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作戏（二）
残剩的面汤油脂微凝，一双筷子随意搁在一旁。
曲敛芳冲男人扬了扬下巴，他识趣地递过一方白巾。曲敛芳用手绢擦了擦嘴，站起了身。
谢昀流见状放下几枚铜钱，理了理衣领站起来，向我侃笑道“戏演完了？”
他回头看看，尚远处似有人奔波着询问，一家又一家。
“过了一天了……她快要找过来了哦。”
曲敛芳头也没回，不顾威慑地拉下男人的外套，掩在自己肩上。纤手抬上抚弄下头发，向前走了：“您要求的事儿我也办妥了。该答应的也莫落下。”
谢昀流笑了：“我倒是没想到，这般亲的姊妹，你一场戏演完了，归路何处啊？”
他的话语轻佻，神色却晦涩。视线看她专注，从来不让曲敛芳察觉到一丝被盯住的不适。这场戏结束了，曲家便少了一枚棋子。曲谢两家自然不会将精力放在出局之蚁身上，到时候，他还能有机会参与到戏中人的扮演么？
曲敛芳没回头，妩媚之音落在身后：“我自是有我的下场，别累及她。”她从来不相信自己是个病人，因此制香以麻痹自己。
男人不紧不慢追上，道：“曲姐儿好能耐。”
“有手段又有骨气，重情重义。可惜就是家族没能提前看上你，否则也不必沦……”
曲敛芳冷笑一声，打断道：“骨气、呵。您老真是看重我了。贩毒这事不单单与曲家有关，我自个儿也出了不少力。财权金银不嫌多，白骨哀怨何来少。”
“莫往身后瞧了，她寻是她事。谢与曲，哪家都不是好待的地儿。待最后一场戏毕，我自会抉择。”
……
待二人走远，小铺老板这才拿来抹布擦拭桌子。他动作麻利，才搁好碗筷，刚转身，迎面险些撞上个慌慌张张的女子。
老板赶忙站稳了身，汤水晃荡，他没好气道：“嘿！嘿！这干嘛呢！”
只见那女子素衣挽发，清丽秀美，神色急促，道：“十分抱歉。我只是急着找人，请问老板，你方才有没有见过一个长相艳丽的女子？或是她身旁还有个黑衣的男人？”
老板收拾，又招呼好另一桌客人，见她的确着急的样子，想了想，道：“长相嘛……哦，他们方才往那边去了。”说着，拿手指了指两人离开的方向。
玉疏影道了谢，匆匆奔去。
老板嗅嗅鼻子，好像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像是他妻子头疼时医馆开出平心安神的药物。他忽略这一插曲，继续工作起来，融于人间烟火中。
玉疏影微提着裙摆，最终停住了脚步。人流如织，人群来往，道路四通八达，衣衫在眼前错开流走，再也找不清人了。
临燕，偌大的繁华城。
远离战事，也近混乱。错肩接踵的人流，有挑担贩卖的走商贩，有出街置买杂用的妇人，有大腹便便的富人乘车游街，也有乞讨饭食碎钱的乞丐。
一个不防，身侧猛地被一撞。
玉疏影一声惊呼，稳住了身子。一个个脏兮兮的小乞跑撞着奔走去了，将来往的人挤开撞开，惹来一片抱怨怒骂。他跑得飞快，一只手攥着香包，跑着转过脸啐道：“穿得倒是好，怎么这钱袋轻飘飘得很！”
很快，一名百姓打扮的人凑上前来，“玉小姐，追吗”
玉疏影摇摇头，道“不必。那只是香囊，装着都是普通物件。曲敛芳，你们可有找到？”
那人面露难色，低下头来。“没有。玉小姐，我们也不过是蒹葭阁阁主配给你的普通侍卫而已，能力人数都很有限……”
她叹口气，招呼其继续。
垂眸，鼻尖可闻异香。方才香囊所放名为曲径幽，香味幽微奇特，长日不散。用料珍贵稀缺，但如今她没有这个心情去讨回。
她心里压着事。
谢家人，抓走曲敛芳要如何。曲家，国家程度上意义的曲家，又与临燕的联系绞在一起了吗。曲敛芳是否真正做下了不义之事，□□运输不绝的鸦片供应，四散的……
这些想法沉在脑海里，却像是出现了无数次。可这数次与数次，记忆竟一回也没给她答案。
“疏影？”
碧色罗裙的妇人试探着问道。
玉疏影回过神来，只见眼前是熟悉之人，她手执团扇，见状带了几分惊喜：“真是疏影呐，我是如鹃，你可还记得？”
这场面好似经历了第二回。
“记……记得。鹃姐，你……”玉疏影端详片刻，见如鹃身旁站有一人，麻布衣衫，模样端正，她迟疑着道：“嫁人了？”
如鹃掩面笑了笑：“是的。这是我家夫君。”
不一样，与记忆中相似而模糊的场景不一样。
难道她近日用香过度，神志迷糊了吗？
两人客套一番，玉疏影终是问了心中所想：“鹃姐，你可知，当年蒹葭阁为何突然倒台？不瞒你说，自我娘去世，我就被遣往另外城镇……”
如兰表情带上戏剧般的错愕，然后转为几分苍凉。
“疏影，阁主去世不久，蒹葭阁便散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约莫是大家族的交涉吧。我不过是个寻常女子，只习书画，也不了解。其中详略种种，大抵都是曲敛芳在安排。”
“怎会？她不过……”
“我原先也是错愕的。甚至她如今是临燕一整个曲家的主子，背后的靠山甚至是楚河曲氏，这也让我感到迷茫。但阁散落后，众姐妹大多都有着安稳营生。我也没有多想了，谁身上又没有几分秘密呢？她如今变化大了，也念着旧情，常派人关怀我家生活情况。有些事啊，还是亲眼了解为好，我看你也是初次回城，莫被谣言诸种吓着了。小曲的身世虽然我们并不知，但也是与大家并携着长大，知着底的。”
“……”
“你若见到她，替我问问好。蒹葭阁是散了，但姐妹彼此情分尚在。”如鹃微笑，恬静的模样。
玉疏影张口欲言，又止了话语。
她见如鹃身着寻常，夫君亦不过普通人。心道：昔日如兰书画抵千金，淑贤良德，才气远扬。早有名门世家求娶。如今作普通人家，心里难道也没有些不甘么？……头好疼。
如鹃像是看透了她想说什么，微微一笑，道：“你自小是阁主亲授，锦衣玉食，跟金丝雀似的，又如何得知我的想法？阁中除却你以外，许多姐妹不是被父母卖货物般卖出，便是无父无母，家世惨淡。人各有所求，有人喜权势，有人爱美名。正如我不过求一生平安，嫁得夫婿，跟寻常人家普普通通地过日子，都是妥的。”
说罢，夫妻俩对视一笑，向玉疏影告别，静静地走了。
……
玉疏影垂眸，人各有所求么？那曲敛芳，求得又是什么？是为权财不顾一切？还是真有隐情？
她提起了裙摆，小步迈开了脚……
她没听见，亦或是不愿听见身后言语。
……
“这戏，当真要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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