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谢柏川走了没多久,躺在床上的陈西便睁开眼睛。
明眸轻盈，哪还有一点睡意。
虽是深夜，王宅内外却并不安静——王玉惨死,尸身就摆在正厅，王家老爷夫人及长女王继皆悲恸不已,下人们则忙着撤下婚庆的红字喜帖，改为白帐帷幔。
“快快快，院内那颗柚子树上的红灯笼也都撤下来,”管家在院中匆忙指挥,“一二三四五,你们五个，去撤灯笼——”
第五个恰好点到换上家丁衣服的陈西，她垂着头，跟随前面四位大兄弟快步离开。
柚子树又高又临墙，简直是临阵脱逃的绝佳地点。
陈西一个鹞子翻身，就从四位大兄弟的视野盲区里悄然离开。
明儿个押送螭首去锁妖塔,陈西定要跟着,那么想拿回她的宝刀漂亮,动手时机便在今夜了。
一出王家，陈西就扯到掉家丁盖帽,任由长发与山风纠缠。她几乎用了吃奶劲儿在跑,速度自是飞快,距离螭首那被翻了个底朝天的老巢越来越近。
沿途陈西还在不断尝试感知灵气、凝聚灵流，可再也没能像白天那样感知到自己体内有灵气流淌。
陈西不禁皱了皱眉,没法凝聚灵流,就无法继续感知到漂亮——那么她就得在螭首老巢那么大的地盘下寻找‘漂亮’。
这可绝对是一个大工程。
“也不知道能不能在明早前找到。”她嘴上这么嘀咕，却没真的想打退堂鼓,。
尽人事听天命。
再说，今日弟子们将螭首老巢掘地三尺时，陈西就蹲在一旁看着，也没瞧见哪里有什么不对。
“那应该得继续深挖吧，”陈西想，“漂亮今日能给我回应，应当距离我当时所站位置不远，待我到了螭首老巢，就顺着我的脚底往下挖，不信挖不到我的刀。”
这么想着，陈西奔跑起来都更带劲儿了。
约莫又跑了一盏茶的功夫，陈西终于抵达一处山谷。
她在地上转了好些圈，遍寻不到入口，才迟钝的发现……自己好像找错了山谷。
“我记得没错啊，就是这个方位——”
陈西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棘手，她连忙飞身连跳，站在一处较高的树梢上，眺望周围山谷：“坏了。这树跟树几乎都长得一个样，把山谷掩映在其中，更别提周遭还黑黢黢的，我不会找不到那螭首老巢吧？”
“我的亮儿，你可得争点气，让我顺利找到你才是。”
兴许是祈祷有了作用，陈西跳下的第七个山谷，终于看起来稍微有些眼熟了。
正是螭首老巢。
陈西循着白日里谢柏川打的洞往下走，浑然没感知到自己身后悄然跟了一位白衣上仙。
——景寒早在十八年前陈西身死时就名动全仙们，如今已过十八年，他的实力比起当年只高不低，跟踪一个灵气尽失的陈西，自然毫不费力。
陈西兴高采烈的循着水声一直走，很快就确定了自己当时所站之处。
她一把抽下背后铁锹，二话不说开始挖掘。
殊不知，背后那位白衣儒仙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微妙。
自打空桑山初见，景寒就不相信陈西会是玉微宗白满洲宗主的女儿——一个行踪鬼祟、来路不明，又肖似他亡徒的女子，很难让人不怀疑她的出现是否别有目的。
陈西挖了大半天，眼看距离初晨已经不到半个时辰，她还是一无所获。
她额角不禁冒出细汗：“不可能啊，我就是在这里感知到的我的刀……”
估计再这么挖下去还是无济于事，陈西撂下铁锹，在旁打坐结印，希望能稍微凝聚些灵气——哪怕一丝丝都行。
景寒看着陈西的结印手法，眸中冰寒逐渐弥漫。
——一个完全不懂仙法道术、根骨不曾有修炼痕迹的姑娘家居然会用七星剑宗嫡传弟子才能学到的结印手法，而且指尖弧度分毫不差。
这个陈西，果然有很大问题。
景寒可以不追究有人将剑宗核心结印手法传给外人，但这个外人不能顶着他已故徒儿的面貌！
陈西光是结印手法就施展了一盏茶功夫，眼看时间愈发逼近，再挖不到她的漂亮，谢柏川那边可能久会幽幽转醒，到时肯定会问她一早去了哪儿。
陈西终于眼睛一闭，牙一咬，心一横，仙法道术她没法施展，她可以使用妖力。
“我只用这么一回，以后一定好好压制妖性。”陈西在心里保证，随即，她缓缓散开手中所结法印，同时，一股庞大又所向披靡的妖气自陈西周身向外扩散。
景寒抽出早在妖气四溢时就嗡鸣不止的霜泠剑，起身直直朝陈西刺去！
“你果然是妖！”他说得咬牙切齿。
陈西一时不查，回神时霜泠已至身前，情急之下，她用双手握住剑刃，阻挡霜泠更进一步。
赤红的血顺着少女瘦削的腕骨不断滴下。
景寒垂眸，撞进一双妖异的浅色眼瞳。
他冷哼一声：“妖孽，拿命来！”
陈西挡下景寒一招，在他下一招刺来前，已经向后开始闪躲。
她万万没想到，景寒居然对自己如此不放心，在她向他解释了如何破的螭首妖域后，景寒依然可以不留情面的对自己使出杀招。
——真不愧是修无情道的上仙。
心中当真只有善恶对错，没有人情世故。
陈西心中飞速分析——他一出手就是杀招，在我依然存有理智、只动用一部分妖力的情况下，肯定打不过。
如今剩下的唯一一条路就是逃。
可是逃跑的话，只要景寒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且不说询问螭首自己父亲的遗骸究竟在何出，届时还会被仙门百家通缉追杀，再无在人世间露面的可能。
陈西一口银牙咬碎，她只想简单的活着，寻找父亲的遗骸，仅此而已。
可曾经护她照拂她的师尊连这点希望都一剑给她泯灭。
既然她不能好过，那么也不定不能让景寒吃了甜头！
陈西五指并爪，拼着自己锁骨被刺穿，也要在景寒肩膀上留下五个血窟窿！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景寒吃痛，眉眼中也显露几分。
陈西却笑得格外张扬，“原来你并非不知道痛。景寒，早在十八年前，我就想这么做了。”
景寒神情恍惚一瞬，却完全不信陈西的话：“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我弟子即便最后化妖，她还是心向仙门，你这等卑劣之人，不配用她的相貌说这句话。”
说完，他不再给陈西说话的机会，手中霜泠剑光华大圣。
居然直接使出了霜泠神剑的最大杀招——冰封。
传说，霜泠剑的冰封之技，不仅能冰封霜泠所过之处的草木万物，还能冰封妖的魂魄。
陈西只想报复景寒一下，不料他居然如此小心眼。
眼看自己不将妖性完全释放出来，是不可能敌得过大招全开的景寒，陈西索性选择战术性后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过几日再来找自个儿的宝刀也是一样的。
熟料景寒见她打不过就想跑，居然拼着灵流消耗殆尽也要将她拿下——
他居然要将螭首的巢穴尽数冰封起来！
陈西逃跑的速度哪有水结冰的速度快，眼看被景寒冻在原地，即将被一剑穿心时——陈西瞳孔彻底妖化，但还不待她凝出护盾，面前突然传来金石交接的铿锵声。
在陈西视野中，一根不长的指骨不知何时出现，正好抵在饱含杀机的霜泠剑尖上。
这跟指骨看起来普普通通，却抵挡住了仙门翘楚景寒的绝命一击！
可就在抵挡了一击后，这跟指骨却当着陈西和景寒的面，寸寸皲裂，紧接着化为齑粉，在陈西反应上来之前，已经尽数散落在地。
陈西彻底呆在原地，原本已经压制不住的妖性尽数褪下，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跪下去，用血肉模糊的手，想要从地上找到些许那指骨存在的痕迹。
景寒的怔愣程度不比陈西少。
因为，他和陈西都分辨出那是属于何人的指骨。
——二十年前仙门双绝之一的孟清雪！
凫丽山乃孟清雪的埋骨之地，当年他惨死在此，七星剑宗宗主花绽和挽月宫谢清霖率人将此地掘地三尺，都没找到他一根毫毛。如今却因为一个姑娘家性命危在旦夕，凭空凝出了一根指骨！
这份关怀与疼爱，景寒几乎瞬间就意识到陈西的身份。
自己一直所以为的‘伪装’‘假扮’，居然、居然都是真的？！
陈西当真回来了？
可自己方才差点杀了她……
陈西才不管景寒为何突然收了招不动手了，一想到景寒一剑硬生生将她爹的指骨刺成齑粉，陈西就咽不下这口恶气。
那是她拼命寻找的亲爹的遗骸啊！
陈西忽然起身，她左肩上方才被刺了一剑，还流着血，双手也是血肉模糊。
这些都是拜景寒所赐。
景寒看着她满身伤痕，心头忽然猛地一跳，手中霜泠剑居然有些拿不稳。
陈西一步一步，缓缓走进，直到她跟景寒之间只剩下一拳距离。
景寒张了张嘴，还不等他开口，陈西已经用妖力控制着一块石头，自身后砸向了景寒脑袋——不至于头破血流，但能让他晕大半个时辰。
陈西回身蹲下，拼命的想将父亲遗骸所化的齑粉收起来，可抵挡那一击已经消耗了遗骸的所有精气神，其齑粉散落在石头上，就慢慢渗透过石头，陷入地底，再也寻不到了。
眼泪终于从陈西眼眶中一颗颗坠下。
她的手在石头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可上面再无任何东西存在的痕迹。
“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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