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陈年往事
安稳的日子好像插在香炉里的一根细线香,从这头到那头燃的飞快。四五天转瞬即逝,两家人商量了商量,保险起见决定提前一日回去,况且住了好些天,吃吃喝喝闹腾了好些天,再久怕虞美人身子吃不消。
石齐恋恋不舍地收拾行李。
张峰坐在藤木摇椅的左面,石卓文坐在右面,守着熟睡的虞美人,待她醒来与她道别。
虞美人可能做着美梦,她神态安详微微有些笑意,眉梢眼角爬满宁静的时光,好像度过了悠远漫长的岁月后,连时光也累了,才在她这里歇歇脚。听元远说,近几个月,恩师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渐虚弱,一天会睡上十几个小时,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吃的也越来越少。
不过,她这几日但凡醒着,精神都好得不得了,既让人开心,又令人担忧。
张峰紧紧握住虞美人的手,苍老而衰弱,丧失弹性的青灰色的皮可以□□成任意形状,当初就是这双拿着扫把的手,将家境贫寒的他一点一点扫进了大学。
“小伙子,你很喜欢看书吧。”虞美人路过时突然开口,吓得张峰连忙收起书,藏在身后不敢让人看见。
张峰面色通红,嘴唇因紧张而轻微颤抖,但凡有人见他读书,总要冷嘲热讽几句,有些不乏恶意。
“就你还看书呢?小学刚毕业,没出息的废物一个,这辈子都别指望上大学。”这是手里拿着鸡腿的刻薄堂弟对他的全部评价。
他自己也知道,就算看一辈子也只是个早起晚归摆摊卖杂粮饼的,他爷爷是这样,他爹是这样,他这辈子也得这样,将来生出了儿子估计还是这样……所以他总是偷偷躲起来看书,图个清静。他也总在看这本书,颠过来倒过去地看,因为他目前只有这本书,甚是珍惜。
虞美人见他羞红了脸的样子,笑着说道,“给我做个杂粮饼吧,多放点香菜。”
张峰吸吸鼻子,把书卷一卷掖在怀里,开始认真做饼,速度很快,技巧娴熟,放了大把香菜,刚想抬头问够不够,就发现身边没人了。
四处张望,才瞧见那人回到自己的小推车附近,翻腾了好一阵儿才抱着一包东西过来,爱惜地拍拍包裹上的灰尘笑道,“我见你总是看一本书,一定是非常喜欢,可我这里也有几本不错的,你不妨也看看。”
张峰不明白这陌生女人怎么想的,萍水相逢,一个杂粮饼里多放两把香菜的交情,何至于此。他迟迟不肯接书,忽而闻到焦糊的味道,才懊恼地给饼翻个身,黑乎乎一片,没得卖了。心疼之余只好重新做一份,糊的那张饼铲到一旁不舍得扔掉。
虞美人看在眼里,缓缓开口道,“我家里很穷,穷得只剩书了,不当穿也不能吃,可我家里又很富有,因为我有很多书,一本挨一本。我看它们终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带出来见见世面,你是爱书之人,定不会拒绝和他们交朋友吧。”
张峰揉揉眼睛,即便她看起来不像坏人,但他还是不肯接书。
“我一分钱也不要,若真要给我些好处,不如每日都多放些香菜,那东西贵得很呢。”虞美人笑吟吟地望着眼前的大男孩,才十四五岁,风吹日晒,奔波生计,皮肤黝黑但眼神明亮,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早熟、内敛和谨慎。
帮帮他,何乐而不为呢。虞美人又将书递得离他更近些。
张峰犹豫再三地伸出手,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使劲在油亮亮的衣服上擦了几下,才郑重地接过书,摸摸硬闯闯的书角,翻翻轻脆脆的书页,又凑到鼻子前使劲嗅了嗅,油墨味儿真香。他咧嘴笑了,一排白牙,终于露出了小伙子该有青春气息。
“你每日都来这里摆摊,我每日都来这里扫地,若是看完了就问我换本新的。”虞美人依旧温和地笑着。
张峰摩挲着两本书,一个劲儿的点头。他觉得这么厚的书,恐怕要看一整年,最快也要半年吧。
虞美人拿过杂粮饼,小小咬了一口。也很香。她系上袋口,将杂粮饼小心翼翼地放进挂在手推车一侧的布袋里,心想花西和花南一定爱吃。
一周后,张峰早早守在街口,心神不宁。大老远看见虞美人,就使劲招手。
“我看完了。”他傻乎乎地挠挠头,把书递还回去。
虞美人惊讶道,“这么快……看得懂吗?”
“其他还好,这本不太明白。”张峰涨红了脸,吸吸鼻子,心虚又害羞地扯扯耳垂。其实是完全不明白!这本书上全是鬼画符,半点看不懂,可他怕实话实说太丢人。
“初一数学都看不明白,要加把劲儿才行。”虞美人收起儿子的课本,回到手推车里翻出个本子,一面有字,一面没有,显然是别人用过扔掉又被她捡回来的。这是扫大街的额外福利。
她将本子和书又塞回张峰手里,还有一根比大拇指还短些的铅笔头,耐心说道,“你把不会的写下来,每天早上给我,第二天我再还给你,要是还不会,我就更早些来给你讲讲。”
张峰捧着书、本和一小截笔头,站在原地不动弹,非亲非故,他不明白她为啥对一个街头摊饼的陌生人这么好?
虞美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拍拍他肩膀,坦然说道,“帮助一个人哪论贵贱和远近呢!反正活着也是活着,闲着也是闲着,你有心学,我有心教不就成了。”
张峰呆呆愣愣地盯着虞美人看了许久,好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终于有了反应,慢慢别过头将脸转向另一侧,角度几乎达到了人类极限,肩膀一抖一抖的,脖子上迸出青筋,如果在大街上哭出来的话就太丢人了。
从那以后,无论阴天下雨,无论寒冬酷暑,总能看见一个小伙子蹲在街角,和一个老妇人捧着书交头接耳,日子久了,反倒成了风景。旁人看了都要讥笑几句,一个摆摊的和一个扫大街的,就算把书看出个花来,又有什么用?当饭吃,还是当钱花?
“将来有什么打算?”虞美人递给张峰一本新书,小伙子进步速度惊人,她深感欣慰,但若不能更上一层楼而是继续摊煎饼,这辈子这些书就算白读了。
“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继续摆摊卖杂粮饼呗。”张峰随便捡起一根小木棍,在地面上随意划拉着。
“有没有想过考大学?”虞美人启发道。
大学。这个词张峰听过,没敢想过,他知天识命地摇摇头,手里的小木棍划拉得更快了。
“不想去?”虞美人问。
张峰摇摇头。那里不是他能去的。
虞美人笑了,既然想去那就好办,“我觉得啊这几年是你的好机会,之前那场运动闹得读书慌,眼下高考界限放得宽,鼓励大家都去考大学,你正好有个小学毕业的文凭,可以去试试。”
张峰一屁股坐在地上,丧气道,“试也白试,考不上的。”他家祖坟光秃秃的又没冒青烟,他哪有那种读书考大学的好命呢!
“不去考怎么知道考不上,我说你能考上。”虞美人笃定地指指“作业本”,又指指他的脑袋瓜子,说,“你还不信我吗?”
“我信你。”张峰没半点犹豫,接着又垂下头,“考上了也没钱读,爹死得早,家里一个老妈还指望我挣钱养家呢。”
虞美人呵呵一笑,淡定说道,“这我都替你想好了,要是你不介意将来当个老师的话,就考师范类院校,不仅没学费国家还有补贴,一个月二十几块钱,省吃俭用勉强够用。”
张峰的眼神变得闪亮,用手背搓搓嘴角和鼻子,问道,“真有这好事?不掏学费还有钱拿?”
虞美人笑着点头,又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还骗你不成。另外呀你还可以早晨早早起床溜出来摆几个小时杂粮摊,晚上再摆几个小时,多少能贴补些家用,不过千万别耽误学习。这几年你和家里人苦是苦了点,但值得。”
张峰被说得心动了,一口气还没提起来又落了回去,拿着小木棍在地上胡乱划拉着,闷头自我菲薄道,“我肯定不行,我家祖上三辈就没个读过书的,我不可能有出息。”
“祖上三代贫农的朱元璋都去当皇帝了,你为啥不行?”虞美人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好像说自己不行的人不是张峰,而是她。
“…我哪能和皇上比呢。”张峰觉得有意思,也觉得不好意思,挠头嘿嘿傻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就不笑了,手里的小木棍停在地面,一脸严肃地寻思着,为啥老是觉得自己不行呢?至少该去试试啊!
虞美人眼含期望地望着他,这个孩子有毅力,有能力,就差一点点披荆斩棘的决心。
张峰一抬头,对上虞美人鼓励的目光,愣了愣神,从心底迸发出一股子力量,震得他四肢发麻,“啪”地把手里的小木棍扔到地上,站起身,说出了改变他一生的话。
“虞老师,我要去考大学,将来做和你一样的人,今年考不上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反正,反正我要当皇上。”
一番豪言壮语,一颗壮志雄心。
“好。说得好。”虞美人笑得欢快,拍手称赞。
“我要是准备考大学的话,还差点啥?”张峰又蹲下了,现在的他和刚才很不一样,此时他斗志昂扬,此刻的人生豁然开朗,有了方向。
人一旦有了理想,就和咸鱼有了区别。
“那你还差得远呢。”虞美人咯咯笑了起来,将儿子的小学英文课本递给他,“我先教你一些单词,单词串成串就是句子,英语可简单了,所以你和它见面晚也别害怕,它呀友好着呢。”
一位蹒跚妇人,一位贫寒少年,一本书,一支笔,还有从东边滑到西边的一轮太阳。周而复始。
当张峰拿到录取通知书时,他在背面,如是写道——所谓贵人中的贵字,最是不轻贫贱。
多年后,虞美人才告诉张峰,她和丈夫是如何在自家床底下偷偷挖坑,把二人的毕生心血埋进去,直到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过去后,她才敢挖出来和“老朋友们”见见面。
虞美人时常一语不发地看着泛黄的书,好像又看见了儒雅的丈夫。
久别重逢,令人心碎,动容。
“我先生生前喜欢的书、他自己写的书还有手稿都被保存下来了。”虞美人每每说起连夜埋书这事,都非常得意,“他总是说好东西不能毁,也不能永远埋着得不到用处,日后遇到有需要的人,定要慷慨。谁说不是呢,他活着的时候,也总是大方得令人头疼。”她也常对张峰说,“我先生的那些书呀,幸好遇见了你,才不辱使命。”
张峰紧紧握着虞美人的手,恨自己还没还够老师的恩情。
“老师,老师?”石卓文轻柔摇醒虞美人,用衣袖擦掉她眼角流出的泪水,难过地问道,“又梦到师公了?”
虞美人缓慢地睁开眼,看着一直守在身边的张峰和石卓文心下温暖踏实,却略责怪地说,“怎么在这傻坐着,老太婆睡觉有什么好看的。”
“老师…”张峰把脸贴在虞美人的手上,埋得深深的,如果每次见到老师都哭的话实在是太丢人了。
“傻孩子。”虞美人看看张峰,又看看石卓文,暖心地笑了。
都是她的傻孩子。
元远端着肉糜粥站在门口,红了眼眶。
为了先生,她什么都愿意做。是先生教会了她许多许多字,告诉她有个叫大学的地方,让她的人生有了北极星,可以一直不断地靠近梦想。
“我要上大学!”十三岁的她冲父亲大喊。那一年她初中毕业,全校第一。她要去大学,找先生。她答应过先生。
“上什么大学有什么用,没钱给你上大学,去你妈的服装厂挣钱去。”她喝醉酒的父亲破口大骂。
元远不顾拉着她衣角求她闭嘴的母亲的劝告,大声顶了回去,“我不去服装厂,我要读书。我自己捡垃圾,收破烂,我自己攒学费,我要上大学!”
“反了你了,看我不打死你。”男人一身酒气,面目狰狞地举起手,一个巴掌重重甩在元远脸上,还觉不解气,又一脚踹在她肚子上,接着解下皮带发了狠地抽在她后背上,边打边含含糊糊地骂,因太过用力而吐字不清晰。
元远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我要上大学。”
母亲抱着她哭着求丈夫不要再打了,孩子命快没了。
“这种赔钱货,活着不能给家里添钱,打死一个少一个。”男人终于停了手,扎起裤腰带摔门而出,又喝酒去了,门哐当哐当响两声,就彻底安静了。
母亲没钱给元远看病,奄奄一息的她尝尽了泪水。躺了一个月,下地后的她不再提上学这事了,也自此不再和父亲说一句话。
她安静地随母亲去了服装厂,开始为家里挣钱。白天上班任打任骂,晚上一个人沿路边捡垃圾收废品,一分一分地攒学费。
两年后报个了夜校,家里也不再拦着,随她去了。
元远听说只要认真学,年纪大点也有机会上大学。她坚信大学才是她的终点,因为她答应了先生,所以面试新工作的时候,她如是说,“我要去一个叫做大学的地方,听说不远,只要我想就成,所以我得先攒点钱。”
编辑是个中年男子,听罢惊讶地笑了,他不是很介意她是否去过一个叫做大学的地方,赞赏道,“我读过你写的文章,才华横溢,富有思想,很难想象你只读过夜校而已,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给你一个小专栏试试。”
当编辑的第三年,她幸得赏识有机会出了第一本书。是当年的畅销书。
元远拒绝了出版社的赠予,路过书店时,自己掏钱买了三本。
一本留给自己,笔直地插在书架里。
一本寄给母亲,怀着卑微的报复心思,在信中写道,“这书赚来的钱可以给他,但书莫让他碰”。
最后一本,随着她坐上了火车,以试试看的心情,颠簸到了庆大校园里,经过长长的走廊,最终落在虞美人手里。
虞美人捧着书,依稀记得元远,却不敢辨认,“是你吗?”
“……是我。不会怪我唐突吧。”站在大学里的元远显得异常拘谨,手指抠着衣角的线疙瘩,心里却极高兴,先生还记得她。
“不唐突,一点都不唐突。快让我看看。”虞美人激动极了,又靠近了些,看着亭亭玉立的元远,拉起她的手,既熟悉又陌生,“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回国平路找过你,可你家搬走了。”
“倒闭了,就搬走了。”元远轻声说,她总觉得站在大学这么圣洁的地方很不自在。
虞美人看着封面惊喜问道,“这是你写的书?”
“嗯。写的不好。”元远不是谦虚,而是害羞了。她老是觉得自己配不上这里。
虞美人迫不及待地翻开书,来回摸着黑色的印刷字,那个曾经文弱瘦削的小姑娘,以心为刀,如今刻出了最铿锵有力的汉字。
她感动得快落下泪来,连连说道,“写得好。写得太好了。没什么比这更好了。”
听到夸奖的元远甜甜地笑了,开心说道,“很多字都是先生教的。”
虞美人一时间百感交集,哽咽着埋怨道,“怎么才来看我呢,你一直知道我在这儿,我却不知道你在哪儿。”
“我,我至今也没读过大学,所以一直…”没脸来见你。元远惭愧得没能说下去。
“傻孩子。”虞美人怜爱地揉了揉元远的短发,那手感别提了,特扎人!她笑呵呵地说道,“大学不一定要在学校里读,社会也是一所大学呀。”
“先生说的都对。”元远感激地笑了笑,接着又垂下眼睑,怯怯地问道,“先生,上大学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虞美人把书贴在胸口,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容光焕发,皱纹都堆起了深深的褶,欢实地说道,“大学呀,我看对你就没用。有时候它帮追梦的孩子寻个捷径,可你没有它不也做得很好。它只是工具罢了,你说呢。”
元远愣住半晌儿,才随虞美人开怀笑起来,“先生说的对!”
她追逐了十年大学,其实都是骗人的幌子,她其实一直在追逐梦想,辛辛苦苦,蜿蜒曲折,却也不亏。
后来元远辞去了编辑的工作,去了很多地方,阅百川,睹千峰,行万里,她出了第二本书。直到现在仍是榜上有名的畅销书。
老规矩,去书店掏钱买了三本。
一本留给自己,笔直地插在书架里。
一本寄给母亲,怀着轻松的踏实心情,在信中写道,“父亲曾问我上大学有什么用,请代为转告:若只为活着的确没用,但女儿此生不仅仅为了活着”。
最后一本,随着她坐上了火车,以坚定从容的心情,颠簸到了庆大校园里,经过长长的走廊,最终落在虞美人手里。
“先生,请阅。”她相信先生一定会喜欢。
窗外秋风卷落枯叶,元远收起回忆,腾出一只手擦掉眼泪,虽不忍心打扰他们师徒话别,但饭要趁热吃才好。
石卓文将手搭在虞美人的胳膊上,细细摩挲,说,“老师,我们明早就走了,有元丫头照顾着,我们也放心。”
“可不是,照顾得可好了。”虞美人将手搭在石卓文手上,轻轻拍两下,要他放心,“我连亲生儿子都不稀罕用,就信得着元丫头呢。”
元远这才迈步进屋,放下一杯热茶和一碗热粥,牢骚两句她平日里种种不听话的劣迹,提醒她趁热吃便又转身出去了,不愿打扰到师徒三人。
石卓文望着元远背影,转头跟虞美人笑嘻嘻地说,“还记得当时我因为论文方向跟大教授几乎闹翻,险些毕不了业,多亏你叫元丫头帮我查国外的资料,才能顺利毕业,这辈子都欠她个大人情。”
“你不欠谁的呀,都欠!”张峰一想起这事就来气,一脸气愤地吐槽道,“我那时候穷得叮当烂响,你居然还好意思跟我借钱送礼,饿得我三个月没吃过饱饭。”
石卓文完全不领张峰的情,一副理所应当的欠揍模样推推眼镜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平日里你没少跟我蹭吃蹭喝,人类要懂得知恩图报!再说后来国家兴了奖学金,你比谁拿的都多,关键时刻不靠你靠谁。幸好当年我灵机一动送了条烟给谢老头,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戴了得有一百顶高帽吧,不然就算我论文得诺贝尔奖,他也不让我毕业。”
“谢主任是固执了点,但也不是坏人。”虞美人替老同事开脱两句,居然惹得石卓文挺不高兴。他气得背对着虞美人,小声牢骚道,“老师您别替谢老头说好话,老顽固,心眼比针鼻还小,完全不肯接受新思想。当年不鼓励学生创新也就算了,还处处打压,要不是您和文校长一直支持我帮助我,我现在可能,可能,可能就…”…一气之下回家乡子承父业,当一辈子电工了!
可他转念一想又释然道,“不过呀,就当年那股咬碎牙也要熬出头的韧劲儿,现在想来也是受益终身。”
“人这一生呀,哪有白吃的亏,白受的苦,都有用处。”虞美人慈爱地抓起张峰和石卓文的手,正巧余秀雅和齐美君收拾完行李走进来道别,也围在藤椅边上,纷纷盖住虞美人的手。
“老师,你千千万万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健康长寿,别害我们担心。”余秀雅情真意切,说两句就说不下去了。当年若不是虞美人三次登门说服了出身书香门第的倔强父亲勉强同意她和穷小子张峰的婚事,哪有如今的幸福美满,风风雨雨几十载,她过得比谁都知足。
“我都八十多了,已经算长寿的了。”虞美人反倒宽慰起余秀雅来。
“这算什么长寿,学学那个春啊秋啊啥的,三千岁当一岁那种,还有好些年呢。哎对了,那到底是啥来着?”齐美君说着就望向张教授,古诗词啥的他擅长。
张峰实在听不下去,叹口气替她答道,“上古有大椿者,以三千岁为春,三千岁为秋。”
“哦哦哦,就是那个。”齐美君指指张峰竖起大拇指,表示他答对了。
几个人被齐美君逗得前仰后合,齐美君也跟着大家毫不避讳地笑话自己,恰是笑得最欢快的那个。
她打心眼里敬爱虞美人,就像虞美人也打心眼里喜欢她一样。
“你们早些回去也好,过几日花西花南回来了,又要唠唠叨叨批评我这儿批评我那儿了,不想被你们听见,怕丢脸。他们呀,老怪我不肯和他们一起住,可孩子们有自己的人生,我哪能老是掺和。若不是元丫头死活不肯嫁人,我也不想要她的。”虞美人知道孩子们舍不得走,但人生滚滚向前不等闲人,哪能在脖子下面入土的老太婆身边伤春悲秋,“快快回去吧,这几日我特别开心,但不能一次快乐个够,因为我还想留着下次呢。”
如果能等到的话。
乐观,积极,善良,从容,生离死别亦不自怨自艾,虞美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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