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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河边漫步


隔日清晨,天刚亮张镜白就醒了,心事太重,睡不着。起得这么早,却还是比虞美人晚些。他看到见穿戴整齐在院子里看花看草的虞美人,快步迎了过去,招呼道,“虞奶奶,起这么早。”

        “年纪大了,想睡懒觉也睡不得。”虞美人声音沧桑却不苍老,还有股不服输的精气神。

        适时元远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大围巾,见到张镜白很惊讶,“你怎么起这么早?”

        “兴许是刚来,还有些睡不习惯。”他挠挠头笑道。

        “正好,要不你陪先生先出去走走吧。”元远说着把手里的围巾折了两折,盖在虞美人腿上,抬头故意笑问道,“愿不愿意呀?”

        “当然愿意。”张镜白忙上前握住轮椅的把手。

        “那咱们就出门吧。”虞美人像个小姑娘一样笑着,把手插进围巾里,等着张镜白推轮椅出门,小声嘟哝道,“快些的话,我们还能绕过玉米地去小河那儿转转,元丫头每次都偷懒说走不动,其实她是嫌远,别以为我不知道。”

        元远和张镜白被虞美人撒娇抱怨的样子逗得笑个不停,一整天的好心情从早上开始。

        张镜白推着虞美人,走在山间小路上,天上飘浮着稀稀疏疏的白云,林间穿梭着轻轻痒痒的微风。十一月的乡间,有些萧瑟却依然热闹。黄灿灿的叶子撕啦啦地响,再打着转儿落到地上,被张镜白踩在脚底,被虞美人的轮椅碾碎。

        “虞奶奶,你想念花爷爷吗?”张镜白突然很想探寻相爱与相守一生的秘密。

        虞美人砸吧砸吧嘴,叹气说道,“想,也不想。”

        张镜白不懂,问什么意思。

        “已经习惯了。”虞美人解释道。

        “习惯不想?”张镜白讶异问。

        “是习惯想念。”虞美人笑道。她的脑海里开始源源不断地注入往事,从眼里慢慢溢出,随着视线落在她盯着的远方,最后混着枯黄的秋色重新收回眼底。一想到很快就要去见他了,反倒有些少女的小欢喜,小雀跃。熬了一辈子,对得起“活过”这两个字。

        她脸上挂着暖洋洋的笑意,眼角却涩涩地,深秋的景色变得模糊。

        “奶奶。”张镜白轻声唤醒陷入回忆中的虞美人。

        她笑着醒过来,像是打了个盹,抬手抹抹眼睛又重新缩回厚软的毛毯里,感触良深道,“他刚走那几年日子过得最苦,苦得从天黑熬不到天明。后来不少人劝我带着花南花西改嫁,找个人帮衬着,总好过一个人。我嘴上说着有拖油瓶的寡妇不好嫁,可心里却不这么想,你猜猜我心里想的是啥。”

        张镜白自然猜不出来,默默地摇摇头。

        虞美人得意地笑着说,“我心里想啊,才不改嫁呢!只要生活还能再坚持一下,那我就要再坚持一下。我有手有脚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养活花南花西供他们上学,为啥要找个男人凑合过日子。一个人只不过苦了点,但我心里还留着爱情当压箱底的宝贝,其实富有着呢!可如果因为不想吃苦就拿爱情去换饭吃,就真的穷到翻不了身了。”

        说完,虞美人又把手从围巾里抽出来,擦擦嘴,这几年牙没了,说话漏风之余,讲到兴头上话多些时还会流口水,人老起来真是连自己都嫌弃。

        张镜白听得明白,却想得糊涂,问道,“人不在了,爱情还留着?”

        “留着,当然留着。我心里还爱着他,怎么能嫁给别人,又不是真的活不起了,哪能委屈自己嫁个不爱的人,又哪能委屈别人娶个不爱自己的人,都不公平。当然了,也不能委屈了心里的那个他。”虞美人拍拍张镜白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语重心长道,“镜白,你从来都是个有担当的孩子,要学会拿得起放得下,更要学会抓得住眼下,尤其是要学会替自己着想。”

        张镜白猜虞奶奶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他心内苦笑,若是抓得住眼下自然拼命去抓,奈何眼下那人不属于他,便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虞美人闻言笑而不语,她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般调皮地朝前指了指说道,“前面就是玉米地,咱们绕到它后头去。”

        “好。”张镜白推着虞美人慢慢往前走,许久又开口问道,“难道不可以和不那么深爱的人相守一生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虞美人平静地回答。

        张镜白进一步细化问题,小心翼翼地问,“如果一个人很爱你,很爱很爱你,但你并没有同等地爱他,那么可以和这个人过一生吗?”

        虞美人摇摇头,“我不知道,要看我是不是也有点爱那个人。”

        “有点爱?不用很多吗?”张镜白皱起眉头,显然不能很好地理解答案。

        “所以我才说不知道呀。”虞美人咯咯笑起来,“应该要很多爱才行吧,毕竟一生那么长。”

        张镜白又问,“那再如果你很爱很爱的那个人根本不爱你,要怎么办?”

        虞美人大大方方地说道,“如果不能争取到她的爱的话,就祝福她幸福。”

        “祝福之后呢?和不是那么爱的人相守一生?还是一直等下去,等下一个你深爱的人出现?但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有了。”张镜白再次斟词酌句问得小心翼翼,怕被窥测到太多的心思。

        “哦?”虞美人敛起笑容,低头认真思索起来,这是个严肃的问题,她要谨慎对待,“我或许会找个合得来的人嫁了吧。”

        果然。张镜白失望地垂下头。

        可虞美人又突然意气风发地补充道,“但是谁知道呢!我说不定会一直等,等自己死心,等新的人出现,或者等他们离婚也是有可能的。”

        虞美人说完被自己的恶毒且为老不尊逗笑了,在轮椅上前仰后合地替自己鼓掌。

        张镜白在后面时不时扯两下围巾细心地帮她盖好,怕她着凉。羡慕地看着孩童般爽朗畅快的虞美人,他漂亮的眼睛和嘴角也浅浅地动了几动。

        “如果娶了不爱的人,但却一生对她好,算不算不负责任?”张镜白又问。

        虞美人止住笑,“这…可能要那个人说了算。”

        那个只得了一生的时光却没得到爱的人,是否可怜,旁人说不清。

        张镜白没再问别的问题,虞美人也没再说话。乡间的土路坑坑洼洼不平坦,轮子搁在小石头上,压出一声声闷响。

        绕过玉米地,张镜白将虞美人推到河边平坦处,停稳后一个人在不远处慢踱。微风掠过,河水波光粼粼。望着一层碎金叠着一层碎银的水波,他似乎看见石齐像小鱼儿般自由自在地在他心海里游来游去,三岁的石齐追逐着五岁的石齐嬉戏打闹,七岁的石齐撅起小嘴和十岁的石齐吵架,十三岁的石齐捂着肚子说她流血了恐怕快死了,十六岁的石齐担心自己考不上大学,二十二岁的石齐出国前赖在床上要礼物,二十四岁的石齐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大喊生日快乐,二十七岁的石齐在深夜被惶恐地拥入怀里……

        小鱼儿不安分地扑腾着,溅起一片片水花,时不时吐出小泡泡,戳破了都是妄念,响起的都叫妄言。

        张镜白沿着河边踱着步,凭冷冽的河水浸湿裤脚也毫不在意,他无意间发现一块圆滑但仍有棱角的小石头,喜爱地捡在手里端详,它颜色奶白明亮,周身缠着黑褐色花纹,隐在石头堆里乍看不起眼,但一经注意便被深深吸引。

        小小巧巧的,握在手里舍不得松开。

        张镜白就着凉透骨的河水洗了洗,将它揣进兜里,回头冲虞美人招招手,“虞奶奶,这里有很多好看的小石头,你要一个吗?”

        虞美人点点头,笑眯眯地看他玩石头,时光仿佛退回到二十多年前,张镜白变回那个被临时寄存在虞美人家里的可爱小男孩。肥嘟嘟的脸蛋,胖乎乎的身子,伸着小肉手替虞奶奶揉肩,还帮忙照顾刁蛮惹事精——石齐。

        想起这些,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线条复杂却明亮的笑容,为荆棘的人生感到欣慰。虽然时光带走她矍铄的精神和健壮的身体,却带给孩子们健全的思想和丰满的未来,多慷慨!

        张镜白经过一早上的寻寻觅觅挑挑拣拣,给每个人都挑了一块石头。

        张峰是黑色的石头,粗狂的形状以及不加修饰的边角,乍看有几分豪放,但细看之下,黑亮亮的石头里藏着星星点点的雪花纹,细腻而又不易察觉,又平白生出几分儒雅持重之感。

        余秀雅的就精致内敛多了,土黄色的鹅卵石,色调柔和没太有光泽,摸在手里不算光滑但极为舒适,沙沙的质感耐人寻味。

        石卓文不太懂自己这块为啥这么大,背回去有点重,但念在孩子一片心意他还是认认真真地收进背包。转头看看齐美君那块反而非常小巧漂亮,暗红色的小石头可爱中透着俏皮,石卓文忍不住又掏出自己那块瞅了瞅,普普通通的灰色石头,一点特色都没有,摆在一起的时候显得尤其蠢笨,但看着倒是很踏实。

        元远捧着细细长长的椭圆形石头,放在手里比量一下,比半个手掌多一点,很是满意,“你怎会知道我最近缺个镇纸,这下不缺了,极好的用处。”

        “还不是我说的。”虞美人邀功似得撒娇道,年纪越大越像个小姑娘,“你瞧镜白给我选的,是不是最漂亮。”

        一块清白透亮的小石头,静静地躺在虞美人摊不平的粗糙手掌里,石头内里没有半点杂质,透着光看时,纯洁得好比未出阁的处子,轻盈剔透,似乎真能瞧出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出世情怀,当真和虞美人玉洁松贞、纤尘不染的品格神似。

        “我的呢?”石齐抱着手,用脚尖踢了踢张镜白湿透的裤腿。

        糟糕。只因寻了块与她相似的石头,张镜白便将本尊忘个干净!眼下困窘,但绝不能这般说出实话。虽极为不情愿,他还是从兜里掏出奶白的花纹石头,递给她。

        石齐接过石头仔细看了会儿,委实喜爱极了,小心将石头收好才歪着头吝啬地夸赞一句,“算你有心。”

        张镜白本想自己留着,但瞧见她爱不释手,也就释然了。他站得离石齐很近,所以鼻尖下又飘来酥酥蜜蜜的味道,勾起那夜的罪恶念想。他若无其事地后退数步让自己离得远些,免得他体内生出来的这些不知好歹的欲望令石齐苦恼。

        爱是个麻烦东西,不能两情相悦时,总要有人用自残以平衡。他警告自己不能轻易放纵,他宁可伤害自己也想保护她。

        石齐注意到张镜白的小动作,也配合地向虞美人方向凑了几步,拉大些距离,笑呵呵地和大家说两句俏皮话,一起热闹热闹,她努力将细腻敏感扮作木讷迟钝。张镜白的刻意闪躲,让她想起阿念和阿莘之间堕落破败到无可修复的“兄妹”关系,越是亲密之人,在跨过那条欲望之壑时,越应谨小慎微。

        爱是个混账东西,即使两情相悦亦不能成双时,总要有人用说谎做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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