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灾情

于是在某一天，他与张谦聊的话题不再那么的洒脱，他对于商卫司的兴趣也多了起来，有时也会对这个披着经商外衣的谍报组织给予一些后世的商业管理经验和一些现代情报系统的新思路。然后他们又聊到了实业兴国这个话题。这里说的实业，可不仅仅是商业，其中格物创新这个概念占了很大的比例。

对于这种新颖的观点，张谦一开始也不大理解。但经过夜宁的详细述说之后，张谦也渐渐接受了，并产生了仿佛打开了一扇窗，看到了一片从未见过的景观的新奇感。不过张谦到底是儒家系统出来的人，对于夜宁这种格物创新的想法，还是持保留意见的。不过当他听闻夜宁要在他的山中美墅附近的河道上造水力纺纱机的时候，还是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并流露出要参与进来的意向。夜宁对于增加股东的事，自然无任欢迎。张老头的能耐他是知道的，在江宁，对方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都是一座稳稳当当的大靠山。有这种股东，他的水力机械项目实施起来才能更加顺利。

扣儿见少爷还没睡，便也只能在一旁候着。对于夜家的困境，小姑娘也是暗暗担忧，不过压力到她身上，还是很小的。毕竟这么大一个家，还轮不到她去操心些什么。

便在这时，一盏灯笼如流萤一般从不远处的廊道上移动而来，穿过两扇院门和一条巷道，不多时，便进了这边的院子，然后从阁楼楼梯哒哒哒地上来，人影在火光处映出轮廓，来人却是夜穆寒。

“五少爷，这么晚了还没睡啊！”扣儿赶紧迎上去，将对方的灯笼接了过来，然后又急急从屋内搬出一张竹凳子，“五少请坐。”

夜穆寒微微点头，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三哥还在看夜景呢。”

夜宁笑道：“除夕之夜，不是要熬的吗？”

夜穆寒呵呵一笑：“嗨！话是这么说，除夕熬年，方成守岁之约。只是又有谁会真的去熬呢。”

“不知穆寒找我何事？”夜宁从铺了褥子的躺椅上坐直了身子，望着对方。

夜穆寒犹豫了一下，微微摇晃的火光照在他凝重的眉峰上，透着深深的无助，终究咬了咬牙：“三哥，你能不能救救咱家啊？”

夜宁愣了一下，继而发笑：“穆寒的话，我不是很明白。”

夜穆寒说道：“咱家的情况，三哥你也看到了。太公、二伯、我爹和浩凡哥他们都想不到解救夜氏布行的法子了。三哥你也看到了，今晚的守岁宴上，太公也没辙了，所以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我知道三哥你是有本事的人，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我有什么本事？”夜宁轻轻一叹，静默许久，又摇了摇头：“我也辙啊！”

夜穆寒苦笑道：“之前三哥以投壶为引，带动销售的法子让江宁掀起一股投壶营销热潮。我想三哥于销售一道必有天分，所以我想请三哥出来布行做事，挽大厦于将倾，救夜氏于水深火热。三哥，我求求你了。”

“这话是你爹的意思，还是太公的意思？”夜宁的表情微波不兴，轻轻淡淡地望着他。

“是我的意思，我知道我是做不了主的，但三哥你只要愿意出来布行做事，我夜穆寒可以说服我爹和二伯，让他们给老太公进言，将你调入布行做事，我这，我这……这事一定能成的。我可以向三哥保证！”夜穆寒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那一次投壶游戏引发的营销浪潮，夜穆寒便对夜宁产生了崇拜的心理。相比他哥夜穆言的乖戾狭隘，他性情开朗，待人真诚，也因此，对于夜宁在江宁诗坛上频频写出惊才艳艳的作品，他是没有一点怀疑的。上次三哥略施手段，就把染坊里的内鬼揪出来了，而且只一句话就让这个内鬼悄无声息死在西市明渠里，为夜家出了一口恶气。所以在他的心目中，这个突然间脱胎换骨的三哥貌似很有本事，如今当夜氏布行陷入了倒闭的边缘，在大家都束手无策之时，他自然而然就会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高深莫测的三哥。

夜宁笑了笑：“穆寒，咱家眼下这种境况，我知道你很揪心，我也很揪心。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再看看吧，待来年开春，冰雪消融之后，河道通了，我想或许夜家会迎来属于她的春天。”

夜穆寒有些摸不着头脑，开春之后？春天蚕儿才开始吐丝，桑麻才开始种植，这是织布材料并不充足的季节，三哥有什么办法吗？

不过望着夜宁坚定的眼神，夜穆寒心中一动，三哥应该有了全盘计划。他也不去询问三哥到底有什么让夜家摆脱困境的计划，反正相信三哥的能力就行。

夜穆寒很快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了。

扣儿疑惑地望着夜宁：“少爷，开春之后，咱有什么办法让夜家摆脱困境吗？”

夜宁不说话，只是望着远处城中的灯火，此时天上又开始下起了漫天的雪花，在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灯火之中，雪沫子轻轻地飘下来，覆盖了那一片熬年的热热闹闹，不时有鞭炮声在周围响起，还有孩童的欢呼声传来。远远的，飘飘渺渺的，在北风渐起的这个夜晚，让人感觉时间逝去的淡淡愁绪。

春节在大雪漫天的日子里悄然而过，不过堪堪过了大年初一，江宁城外边便聚集了大批逃难的人。由于年景不好，南方许多州郡出现严重的蝗灾和旱灾，加上这个冬季寒潮比往年来得更加猛烈也更加漫长，田地歉收导致无数佃户失去了生存的依靠，他们拖家带口，从四面八方涌向附近的大城大阜。江宁作为江南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自然是灾民汇集的中心。

随着灾民大批量涌入江宁，官府立马宣布了管制措施，将灾民集中的西城门暂时关了起来，只有手持官府临时发放的路引文书的人才能进城。冰天雪地的，城外很快出现了大片大片黑压压的灾民，不少人冻死饿死了，哀嚎声哭声不时响起，也出现了不少为了抢夺食物而发生的斗殴，甚至有人被当场打死。

驻防江宁的是厢军武威营，这属于地方的常备军，都指挥使曹彬将一部分士兵遣出城外，以维持灾民的秩序，不过由于灾民的数量太多，士兵面对时常出现的打架斗殴，抢夺食物行为，也常常会选择无视。眼看场面越来越失控，官府号召城内的士绅商贾出城施粥赠衣，为灾民解困。

城内的商贾家族和名门望族纷纷响应，到城外搭起粥棚，煮粥赈灾。

夜家虽困顿不堪，但在这种善举上，夜修老爷子一向不会甘居人后。

大周景云十六年正月初三，江宁西城外的空地上，四大家族的粥棚一字排开，在小雪飘落的寒风中，他们煮起热腾腾的粥，蒸起了硕大的馒头，为疯狂涌来的灾民发放食物。

夜家也举家出动，为行善添柴添火。夜宁老早就跟着老太公到了粥棚，为蒸馒头的师傅打打下手，给排队的灾民维持秩序，忙得不亦乐乎。

巧的是，夜家的粥棚和云家的粥棚搭在了一块，于是吵吵嚷嚷的人群当中，那个素色衣裙的靓丽人儿便成了众人目光聚集的所在。对于云安容的倾城之美，夜家的其他儿郎也是倾慕不已，也因此，对于夜宁这个呆头鹅与云安容的婚约既妒且恨。平日里，他们可没有这种一睹美人风姿的眼福，今儿可算碰上了。

对于云安容，夜宁尽管也为其美色所夺，不过到底是前世万花丛中过的人。所以他抱着平常心，当人群中有人高呼云家小姐来了，随之引起了一片惊呼和骚动，他也远远的朝云安容望了一眼，不过那种众星捧月的闹哄哄场面让他微微摇头，便低头继续干活了。

“少爷，云家小姐来了！”扣儿不失时机地提醒他一句。

自打少爷上次在云家别苑写出《山园小梅》，继而赢得云海天的王羲之字帖，扣儿的小心思便暗暗盘算，少爷只怕要与云家小姐成就好事了。所以当云安容出现之后，扣儿迅速提了他一句。

夜宁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扣儿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冒失了，然后悄悄抬头往云家粥棚那边望去，只见人群汹涌中，云安容就像一个耀目的引力点，将周围的东西都引过来了。疯狂向云美人聚集过去的人群，除了领粥的灾民，其实也有相当一部分想一睹云美人风姿的城中儿郎。他们跟随家中长辈出来施粥行善的目的本来就存了要与云美人近距离接触的念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云家也把云安容的出现会引起现场混乱的情况计算在内了，提前安排了好几个护院随侍在云安容的身边，以防不测。奈何涌过来的人太多，那几个护院被人群冲散，云安容和身边的鸢儿很快受到了冲击，发出了惊叫，场面混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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