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车到站，将七扭八歪的乘客们甩了下去。
迟凛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平复了好久晕车感才赶往最后的地点。
夕阳，圣光，路线图。
路线里穿行的两、三辆公交车有个特点，都是自城东向城西方向而行，只是终点各不一致。
夕阳暗指方向“西侧”，而圣光……
迟凛抬头，望向眼前的大广场。
华灯初上，夜色才刚刚拉开帷幕。
这片人头攒动的大广场就是所谓的“圣光”区域，广场正中央有个大型圣母像，圣母右手抱着纯洁的婴儿，左手搭在覆盖下来的双翼上，目光凝在圣子身上，面容柔和。
恩泽大广场，城西南著名打卡点之一，隶属于“远翼集团”。
说来也巧……收到信号、一路赶去的ny大厦也是由“远翼”开发建成的。
说来更巧，这里还是之前小和提过的那个怪谈“网恋失踪案”发生场所的不远处。
……缘，妙不可言。
迟凛暂时还只是在心里感慨了下，还有正事要做。
他将定位发给了传话人，重新收获了个大大的笑脸。
传话人：恭喜！马上就要通关、见到偶像了，采访下，现在心情如何，是不是非常激动？
c：……不。
传话人：真的？
c：还没……稍后再。
传话人：企鹅捧腹大笑gif
传话人：加油，我看好你哦，小可……不，小新人~！
c：……。
迟凛放下企鹅机，揉了下发酸的脸角。
他是真的不太擅长和这种太过开放热情的人打交道……哪怕知道是好心，只能默默在心里多对传话人说两句“抱歉”。
都走到这里了，其实已经基本没有悬念。
最后的提示也只有一句话——“与母子合影。”
迟凛盯着圣母像看了许久，总觉得这不是真的需要他来摆造型的意思。
他双手比了下、模拟出手指相机，沿着雕像旁边慢慢走动，捕捉着所有能令母子同时“入镜”的角度。
旁边的游客们纷纷投来诧异的眼神。
……没事。反正也只差最后一步，而且也不是第一次社死了。
迟凛找好所有角度，又开始背对着雕像站立，不管脸有多发烫，专注地想象着前方如果有人给他们拍照的话……
前方有三连水池，中央有沟渠。
拍照者至少没那么敬业，需要踩到水里……
水。
迟凛抬起头，顿时了然。
片刻后，他赶在被围观群众们热情报警、摇号捞尸前先迅速爬上来，手里拎着个湿漉漉的褐色小密码箱。
恩泽大广场正前方，恩泽购物大厅。
这是个越到夜晚就越热闹的地方，因为这栋建筑虽然不高，但装修得极为符合当下年轻人的审美。
动漫风墙纸，各式主题餐厅、平价品牌的服装店……一切都是吸引年轻人来逛吃一条龙服务的元素，甚至还有不少网红直播，前来打卡。
连同门口的那片广场都是“打卡圣地”的地方，很是受欢迎。
迟凛搭乘透明舱体电梯，一路向上。
他的目光再次不知该放到哪里，右手悄悄扣在长得可以遮掩手背的袖管中，手心攥着样东西。
一张票。
从昨晚到现在这一连串解谜的最终奖励、亦是兑现之前承诺的重要存在。
……被藏在密码箱中、因为保存得好而完好无缺的电影票。晚8:30分上映，4区10排，19号。
这些数字是买票时随机生成的、不具有任何意义。可迟凛就像强迫症一样，电梯上行的过程中反复又将数字背了十多次。
距离电影上映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如果有人来赴约，现在说不定已经在等待区坐着了。
但就是看不到人。
迟凛做过那么多次潜伏任务。有时需要不露痕迹地跟踪，有时需要混入到犯罪的交易现场，悄悄将目标人物的动向全都转给组织与警方。
倒数第二次出门，嫌疑人当场捅伤了三个，刀尖都差点指到他鼻子上。
……那好像都没有现在恐慌。
迟凛也说不出排队有什么害怕的，他入场的时候被台阶绊了三次，揉着被扶手夹到的手，小心地了眼旁边的空座。
19号两侧的位置都是空着的。
马上要上映了，度秒如年。
他……应该不会不来的。
迟凛闭上眼睛，掩饰着过强的心跳。
……那个“批准”。
他当时怎么从大厦顶层走下来的都不知道，完全像是飘在梦里，一直飘到了现在。
那个印记是“特修斯之船”的最高权印，见印记如见人。
当时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会长？还是和会长有什么重大交情……
添加的号码保存了，也只是传话人的号码。
他只是相当偶然的情况下捕捉到了收音机里的信号……
小和调侃他这运气像是中了“五百万”，不太对。城市内有千万人，这概率用来做分母，再叠加事件，小数点后面应该还能多甩出十多个零。
观影厅突然暗了下来。
迟凛鼓起勇气，又向两边望了望。
……还是空座。
电影的名字叫《勇敢小兔邦尼》，带着孩子来看的观众居多，但影院也只坐满了一半还不到。
一路解谜到现在，应该不是开玩笑的吧。
迟凛犹豫了下，才敢给传话人发了三个字——我到了。
静悄悄一片。
迟凛又拿出了手机，看到和煦的信息在最上面浮动。
和煦：怎样？见到偶像本人了吗，帅吗？
和煦：啊，看样应该是在约会中了吧。支援一下？我这里有刚下载好的10多g的《霸道男神爱上我》文档，要吗？
迟凛回了串省略号过去。
理论上讲，他不该……但电影院这个环境确实有那么几分特殊。
他悄悄上网搜索了下——两个人在电影院一起看电影……算约会吗？
回答多数中肯，让他脸红心跳。
突然间，轻微的脚步声从后排传来。
有人降临，坐在了他斜后方的座位上。
迟凛大气都不敢出。
好像稍微呼吸加重下，都会惊扰。
身后的人也没说话。
一种淡淡的、极为令人放松的气息传递过来，像是海盐与迷迭香的混合，海水般静静舒卷。
……
音乐响起了。
小白兔一蹦一跳的出场，小小的身躯居然敢挑战比他高三倍的滑板，一不小心扣在脑袋上跌到马车里来回翻滚，引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迟凛没动。
他眼前连画面都没有，任何画面只是过眼云烟。他都不敢问为什么会长挑选了部儿童电影来看……是随机的吗？
他也不敢回头。
企鹅机响了下，手机好像也微微震了下……但感官在黑暗中急剧退化，黑暗潮水一样包裹着他，只有大屏幕上散发出无穷尽的光亮。
“……会长。”
在观众们笑得最大声的时候，迟凛忍不住，极小声地呼唤了声。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欢声笑语中，不值一提。
身后没有回应。
迟凛也不敢再喊了，这小小的一声已经让他嗓子发干，很想彻底缩进座椅中。
他现在后怕……非常后怕，加后悔。
他怎么可能有那个运气在观景台上直接遇到会长呢。亿万分之一，不可能的。
多半是那个神秘人用了自己的手段，求会长出来见他一次。
堂堂青城……乃至全国都闻名的“特修斯之船”的一会之长、近乎无人见过……来见他这个无名小卒，新人。
……这是多大的面子啊。
迟凛不但不敢在影院放声说话，也失去了扭头看一眼的勇气。
还好他有随身带纸笔的习惯，从便签上撕下一页，匆匆写了一行字又划掉，换了张纸。
然后……然后头都不敢扭，将纸条从座椅的扶手一边传向后面。
纸条被放在那里，过了几秒，被后排轻轻拿走。
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迟凛确实想道歉，因为他的任性，麻烦这位一会之长跑了一次。
现在他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无法抬头，也突然觉得不见面也可以了，至少……
至少在这狭小的时空之内，他们曾经共存于一片天地，相隔得如此之近。哪怕不见面、不交流，都已足够了。
这好闻的气息……他都可能会回忆一辈子。
纸条又被传了回来。
——对不起什么？
迟凛一下子就呆住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会长能回他这种新人……而且好像也没生气。
而且这行字写得……简直是标准的行楷印刷体，工整到离谱。
——对不起……让你跑了一趟，因为我的任性。
相比之下，迟凛一激动字都写错了两次，磕磕巴巴，像刚练字的小学生。
纸条很快又被折叠，送了回来。
——没关系。
……
迟凛的指尖一直在颤抖。
身后的人可能看他半天没有动笔，又补充了什么，轻送回来。
——还能再坐五分钟。有什么想问？
……啊。
迟凛差点将墨水点到手上，他想起来了……确实会长那么神秘，一定事务众多，能陪他玩这么胡闹的“游戏”已经不错了。
平时总觉得见到会长、说不定能两眼放光地聊上几天几夜……但真的身临其境才知道这压力有多大。
大到他大脑重新放空、只浑噩地写下了——
——你真的是……会长吗？不……我的意思是，真实存在……
后排可能是有微微的响动。
迟凛怀疑他听到了轻笑声，与楼顶听到的一样动听，然而又怀疑是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纸条被推了过来，依然是简洁的一行字——
——不然呢？
——……你要平安。
——嗯。
五分钟应该是到了。
迟凛能听到细微的布料与座位的摩挲声，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电影还没演完，他被独自一人留在了这黑漆漆的影院里。
迟凛本还在浑噩，突然大脑被刺了下。
他猛地站起身，也不顾围观的目光了，追了出去。
纸条——刚才放在扶手上的那张纸条不见了！
被会长带走了？
他……他本想留着当纪念的！
迟凛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徒然从五楼奔跑到了四楼，从端着餐盘的游客们中间穿梭过去。
而等他一鼓作气追到三楼，那股气就荡然无存了。
他就是追上又要说什么呢，连真正看一眼都不敢……就真的敢开口、厚着脸皮将纸条重新要回来了吗？
……
迟凛扶着栏杆短暂歇口气，同时在口罩下扯出了个苦笑。
他都要颓然、缓慢地离开楼层了，突然间发生了件事。
前方滚动上行的电梯上，有个小女孩突然看上了隔壁小哥哥手里拎着的大号熊玩具气球，嚷嚷着就要追过去。
奶奶都抓不住她，小孩子跑得飞快，但也没踩稳一下子踩到了边缘，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小心！”
迟凛几乎是本能反应，窜了过去。
他倒是拉住了小女孩，危机时刻一把抱住，自己却也一样站不稳摔倒在滚动电梯上——
还好他是大人，伸长手臂，尚能用力攀住扶手。
小女孩被吓得趴在迟凛怀里，哇哇大哭。
“没事吧？下次不能在电梯上跑这么快……知道吗。”
迟凛皱着眉，低声安慰了小女孩两句，等到了楼层下面再将小女孩送还给她的亲人。
他自己却有些难以行走了，短暂地靠在一旁的栏杆边，吸了两口冷气。
脚踝被擦破了，膝盖也正好磕在那个边缘，磕得有点重。
他靠着这边休息了一会儿，才弯下腰——还好，走路没什么问题，只是可能……
“先生您好，这是您的药品，请查收一下。”
一位不知道哪里来的服务生递上塑料袋，里面装着消毒用的碘酒，还有外伤药膏和伤口贴。
“……谢谢。”
迟凛低头处理了一会儿红肿的脚踝，突然一愣，叫住正要离开的服务生：“查收？什么查收？”
“这是有人给您点的药品，先生。”
“……谁？”
服务生面露难色。
迟凛忽然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猛然抬头。
若有若无的风经过，纵横四面八方，可那一刻……迟凛不知为何福至心灵、只想抬头仰望。
之前下来的五楼，高层栏杆旁。
游人来往，只有一个人身着长款浅咖色风衣、静静地倚在那边，居高临下地观望着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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