身体在尝到了一点甜头以后疯狂地和他作对,为了驱逐那股窒息一般的晕眩,他强迫自己深呼吸,“我说的对吗?”
议案19,《关于提请增加补选谢景迟先生为公司董事》,总支持率35.2%,其中包括16421支弃权股,议案不通过。
“是。”谈论公事的时候,秦深的神色总是很淡,“我投的反对。”
谢景迟错开视线,“那……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的软弱。
秦深像根本没有领悟到他的另一层意思,“没有,我没有任何想说的,也没有任何要说的。”
随着秦深的回答,谢景迟心中最后的几分侥幸也荡然无存。
他无力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似的笑容,“我想也是。”
在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以前,他还可以安慰自己没准那16421支弃权股中没准就有属于这个人的那一份。
但这怎么可能呢?做了这么久的枕边人,谢景迟十分清楚,在公事上秦深从来都是一个目的性很明确的人。
一旦秦深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做出像弃权这种意味着中途反悔的行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年半以前。”
几乎要将人逼疯的静默持续了很久,最终谢景迟下定决心,叫出这个人的名字,“秦深。”
“我在。”
“你记得不记得,我说想和你谈谈。”
秦深很轻地嗯了一声。他看人的样子很专注,目光瞬也不瞬,深褐色的瞳孔中满是自己的倒影,让谢景迟产生了一种自己有被好好爱着的错觉。
多可笑啊。在这种时候,谢景迟竟然还能分神去想别的事情。
无法相见的日夜里,他想过很多次要如何向这个人坦言自己在这段关系里的不安和困惑。
——你真的有爱过我吗?
他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同样的,他也会将自己隐瞒的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他想得很好,却错误估算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以为只要踏出这一步就是明亮的白昼,实际上他们始终都在漫长的、没有尽头的黑夜里踽踽独行。
谢景迟迫使自己直视这个人的眼睛,不要再被虚假的幻影欺骗,“秦深,我想说……我们离婚吧。”
在说出口的一瞬间,他看到秦深的脸色变了,这让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种隐秘的报复快感。
明明早上他还对今后的事情充满希望,中午就对所有的一切感到厌倦了。
厌倦等待和猜测,不愿再继续忍受这样的折磨,而离婚就是最快的解脱途径。
一刀两断,再不相干。
秦深皱起眉,“理由呢?”
还需要理由吗?谢景迟侧过脸,低声说,“因为我和你……我们确实不合适。”
靠伤害自己爱着的人来获取短暂的快意,就像黄连片外薄薄的糖衣,甜蜜过后只剩苦涩的悲哀。
时至今日,他终于愿意承认当初秦深说得没有错。
他不是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在这段即将走到尽头的婚姻里,他和秦深无关谁对谁错,就是单纯的不合适。
不合适的两个人,好比始终对不上的两枚齿轮,生硬地磨合在一起,最后只有两败俱伤一条路可以走。
秦深没有说好或是不好,只是用晦暗不明的目光注视着他。
前方红灯,司机被迫停车,谢景迟想要去开车门,却被人拦住。
“开一下门,我要下车……你干什么?”
秦深满脸阴鸷,“这里是十字路口。”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知道……”Alpha的力气很大,谢景迟怀疑自己的手腕要被活活捏碎。
秦深的眼神暗了下来,阴戾的样子让谢景迟以为自己在看一个陌生人。
“就这么想离开我吗?连一刻钟都不能等?”
谢景迟咬着嘴唇,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光和影落在他白皙秀丽的脸颊上,脆弱的像是玻璃制成的易碎品。
他想不明白他到底哪里激怒了这个人,是因为他提了离婚还是因为他说他们不合适。
手腕附近传来的疼痛愈发强烈,他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你弄痛我了。”
这句话仿佛一个魔咒,秦深闭了闭眼,那些暴戾阴暗的情绪如潮水一般退却。
当他再度睁开眼,谢景迟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七年多前,他们初见的那一天。
同样的高高在上,同样的冷漠无情,那双幽深的眼里没有一丝光,像湖泊也像镜面,如实倒映着他的狼狈和不堪,而中间那几年的耳鬓厮磨与亲同形影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过两天我会让律师来和你谈财产分割。”秦深松开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告诉我。”
谢景迟的皮肤很白,很容易留下痕迹,就像此时,他纤细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整圈鲜红的指印。
“不,不用了。”只要继续待在这个人身边,谢景迟就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也最可悲的那个人。
他到底在奢求什么,奢求秦深还对他们的婚姻有所留恋吗?
不可能的,他已经用四年的时间证明了,放不下的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来或是去,都无法在这个人的心中留下哪怕一丁点波澜。
“我什么都不要,你本来就不欠我。”
“不要任性,你是我的合法伴侣,法律规定……”
谢景迟打断了他,“我本来就不是……!”
秦深看过来,惊觉失态的谢景迟猛地闭上嘴,没再说下去。
不是为了金钱和名利,无关江行云的遗嘱和谢明耀的逼迫,他愿意和这个人结婚的理由很纯粹。
他爱秦深,哪怕被这样对待了他还是爱着他。
哪怕希望渺茫,他也希望秦深是因为同样的理由而选择了他。
“对不起。”
“谢景迟,为什么你一直在道歉?”秦深叹气,“你从来都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我刚刚不该那样对你。”
谢景迟抓着袖口,熨烫得整整齐齐的手工西装被他抓得皱皱巴巴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如果不道歉的话,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每一次被冷遇被推开,他都要花很大力气去控制自己不要怨恨。
他不想恨这个人,因为恨这个人的话,就好像将过去的他全部都否定了一样。
这样的话,代价未免也太过高昂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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