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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隐藏于城市内的信号


……嗯?

        迟凛第一反应是以为看到了幻觉,还下意识先望了眼窗外。

        他之前去开心地解谜,在一堆人怪异的目光中凑齐了四处散落的大包小裹,找到了另外一串数字,发送给了传话人。

        传话人当即给他回了个跳脱的毛茸茸企鹅鼓掌的表情,让他稍等,给他准备最终谜题。

        就在等待的过程中,他顺便刷着与和煦的对话,看资料看到忘神,不知不觉就到这个时间了。

        窗外的天空多少有些阴沉,但没有下雨。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时间,每个扶手上都挤了三四只手,但似乎没有什么人带伞。

        ……也许刚才在哪片城区遇到了骤雨?或者掉到了水坑里。

        也许是职业直觉,迟凛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双脚。

        如果是不小心掉到了水坑……那摔得应该还挺深。

        皮鞋里面也湿透了,露出的袜子已经看不出颜色,笼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粘着类似泥巴的东西。

        泥巴的颜色也很深,透着股说不出的味道,咸鱼腐烂一般。

        迟凛都皱了皱鼻子,将目光转向另一侧。

        他没有一直盯着人看的兴趣,尤其是当隐匿习惯了……不但不习惯看别人的脸,也会经常回避其他人望过来的目光。

        令他比较在意的是城市内什么地方会有这种深的泥潭?下水道?……应该不会吧。

        他也没刻意看,那双脚的主人也没移动,就这么停在他旁边。

        企鹅机适时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传话人:久等了,小可爱~是不是已经上车了?都已经绕着城市转了快了一圈了吧?

        c:……对。

        传话人:哈哈哈,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刚才学会有些急事要处理,马上给你发地址!

        传话人:该怎么补偿你,嗯?不然我去跟会长商量下、给你补发一个超级惊喜迷路大礼包吧?

        c:不用。但……

        传话人:嗯?

        c:补偿的话,希望能把“小可爱”去掉……谢谢您。

        迟凛本来只打了个“谢谢”,想了想,还是特意在后面补了个“您”。

        他虽然用的是长期废号,但却是标准的新人……对面的传话人也一次都没真正见过,他怕惹这位分配工作的前辈生气。

        传话人没有生气,只是重新回了个企鹅捂脸的表情。

        这位工作上的前辈好像很喜欢卖萌的表情包,尤其是喜欢学会吉祥物一般存在的黑白企鹅。

        ……而且还好,至少好像还挺好说话的。

        迟凛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是不是提了过分的要求。

        传话人:抱歉,越界了(委屈)。就是看你那天一直挺紧张的样子,想稍微逗你开心下,不喜欢的话,以后不加了。

        传话人:不过远远望着,感觉你还真的挺可爱的,嗯……像我弟弟一样,别紧张。

        迟凛还真的紧张了下,手指都僵了僵。

        地址也发了过来,最后的“藏宝箱”位置——

        就一句话提示,“夕阳,圣光”。

        还附上了路线图。

        迟凛只看了一会儿就惊觉自己好像走错方向了,正巧下一站也要到了,急忙起身。

        传话人:快去吧,会长在等你,加油哦。

        公交车不知遇到了什么阻力,忽然一个急刹车。

        这个刹车让许多人猝不及防,直接一个叠一个,惊叫、骂声陆续响起。

        等迟凛在座位上站稳的时候,他还稍微疑惑地望了下旁边过道。

        乘客们都纷纷站好,居然没有人因为被蹭脏了衣服而破口大骂。

        泥泞的脚的主人还在,只是身体调换了个方向。

        他在望向另一侧,车行西方、夕阳沉浸的方向,背对着迟凛,喃喃自语些什么。

        太过拥挤,迟凛着急下车,也只勉强看了这人一眼——这是个头发杂乱、几乎盖住了半张脸的男人,侧脸上密布着皱纹。

        “……快了。”

        苍老的声音重复着两个字,其他听不清。

        迟凛也没法多听,勉强一边道歉一边向后车门挤过去,这都差点没下去,几乎是刚被推下车,公交车就关了门,重新在他眼前开走。

        迟凛刚缓过点神就想起了什么,马上飞快地检查自己的上衣、裤脚。

        糟糕了。

        刚才擦身而过的时候到底还是没躲开,裤脚上沾了一小块湿漉漉的泥巴,还散着股淡淡的臭气。

        迟凛慌得不行,赶紧翻找纸巾,用力搓了又搓,这才把那一小块泥巴抹掉。

        但虽说是抹掉,用了三四张纸还是不能完全擦拭干净,还留着些浸染痕迹。

        ……唉。

        迟凛沮丧地盯了一会儿,看看手表,快迟到了,他现在赶回家去换衣服肯定是来不及了,只能说……只能说还好西裤是黑色的,看不出来什么。

        但今天是要跟会长见面啊!比毕业典礼、颁奖典礼之类隆重得多的场合,简直是意想不到的变故。

        但也不能多想,再想就迟到了,问题更严重。

        迟凛迅速调整了思路,也挑了线路、飞奔挤上了另一方向的公交车,向西方前行。

        这次他戴上了耳机,特意选了些轻柔舒缓的纯音乐,沉浸下来,闭上眼睛。

        也许思绪放松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尤其是传话人之前的那句“远望”。

        他何尝不是在远望,远远地、偷偷地寻找。

        如果不是从天而降一个契机……他可能还会一直安静地偷偷追寻下去,却不知何年何月才会真正相遇、有凝望会长一眼的殊荣。

        一个契机。一个绝对的偶然,难以用正常方式想到的契机。

        时间还要倒溯回一个月前。

        彼时的他通过了正式考试,顺利办完了全部的手续,重新注册了会员id,起名叫“c”。

        他兴奋得无以言表,要不是和煦还有另一位好友都在任务中,真想当即把他们都叫出来,偷偷好好庆祝一下。

        不为别的,一方面这是种至高无上的荣誉,能成为万里挑一的“特修斯之船”的一员,此后就可以更上一步、也终于有资格能为学会做些贡献……

        另一方面……

        虽然是私心,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但也总算有途径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天才了,会随机降临在“周五之夜”的人。

        会长……应该会来巡游、甚至加入讨论的吧?

        迟凛是这么小心地幻想的,但“幸运之神”似乎并没站在他这边。

        当他绞尽脑汁选了申报的题目交上去,准时去赶赴活动……却没在现场看到任何像是会长的人。

        ——会长可能以任何一种方式出现,不一定会到每一个会场,每一个小房间,但会看着咱们。

        ——……哦。

        迟凛的热情被泼了盆冷水,失落地坐在现场。

        旁边一圈戴着面具、来自各个行业的精英或学霸聚在一起,激情讨论着水利方面的话题,他几乎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那个晚上,他没能见到会长。

        之后的一段时间,也没能遇到。

        会长是个行事低调且神秘的人——这话不太对,应该修改下。

        会长他……是个隐形人。

        隐形到偌大的图书馆上下,几乎只留有他的些许痕迹,画作、手绘、签署文件……却找不到任何一张与其他人的合影、或是与其他人会面被拍下的照片。

        不视察,不管理,不行动。

        会里的事务几乎都是由副会长“w”在打理,副会长的出镜率远比会长要高得多,但凡需要露面的地方,也基本都是w在参加。

        而且越深入,越沮丧。

        迟凛大约是在参与到第三次“周五之夜”时突然清醒过来、想到了什么,当即起身,周围一圈讨论的人都齐刷刷地望向他。

        “对不起。允许我……出去一下。”

        迟凛一向提醒自己,注意理性思考,所以没什么比那一刻发现了这事实更懊恼。

        他站在弧形落地窗前,望着楼下一层来来往往的参会者。

        ——着装不限,但所有参与者必须佩戴面具,这是规矩。

        这是“特修斯之船”的古怪规定,所以每到周五的夜晚,各阶层的求知者齐聚一堂,反而看起来像是来参加变装舞会的。

        戴着狐狸头罩的人和戴着公鸡面具的人端着高脚杯在晶莹闪烁的酒架旁畅聊,看上去古怪又滑稽。

        所以。

        所以这就是会长的小把戏。就算他真的会降临、正统地在各个小讨论室内穿梭……

        大家都戴着面具,一次的参与者至少也有上百人,怎么可能分辨得出来哪位是他啊。

        ……

        那晚之后迟凛萎靡不振了好几天,还好需要潜伏的工作不是每天都有,不然绝对会暴露。

        他调整好心态,暂时不再想这件事,每次想起甚至有种深深的羞耻感,得捂住脸缓一缓。

        ……不能这么夸张,像个变态。

        专心提升自己,心念要单纯。来的每一个人都为学术交流,而他……也当如是。

        然而就在迟凛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彻底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间,他注意到了些相当不起眼的信号。

        也是黄昏时分,公交车上。

        鎏金光芒刺破云层,浸润着空荡荡的车厢。

        从郊区返回市里的线路乘客稀少,独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迟凛位于高处,被这强烈却灿烂的光线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他用手背挡了挡,也是在这时,听到收音机里传来的那个微小电流声。

        电台是公交车司机随意调出来的频道,时而播放路况信息,时而插播观众们的点歌。

        一曲抒情歌终了,又是主持人用甘甜的女声缓缓播报,但却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一点杂音。

        迟凛本能地定了下神。

        职业敏感,他觉得这杂音有点与众不同,即使平常人听起来就像是信号不好、在主持人说话时渗透了那么一点微弱作响的电流音。

        但它不是单纯的电流音,出现与停顿都很有规律。

        迟凛听不清,所以特意拿出自己的耳机,连接到当前fm875频道,音量直接拉到最大。

        另一曲终了之后,又到了主持人发言环节。

        杂音果然又出现了。

        迟凛全神贯注,默默记录。

        他听出了这些断续的排列规律……时长时短的记录。

        居然是摩斯电码。

        有人在用电台……发电码?

        迟凛的震撼无以复加,甚至沐浴在刺眼的光亮中都忘记了遮掩。

        长音……短音。

        字母d。

        短音,字母e。

        d……e……a……t……h。

        death……死亡?

        迟凛当即差点喊出声,赶紧捂住了嘴。

        但手心瞬间出汗,“死亡”?什么意思……有人要去死吗?

        他要赴死,但又不甘心直接陨落,所以选择了个隐蔽的宣告方式……想与整个世界赌一把、最后试一次在这偌大的城市内,能否有人听到他无声的呐喊?

        后面还有些许信号。字母n,字母y。

        ny,ny……

        迟凛惊醒过来,顾不上什么了,下一站直接跃下公交车。

        “ny”是个地标,是大家对新兴的商业大厦的一个小俗称,因梦幻般的购物与消遣体验而著名。

        ny商厦由最近发展得最盛的“远翼集团”修建而成,外形似树枝形状的y形,颇有创意,顶端有半封闭式的天台,能供游人拍照留念、品茶赏景。

        ……正因为是半封闭式,不排除有人能绕开观景区、到达危险区域的可能。

        迟凛气喘吁吁地爬到传说中的大天台,顾不上擦下汗,四处寻找。

        品茶的人们端庄优雅,都穿着当季的名牌,此刻纷纷诧异地望向迟凛的方向——

        这个戴着黑口罩、一身穷酸学生打扮的瘦弱男生和这里的氛围太不搭了,何况袖口还蹭开了半截、运动鞋鞋带开了也没注意到,简直滑稽。

        迟凛无暇顾及其他。

        他越找越着急,也心惊——来的路上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玻璃墙上的裂痕也好,无意打开的哪里的大门也好,都有可能是管理者的漏洞、求死者的快捷通道。

        但是根本没有线索,他咬咬牙,只能猛地停在一众怪异的视线正中心,站在最宽敞的地方。

        他天生不擅长被瞩目,此刻却鼓足了必生的勇气,放声高喊——

        “death——!你在吗?”

        ——沉默。

        空气死一样的沉寂。

        整个天台休憩区鸦雀无声,亦没人回应这莫名其妙的一句。

        ……迟凛额上的汗都增多了。

        他再次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正巧附近有拿着对讲机的工作人员,他直接喊了声“抱歉”就将对讲机抢了过来,扭转至外放声音,扩音也调到最大——

        “death,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来见你了!”

        “你不是孤独的一个人,不要赴死,和我谈谈,好吗?”

        迟凛说话时没用平素潜伏时的伪音,就是本音。

        剧烈奔跑遗留的些许沙哑感深深扰乱,使不常在外暴露的轻柔声线剧烈起伏,每一句都带着中断与颤音。

        ……没有回应。

        旁边的工作人员才反应过来,面带不悦,走过来要拦下这个突然抢下别人东西还胡言乱语的疯子。

        “对不起,真的是有紧急的事,我……”

        迟凛还在被工作人员拉扯,口罩下的脸也羞得通红,也试图磕磕巴巴解释,突然有东西悠悠飞来,滑落在他脚边。

        那是一只a4白纸叠成的纸飞机,飞机翅膀上有一行醒目的字。

        ——你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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