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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与这世界开个小玩笑


字迹飘逸,力透纸背。

        甚至墨痕还未全干。

        迟凛刚才急得电梯都没等,直接从一楼狂奔到十楼,都没有现在这一刻感到这么沉重的压迫力。

        他的手腕几乎抬不起这架对折得犹如被计算过的纸飞机,茫然向四周望望……

        四散的用餐桌旁,很多人都半张着嘴在看他。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得体的绅士。

        纸飞机飞不远,这其中必有一个人是他要找的人……“death”。

        可目光所及,一片孤屿。

        ……在哪儿?

        迟凛刚才还在高喊,现在则是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拿着纸飞机的手都微微颤抖。

        他只觉得心跳得太快,本来还在专注地一个个望过去……突然间意识到所有人都在怪异地看着他,脸上的温度一下子拉升到了极限。

        他忽然有点站不住了。

        “不要扰乱秩序,这位客人,跟我走一趟。”

        工作人员态度也不怎么好,强硬地拖着迟凛,要将他带下观景台,掐着他胳膊的力度也大了些。

        迟凛腿一软,跌撞到旁边的花式椅上。

        椅子本来就矮,看起来像是他被拖着、半跪在了上面一样。

        有围观的人没忍住,发出“噗嗤”的轻笑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迟凛都不知道在跟谁道歉,手脚麻木,一片冰凉。

        意识都不知道暂时飘到了哪道光线里,还是被前方突然的惊呼拉回来的。

        工作人员放手了,放得非常突兀。

        他按着手指——刚才掐着迟凛胳膊的手指不知被什么割了下,鲜血顿时涌出,按都按不住。

        随后是更为清脆的炸裂声。

        一个桌台上的酒瓶忽然爆炸了,碎片四射,惊得周围一圈指手画脚的男男女女全都站了起来,高叫着四散开来。

        恐慌是能传染的,观景台区域乱成了一团。

        迟凛站成了一块礁石,人潮拥挤,人潮退去,与他好像全无半点关系。

        直到第二架纸飞机飞来,正好斜插到他被拉扯得皱巴的衣领中。

        ——抬头。

        ……迟凛机械地抬头。

        他不知该把目光望向哪里,但抬起头四处望的时候却微微一愣。

        一只巨大的纸风筝不知何时也在场内升起,那只硕大的猫头鹰在用圆圆的眼睛望向他,垂爪在空中荡了荡,有生命一样指向了某个方向。

        也是迟凛旁边餐桌的方向。

        刚才那个工作人员仓皇跑走之后,对讲机还扔在那边,信号灯闪烁。

        迟凛不太确定,却鬼使神差地拿起了对讲机。

        里面本来还是其他人在匆忙联系这边,下一刻信号却忽然中断,吵闹都听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笑。

        虽然轻微,声音却清浅极了,一尾鱼跃入水中。

        但再之后却没有这样的声音了,随即传来的说话声全部转换,变为了冰冷、被刻意压缩的机械男声。

        “嗯。我是\''death\''。”他这么开口,“你又是谁?”

        迟凛张了张嘴。

        他差点脱口而出“迟凛”,反应过来的时候,至少一个“迟”字已经出去了,又被硬生生切断。

        对面人又笑了笑。

        “池水的池吗。小池?真好听。”

        即使用的是机械男低音,依然能听出他那抹淡淡的调侃之意。

        迟凛再次张嘴,又迅速合上了。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得直吸冷气。

        ……心脏一直被压迫,明明场内已经散成空地,可他大脑大半都是空白,手脚也一直冰凉到现在。

        “别紧张,问你个问题。为什么说我要自杀?”

        “我……那个‘death’……你发的吗。”

        “是。”对面停顿了两秒,“然而‘death’就是自杀?”

        “……”

        “更有可能是带来死亡,例如杀了在场所有的人。死亡威胁,电影里很常见,对吗。”

        至少电影、电视剧里是经常这么演的。

        高空环境、密不透风的飞机舱内突然收到有毒气即将喷发的提示,抑或是警方忽然收到联络,有匿名犯罪者要在大商场、地铁口之类的地方安放炸弹。

        往往是自己生无可恋,要拉别人陪葬;又或是遭受了重创、想要用各种方式报复社会。

        然而相比另一种存在,这些还算低端的。

        另一种存在更为恐怖。他不是来报复,心中也没有对这个社会的任何留恋与念想。

        他可能会精心布局,耐心收网;甚至还怕世人无聊、找不到这线索,还会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抛出一个接一个的诱饵与提示,乐此不疲。

        他不屑于争端,只醉心于表演。

        这表演必将覆盖全城,掀起风雨。恐惧、绝望、疲劳、困惑……一切都是演出的一部分,他将很愿意与所有人共演,共同品尝。

        当然,最美妙的部分甚至还不仅仅是这些。

        如果过程中能出现那么一个人……能读懂他的用意却始终站在他的反面、光亮面,那将才称得上是绝佳。

        他们将掀动一样的频率、彼此追逐,带着一样对胜利的贪婪与渴望,全力以赴。

        刀刃相向,最终必有一颗心脏被刺穿,将碎末与尚在跳动的温热进献给这场盛大演出。

        啊。那将是……何等的绝景。

        “你赞同吗?是否比你的预想更为壮观。”对面的机械音低低笑了两声,“既然能入侵到电台却难以察觉,那么他也应该有手段在这里安放两枚小玩具,逗逗大家。”

        “我……”

        “‘death’,也有‘死神’的意思。死神将至,俯瞰众生——楼顶确实不错,适合用鲜血酿一杯鸡尾酒,对吗。”

        迟凛说不出话。

        他是真实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坚硬的衣领与汗水黏在一起,腻得难受,背后却又似乎吹着无休无止的寒风。

        那个人也不知潜藏在这建筑的哪里,或许冥冥之中就在更高处,欣赏着他现在每一刻变动的表情。

        “害怕了?是不是晚了些。”

        “……”

        “太过单纯。”对面的人再次停顿了下,“只专注于一面而忽视——”

        “不是忽视。”

        “哦?”

        “是这一面……更吸引我。”迟凛低下头,躲着来自虚空想象中的目光,“我怕来晚一步……就会永远地来不及了。”

        迟凛何尝没有想过第二种可能性。

        他本就是与无数罪犯打过交道之人,更能贴近他们的想法……也更清楚,“death”有可能是投放给大众的死亡预告。

        且非常可怕,极为随机。如果这线索没被捕捉到、真的酿成惨剧,那凶手也无所谓,还会继续执行自己计划的第二步、第三步。

        死亡计划会逐层推进,一直推进到预告终于被警方察觉之时,才算好戏正式开始上演。

        ……那样一来,与他对话的这个人就相当危险,大概率是完美无缺的犯罪者。

        ……可他不愿意这么去想。

        他宁愿暂时放弃这种可能,执着地沿着最初设想去行进。

        不为别的,只为第一种可能之下,可能藏着某个痛苦的灵魂,藏着一个即将坠落于悬崖、却依然对这世界怀着最后一丝幻想的人。

        他要赶上,要抓住。

        在那灵魂尚且称得上为“人”的时候,紧紧地抓住。

        “所以……赌注押在第一种可能上……先。”迟凛依然说话困难,语无伦次,“如果不是,再做考虑。”

        对面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那你说是,还是不是呢。”

        “我……”

        “回答我。”

        机械音不带任何威胁含义,可却带着莫名的威慑力。

        “是……也不是。”

        “所以我是薛定谔的坏人?”

        “……对不起。”迟凛是真的快发不出声音了,下意识攥紧了袖口,“反正你如果做坏事,应该挺危险的。”

        他是真的说不清楚,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一个“是,也不是”。

        但再糊涂,他也能清楚地认识到一件事——

        如果对面的人真想做点什么,好像也根本不用跟他拖着。

        他选择了平时大部分人都不怎么会听的收音机来传播……

        对面再次传来声轻笑。

        虽然是机械音,但迟凛莫名联想到第一次听到时的音色,心口忍不住一颤。

        “确实。”他居然认同了,“只是个玩笑而已。”

        “……什么?”

        “别紧张,一切都是个玩笑。”声音缓缓流出,“因为有些无聊,打发下时间做个小游戏。没想到真的有人能捕捉到信号,着急跑来。”

        迟凛呆站在原地。

        没有阴谋,没有血流成河。

        起因只不过是对面的人在阳光渐暖的日子无所事事,单纯想找点事做,正巧瞥到了手边的老旧收音机,灵机一动。

        他也不是劫持,而是用了些自己的手段跟电台做了交易,就像花钱打广告一样,在特定的频道里插播了些属于自己的隐秘信号。

        原本觉得应该不会有人注意,连他自己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但通道口的门却突然被撞开了。

        ……他忍不住就想逗迟凛玩玩。

        “玩笑……”

        “生气吗?”

        迟凛神色渐缓,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这么过分,都不生气?”

        “没有事情发生……就好。”迟凛声音降了下来,“一切平安。”

        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在逐渐消退,是真心松了口气。

        对面的人间隔了片刻,再次开口。

        “问你个假设。假如是第二种可能,你当如何?”

        假如他千里迢迢到了这里,却只碰到了正要试图拆毁场地的罪犯?

        迟凛差点被冷风呛到,咳了两声。

        “截住你……大概。”

        “凭你?”

        “……一切都有回转的可能。”迟凛回答得有些慢,似乎像是真的已经处于那境地之中,在做艰难的抉择一般。

        “但如果回转不了……也不会退缩。我会……”

        “即使如此弱小?”

        “……追着你,至死方休。”

        对面的人愣了几秒,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较之前更为自由且肆意,仿佛这才是“玩笑”二字的真谛。

        迟凛不知道周身的寒意从何而来,他本能地又缩了缩胳膊,将另一只手搭了过来。

        场内似乎无缘由地回荡着风声,那只猫头鹰纸风筝也跟着在不远处哗哗作响。

        “你……”

        迟凛已经搞不懂这个人了,他竟有些颤栗。

        “最后一个问题。”机械音突兀回转,“当你说‘是’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直觉?”

        迟凛出口就后悔了。

        他也觉得自己疯了。对面这个人似乎明显比自己段位高出许多,根本不是他去需要“救赎”的类型,他凭什么……

        “直觉?”

        “我能感到。孤独……哀伤?好像也都不是。至少……”迟凛又攥了下手臂,“是玩笑也不讨厌。对整个世界开玩笑……还挺浪漫的。”

        对面人又笑了。

        这次笑得不长,但依然让迟凛一阵恍惚。

        他产生了两种强烈的冲动,平生第一次——既心慌到想马上逃走,也竟然想痴痴地求一个认同。

        ……可能因为最初的那一声轻笑挥之不去,在心里反复荡起涟漪。

        “游戏结束,给你点奖励吧。”

        “发现并找到这里,不能白来。”对面的人说得很连贯,也很大方,“想要什么?钱?地位?心情好,几乎什么都能替你满足一次——当然,起死回生除外,那是神才能考虑的事。”

        “把握好机会。说吧,最想要什么?”

        “……”

        迟凛再次呆住了。

        奖励?

        他来这里是一心想急着救人,现在还如在梦中……什么奖励?

        但那人语气很真,不像是开玩笑。

        他好像真的很笃定。除了生死,一切皆能实现。

        他本不该开口的,鬼使神差。

        “真的可以……”

        “说。”

        “我想见……会长。”

        “谁?”

        “会长。一个很了不起的组织……”迟凛把自己逼得无路可退,掐了自己一把,“‘特修斯之船’的会长。你能……不会连这个也能……”

        对面人罕见地沉默了。

        “‘特修斯之船’。”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语速也慢了下来,“你怎么会知道?有兴趣?”

        “我就是其中的……”

        “嗯?”

        “没什么。”迟凛又掐了自己一把,发誓再也不能透露信息了,“你能帮吗?”

        “你找会长,想做什么?”

        “没……没什么事。就是一点私心,一直以来都挺崇拜他的,他……算是我的偶像。”迟凛低下头,“所以……”

        ……所以好想见一面,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人物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明明都已经觉得惭愧,不该有这种过分的想法、时刻警醒自己收敛……可一被追问,还是无可避免地说出了口。

        没救了。

        迟凛将自己站到慢慢褪色,羞耻得想扔掉对讲机,却在动作出手之前听到了回复。

        对面的人“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没睡醒一样。

        声调还是上扬的,好像比迟凛还迷惑。

        ……完了。

        真的是丢人丢太大了,全世界都要知道他追星了。

        “对不起对不起,忘了吧!”迟凛真的承受不住,“打扰了非常抱歉……”

        他终于扔下对讲机,向着来时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逃去。

        然而一阵风拦住了他的去路。

        确切的说,是风从天而降,将另一架纸飞机稳稳地送到了他手上。

        这一幕有些匪夷所思……然而当时的迟凛根本没想那么多。

        他只顾脸红,只扫了一眼飞机翅膀……最上面写着一个字,“好。”

        下面还有一行,也很简洁,两个字——“批准。”

        ……批准?

        ……人在哪儿?

        迟凛全程都没看到空荡的场地有什么人,可通讯却是即时的,真的如在梦中。

        他颤抖着手指将纸飞机打开,一张名片夹在其中。

        从未见过的印章形状扣在名片正上方,鎏金船体流线型伸展,下面附着手写的一行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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