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餐厅偶遇
李夕迟准时在七点半醒来，之后是机械化地洗澡换衣，再坐到桌前吃家政阿姨提前准备好的早餐，间或地在笔记本上处理工作。
临出门前，她站在落地镜前检查装容，仔细整理好衣襟，抚平袖口，将眉梢一处微末的眉笔印记抹去，再摸出一支契合她肤色的哑光丝绒唇釉涂抹好。
八点二十分高跟鞋规律的步调声在停车场响起，李夕迟矮身进入驾驶室，将手包放到副驾驶，随即启动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
她是一个极度注重私人空间的人，不喜欢与陌生人同处一个狭窄私密的空间，这就是她为什么不雇佣司机开车，而选择自己驾车的原因。
八点五十分黑色轿车滑入驭风集团大厦地下停车场。
九点李夕迟准时踏入副总裁办公室。
一切的时间都卡得刚刚好，她将生活中的每件事框入对应的时间点，严苛到甚至有些病态。也一如大部分人对她的印象。
正面的，诸如冷静成熟、能力出众、有手腕有魄力、一个合格的集团继承人竞争者。
负面的，不近人情、偏执、强迫症、冷酷、死板。
对于这些，李夕迟心中知道，却并不在意，准确点说，她没有任何在意的东西。
父母、家庭、钱权、梦想等等，她都不在意，她只是在按照李乘风和孙卿给她规划好的人生剧本，扮演一个合格的女儿，以及一个合格的集团运作者。
李夕迟点开秘书整理好的工作计划表浏览，电话震动的嗡嗡声打断了她专注的注意力。她微微皱眉，等看到手机屏幕上来电显示的人名后，眉头又舒缓开了。
打电话的人算得上她唯一的朋友，也是高中同学，廖冰。
“喂。”
“呜呜阿迟我昨天应酬喝多了，忘记给你说生日快乐了，对不起啊。”
李夕迟不甚在意道：“没关系。”
电话那头传来廖冰轻灵的笑，“那我就祝你早日搬倒李驰，拿下驭风！”
李夕迟唇角一弯，手里拿着锃亮的钢笔笔帽把玩，“你是被我妈传染了吗？”
廖冰又笑，笑过后才说起打这通电话的原因：“晚上到迹点来，我给李副总好好庆祝。”
李夕迟下意识拒绝：“不了。”
大多时候，她厌恶吵杂，酒吧那种声色喧天的场所除非必要她向来是敬而远之。
“哎呀，赏点面子嘛，我还约了几个业界的人给你认识，驭风不是马上要开拓新的业务线嘛，他们可都是深耕这行几十年的大腕，资源人脉丰富得很。”
李夕迟学着廖冰平日打趣她的语气回：“酒吧应酬？小廖总行事这么清奇吗？”
“啧，还不是那几个老家伙嘴上占我便宜，说我年轻，想看看年轻人现在都怎么消遣娱乐的，行啊，那我就带他们几个去蹦蹦迪，看看他们一身老骨头还利索不。”
李夕迟想到廖冰曾经多次向她抱怨和那些所谓成功人士的中年男人应酬有多讨厌，以及借着酒精褪下表面那副绅士面孔，说着一些荤话低俗玩笑时有多恶心。
她没再拒绝，应了一声“好”。
廖冰那边开心地说了一句“阿迟最好了”。
电话挂断，李夕迟重新投入工作，然而专注不过五分钟，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李乘风的名字，心中涌出一些烦躁。
不过这些烦躁在她接通电话的一刻便全部压了下去。
她声音平稳，带着李乘风喜欢的那种尊敬之意，“爸。”
李乘风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你辛伯父家的二儿子辛瑞还记得吗？”
李夕迟记得那个在大学时热烈追求过自己的男生，现在的话，应该称其为男人了。
“嗯。”
“我昨天忘记给你说了，他前几日回国了，没有你电话，所以绕了一通，到我这儿约你吃饭，你今晚早点下班，和他见见。”
依旧是轻描淡写的命令式口吻，可这次李乘风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答案。
“我今晚有约了。”
电话那头的李乘风皱起眉头，“什么约不能往后挪挪吗？我们家和辛家是世交也是生意场上的伙伴，以后还要经常往来。”
李夕迟手中的笔帽脱手，落到地上发出脆响，她没有去捡，只将身子靠向椅背，长腿交叠，身子带动椅子转向，面对视野开阔的落地窗。
窗外阳光正好，李夕迟却只看到明媚阳光之后正在积攒的乌云，她淡淡道：“已经约好了，不方便更改时间。”
电话里一时陷入沉默，好似一场父女间无声的博弈，李夕迟显少露出这么“不听话”的一面，李乘风虽然有些怒火攒胸，却也深知她脾性。
最后到底是他忪了口，“那就中午见一面吧，中午你抽时间去一趟兰庭，辛瑞会订好餐厅等你。”
说完李乘风就单方面挂断了电话，不给李夕迟开口拒绝的机会。
李夕迟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神情平静，好一会儿后她才将手机扣到桌面，弯腰捡起地上的笔帽，然后连同那只她格外衷爱的钢笔扔进垃圾桶。
临近午间，李夕迟手机收到一条陌生短信，来自辛瑞，对方先是关心问好再是聊表几句念念不忘的心意，最后才提到订好的餐厅名字。
洋洋洒洒一大段话，李夕迟看得不耐，她起身拿起外套一边穿一边往外走，路过秘书室时对纪酒道：“午餐不用订了，我有约。”
而后驱车前往市中心繁华的商业区，辛瑞订的是一家高级的法餐厅，大约是从李乘风那里听闻李夕迟曾在法国上过两年学，所以自以为是地认为李夕迟会喜欢吃法餐。
但很可惜，他这种直线式的逻辑推导错了，李夕迟不喜欢法餐，更甚者，不喜欢这些所谓的高级餐厅和料理。
西餐日料等等冷盘居多，而她有很严重的胃病，她更偏好热气腾腾具有烟火气的中餐，不过知道她真正饮食偏好的人人寥寥无几。
到达约定好的餐厅，李夕迟刚步入其间，一个身穿棕色系复古休闲呢子西装的男人就迎了上来。
男人年纪并不大，五官显得年轻，但是为了极力塑造一位成熟优雅男性的外表，他梳着与之气质不符的英式油头。
李夕迟想，若是男人能再大上十岁或是身上沉淀下与之相配的气质应该会更适合这幅打扮。
“李小姐，好久不见。”辛瑞脸上的笑容真诚，可偏偏眼神中藏不住那些肆意得有些无礼的打量之意。
这些打量的目光落在李夕迟的脸上，时而又往下掠过。
然后他眼神里透出难以掩盖的满意，类似于对一个喜欢的物品的那种满意，而非尊重式的欣赏。
李夕迟看清他眼神中的这些含义不过零点几秒，她微微点头示意，“辛先生，好久不见。”
辛瑞领着她来到视线极佳的临窗位置，绅士的替李夕迟拉开餐椅。
李夕迟轻道一声谢谢，随后落座。
用餐期间，辛瑞表现出良好的用餐礼仪和绅士风范，然而这幅样子并不能打动李夕迟。
她只将目光落在餐盘精致的食物上，柔和的顶光洒在她长而卷密的眼睫，在细腻瓷白的肌肤上投射出一小片阴影，这一小片阴影随着她时而点头，开口回应辛瑞种种询问时变化。
直到辛瑞因为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显得有些焦躁，问出那句“李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今天约你吃饭的原因吧。”
李夕迟放下手中餐具，不紧不慢用餐帕擦拭过嘴角，抬头平视着辛瑞，她眼下那一小片阴影散去，暖光直直打在她的脸上，却不能柔和她冷淡的五官棱角。
她眼窝较常人深一些，显出眉高鼻挺，看人时眼神深邃具有天然的压迫力。但她并不常释放这种压力，惯常在需要时用微笑去化解面相的冰冷感。
她交叠双手，下巴抵在骨感分明的手背，看着辛瑞道：“我明白。”
辛瑞面上一喜，“那辛小姐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吗？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喜欢你，你不反感的话，我们可以先接触试试看。”或许是因为看到李夕迟听到这话时面无波澜的反应，他进一步道：“至少先不要那么快拒绝我，可以吗？”
面对男人看似真诚的请求，李夕迟忽而一笑，冷艳的眉眼好似冰山消融，辛瑞看得一愣，心脏狂跳，他自认自己不再是年少懵懂的毛头小子了，这些年有过好几任女友，她们同样有姣好的面容和身材，可都抵不过现在李夕迟带给他的心动。
大概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辛先生，这些话你不该和我说，而是该说给我爸听，你不是他安排给我的第一个相亲对象，我也不会是辛家安排给你的最后一个相亲对象，你满意我我满意你都没什么用，你要让我爸满意才行。”
辛瑞嗫嚅道：“我知道。”同时，他也看出来李夕迟并不像嘴上说得这么温和，她其实并不满意他。
之后两人继续这顿看似和谐的午宴，期间李夕迟抬手看看腕表，手表刻针指向十二点三十分的位置，到时间离开了。于是她规整地放好餐具，准备起身作别，可辛瑞似乎还不怎么甘心，开口拦下她：“辛小姐，我在这里存了一瓶petrus，伯父说过你爱喝这款红酒，酒我已经提前吩咐酒侍去醒了，喝一杯再走吧。”
李夕迟起身的动作停顿，继而缓缓坐下，脸上露出致谢的浅淡笑意。
辛瑞立刻抬手招来服务生，让她去叫侍酒师。
服务生平跟鞋的声音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哒响，李夕迟听着这道脚步声渐渐远去，一会儿后不远处响起一句压低的女声。
“睕晚。”
李夕迟眨眼的动作一顿，这个熟悉的称呼让她自然而然联想到十几个小时前那个同名的女主播，晚晚。
她不认为世界这么小，会这么巧，女服务生口中喊的睕晚就是那个晚晚，但她还是抬眼，往声音处看了过去。
视线内，是刚才那名服务生正在跟另一名身着服务生制服的年轻女生低头凑在一起，小声交谈着什么。
从李夕迟的角度看去，她只看见女生侧面的苗条身形，因为穿着收腰的白色丝质上衣，显得腰身纤细，其下是一条黑色走线简单的职业包裙，裙子长度到膝弯，露出白净光滑肌理匀称的小腿。
大约是餐厅内灯光的原因，李夕迟觉得女生的腿白得近乎反光，可她再往上看，目光聚焦到女生颈部时，她才确信，女生确实是因为单纯的皮肤白皙而已。
女生侧着头和女服务员交谈，有一两缕碎发从耳际垂落，遮挡住她的眉眼和鼻子。李夕迟凝神看，也只能看清女生涂着果釉唇色的双唇，正微微启合。
“李小姐？”
辛瑞的声音叫回兀自走神的李夕迟，李夕迟不自觉皱眉，倒不是因为辛瑞，而是因为自己刚才这番认真打量一个陌生人的行为。
“先生小姐你们好，酒已经醒好了，要现在喝吗？”
一道清甜的声线自餐桌边响起，李夕迟通过余光瞥见醒酒器中色泽醇厚微微荡漾着的红酒，又透过透明的瓶身看见那双交叠在腰腹之前，白净细腻的一双手。
手的肤色和刚才那名女生颈间的肤色一致。
“现在喝。”辛瑞开口后，李夕迟看见女生的手动了，她大概不是专业的侍酒师，动作并不纯熟，但也并无差错。
可辛瑞或许是对这场约会不满意，但他那些不满无法对李夕迟表露，此刻便将这股不悦转化为在女生的服务上挑刺。
尽管之前呈递验酒的流程并非是女生经手，辛瑞还是在这些琐碎的礼仪上对女生甚至是这家餐厅表示种种不满和指责。
有些话几乎是摆在明面的鸡蛋里挑骨头，即便是资深的侍酒师也完成不了的程度。
女生不会听不出这位客人是在故意为难自己，向自己发着某种不知所谓的脾气，但她仍旧保持着服务人员基本的素养，只低眉敛眸，温顺聆听。
李夕迟听着辛瑞的絮絮叨叨，等他说完后，她才悠悠开口：“想不到辛先生居然对红酒这么有研究，很多专业知识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受教了。”
没有男人能拒绝一个自己正在追求的女人的称赞，辛瑞眉梢一扬，立马就自己了解的红酒文化开始侃侃而谈。
李夕迟细长的手指捏着红酒杯杯颈微微摇晃，然后送至唇边微抿一口，一副认真品酒且聆听辛瑞讲话的模样。
但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甘醇微涩的红酒上，也并没有在真的听辛瑞夸夸其谈自己对红酒的独到见解。
她一直都清楚自己是一个很会逢场作戏且愿意演戏的人。
在辛瑞高谈阔论的这期间，她的注意力一直都聚焦在桌边安静立着的女生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隐约在红酒醇厚的香味中闻到一丝一缕糖果的味道。
是清新的柑橘味还是酸甜的草莓味，她有些思维发散地猜想着。
“李小姐？李小姐？”
辛瑞连着两声再度叫醒已经走神两次的李夕迟，李夕迟目光回拢，看向辛瑞。
她是一个出色的“表演家”，却在今天连连犯下两次不专业的错误。
“抱歉。”李夕迟的声音听上去很真挚。
辛瑞自然被这看似真挚的道歉所取悦，他并不生气，继续道：“我刚说到哪儿了？啊对，我说到奥比昂酒庄”
李夕迟一边听一边朝女生微抬下巴，“谢谢，你可以走了，有需要我会再叫你。”
“好的。”
女生回答的同时，李夕迟抬眼瞥去，看见女生同声音一样清新甜美的长相，她的长相五官几乎和自己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她自己眉眼随了李乘风，生得狭长，显得凌厉，女生则生有一双大而圆的杏眼，眸色是浅棕色，显得通透温润，这样的眼型笑起来会弯成一道弦月，是极具亲和力的长相。
李夕迟不禁想到孙琦的话，此刻她也认同孙琦对于女生外貌的评价，这样一张明媚少女气的脸能在校园时代受到追捧是理所当然的。
以及其实她早在女生说话时就认出她就是那个女主播晚晚，在不久前，通过网络为自己献上了一曲生日祝福歌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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