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牵绊
“在瀑布口上建一处拦河架,再将织机置于架子上,让水流带动磨盘,再由磨盘带动水力纺纱机,继而造出布匹。先生的想法很好。”蒋庆仔细勘察一番河道的地势之后,对于夜宁的想法给予了肯定。
“蒋大哥你觉得可行性有多大?”夜宁问道。
“眼下尚无法准确估算,但我想可行性还是挺大的。”蒋庆呵呵笑道。
夜宁暗暗松了一口气,对于这种涉及机械力学方面的东西,对作为理工男的他来说,在理论上是没有问题的,但真正到了实操的层面,他也心中没底,蒋庆这一番话,给了他不小的信心。
“蒋大哥,我虽然提出了水力纺纱机的想法,但我也没底。毕竟这玩意儿涉及到的东西太多,如水流的状况、河床的高低、汛期的早晚、拦河桩的架构,纺纱机的尺寸和零部件的设计等等,问题一大堆,这个都需要蒋大哥亲自去解决,我只是一个甩手掌柜,帮不上什么忙的。”夜宁笑着说。
蒋庆神色激动地望着他:“能遇上先生,是蒋庆上辈子积了大德了。所以先生千万别这么说。这个水力纺纱机我不敢包一定能造出来,但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之前他受雇于一个大的布行,除了负责为东家的染坊调配染料,也会给对方的织造坊改造修理织机。由于他技艺很好,颇受东家的器重。后来由于变故,那家布行倒闭了,其后他又遭到了王员外的算计,最终落得乞食街头的地步。如今遇上了夜宁这个金主,等于让他重生了一回。而且又让他能将生平技艺一展所长,像这种水力纺纱机的东西,对于像他这样有想法的匠人,实在是一个全新的挑战,他如何不激动莫名。
夜宁呵呵笑道:“蒋大哥尽管放开手脚去干,我一定全力支持你。”
蒋庆坚定地点点头。
如今数九寒冬,河道冰封,两人所能做的户外工作只能是大概考察一番河道的地势与环境,关于水文方面的东西,还未能涉及。考察完毕之后,蒋庆便带着测量河道得到的数据回了夜府,然后开始在图纸上画出水力纺纱机的整体架构和相关的零部件。夜宁也与他一道参详相关的设计。夜宁对于器械的运作只有纸面上的理论认知,而蒋庆则侧重于实操上的经验累积。
两者倒也互补了长短。
除夕在鞭炮声中悄然而来。夜府上下热热闹闹过大年。当夜幕降临,夜家的每个院落的廊道上,庭院中皆挂上了红红火火的灯笼,将整片院落映照得流光溢彩。这是夜宁穿越过来过的第一个年,于是颇有兴致地看着古人是如何过年的。所谓净庭户,贴门神,钉桃符,燃爆竹,这一系列的活动其实与后世农村乡下的过年场景是差不多的。当奴婢婆子将庭前院后,房屋廊庑清扫得明亮干净之后,夜宁便与母亲一道去参加老太公主持的守岁宴。
守岁宴是夜家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的宴席,为了准备守岁宴,夜府皆会杀猪宰羊,采购海珍海味,犒劳一年之中为夜家辛勤劳作的人。在宴会上,夜修老爷子会拿出数千两银子,当场奖励业绩好的掌柜和管事。
不过眼下年景不好,夜家便不再采购昂贵的山珍海味作为宴会的菜肴,只是杀了两头猪和三只羊,再配以简单的时蔬水果,以飨宾客。
十桌的宴席在后宅的大客厅摆开,入席的人陆陆续续到来,同在一方屋檐之下共事,俱是相识之人,见了面也都客客气气地寒暄几句。夜家的儿郎也四处与人打着招呼,酬酢不休。
夜宁则与母亲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他继续扮演着往日那个呆头鹅的角色,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良好习惯。尽管旁人已经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也有一些夜家的旁支堂兄弟过来与他打招呼,他则微笑着点头致意,并不冷淡,也没有太热络,轻轻淡淡的,让对方感受到重视,但又没有进一步与之交谈的兴致。
宴会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中开始,老太公先站起来,向周围的人举杯致辞:“一年又一年,逝者如斯夫啊!今儿是除夕,老头子也不想苦哈哈的。不过夜氏布行如今的境况确实不同往年。也许外边很多人都在议论夜家啥时候会变成破落户。嘿嘿!我夜修一辈子在布行中打滚,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夜氏布行从一家小作坊发展至今日的江宁三大布行之一,靠的可不是运气,靠的是我们夜家祖祖辈辈的勤劳和拼搏。世间事,得拿命挣,否则你将一事无成。那些想看我夜氏成为破落户的人,终究会失望的。我可以告诉你们,夜家不会塌下,只要有我夜修在,夜家就还是那个夜家。”说到最后,他手上杯盏的酒液由于猛烈的晃动而洒了出来。
老爷子许久没有这么激动了:“来!干了这一杯,为夜氏!”
大厅内顿时起了一阵骚动,这些骚动最终汇成一道激荡的声浪向大厅周围震荡开来:“干杯!为夜氏!”
如雄狮一般的老人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这般在族人面前激昂讲话了,老人给人的感觉一向恬淡谦和,温润如玉,如今却在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宴会上,做出此等举动。众人心里都明白,夜家如今的境况确实已经到了存亡之秋。
老太公定下了的悲愤基调,今年的守岁宴注定吃得淡寡乏味。一场在往年喜庆热闹的宴会,变成了仿佛操办白事一般的死气沉沉,了无生趣。
晚宴的最后,老太公照例给在夜氏布行做出好业绩的掌柜管事发放奖金,银元的数额较之上一年略少,有人领取了,但也有人拒绝领取,说要与夜家共渡难关。甚至有在夜家服务多年的老员工落了泪,现场一片哀伤的气氛。
老太公感谢大家伙对夜家的支持与厚爱,然后宾主之间,又是一番互相激励打气,场面让人动容。有人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大雪下了一个冬季,来年必定是个好年景,夜氏布行必定迎来一个新气象。有人应和着,夜家乃江宁行善积德之家,一定会受到上天的眷顾的。如此这般地说着,气氛再度热烈起来,直到夜渐深,宴会才在一种寥落的气氛中结束。
与母亲回了大房的院子,夜宁并未睡去,他坐在小阁楼的廊道上,望着远处城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听着周围不时传来的鞭炮声和欢呼声。外面的喜庆热闹与夜家的悲悲戚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要说没有触动,那是不可能的。诚然,此时的他与刚刚穿越过来的他,对于这个时代的感知和看法并没有改变。但在心境上却产生了很大的不同。夜家在他心中的分量加重了,而且渐渐有了归属感。
在刚刚守岁宴上,母亲一直唉声叹气,嘴里念叨着父亲在世的时候,夜氏布行如何如何,说那时候的夜家在江宁商道上的地位,连知府大人都礼敬三分等等。如今却是这般冷落的光景了。夜宁唯有在旁边安慰她,当然也只是说些夜家好人有好报,吉人天相之类的吉利话。
到得此时,夜宁忽然觉得前路模糊起来了,之前的他是坚决认为,以后的行进路线就是家在海南了。然而随着与张谦交往的深入,知道了有这样一群热血的人,他们只是一群普通的汉子,他们没有读书人斐然的诗才,也没有为将者强悍的武力,但却在默默地做着为这个国家将来免于为外族侵杀的事情。商卫司派出了大量的谍报人员,在北方的辽国和金国进行情报收集的活动,他们当中有许多人由于身份暴露而永远留在了异国他乡,尸骨无存。
为国捐躯了,他们的家属却只是得到商卫司的一份褒奖和些许抚恤金,却并未能得到官府的承认。
这些人是夜宁在与张谦的交谈中,被张谦偶尔提及的。张谦对于他们只是报以一声叹息。但却在夜宁的心中产生了某种刺痛的感觉。张谦当然不会想到不久的将来,这个民族将遭受到的可怕兵灾,并由此造成了数百万人的死亡和无数个家庭的破碎毁灭。所以夜宁对于这些谍报人员的牺牲,在心灵上的触动尤深。
毫无疑问,这对于夜宁来说,就是一份牵绊。
另一份牵绊,则来自夜家了。这样一个大家族,里面有很多人,他们在这个家里生老病死,历经酸甜苦辣,他们爱这个家,而且彼此间产生了血脉的纽带和烙印在骨子里的亲情。如今这个家就像一个倾颓的架子一般,在一天天地坍塌,而偏偏所有人都只能无助地看着,看着它渐渐将他们掩埋在底下。夜宁也是其中一份子,虽然一开始他只是陌生的闯入者,但经过半年的时间,他已经无法将自己从这个家中潇潇洒洒地抽离出去了。
有了这两份牵绊,夜宁便寻思着要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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