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殿选当日
得罪?
林容仔仔细细回思自己近日的行径:
上朝迟到,誊抄奏折抄了错别字,这算得罪吗?
如果这也算得罪,皇帝陛下未免也太小心眼了吧?
林容回思完毕,将腰板一挺:“没得罪啊,是他自己怪里怪气!”
不过,嘴上虽逞强,之后众位宾客和大族的闺阁小姐上殿时,她还是收敛许多。
哪怕是万兽国第一美人上殿,人群耸动,林容也没敢站起身来看热闹:
万兽国第一美人是蒋钰。
蒋钰是蒋副手的姐姐,出身第一名门青鸟蒋家,两朝首辅蒋叔衡的长女。
她跟在蒋首辅身后进殿,便是一进殿,广德殿的汉白玉广场开始骚乱:
这日,蒋钰身着一袭淡青绣飞鸟纹长袍。
飞鸟纹样和蒋叔衡、蒋仲日常所着族服纹样一模一样。
长袍颜色寡淡,本该不出彩才对。
穿在她身上,却生生托出一种飘逸绝尘、摘星谪仙的高妙。
头上罩着竹篾编的宽帽,帽沿处拢下薄纱。
薄纱是青灰素纱,远观犹如一团山中青雾。
随着她款款步入,殿中众宾客脸露陶陶然的神情:
“香,好香啊……”
广德殿的汉白玉广场上莫名浮起一股幽香。
这香实在太过沁人心脾,众宾客不由都引颈伸脖,争相去看,盼望着蒋钰掀起头纱,露出真容。
不过,很快,陶醉惊叹,转瞬变成惊叫连连!
高台之上本是伏卧陆羽脚边的懒胖金虎,突然站起,后腿一瞪,在空中划过一道金色弧光,竟向蒋钰扑过去!
它扑到蒋钰脚边,围着她转圈,嗅闻。
皇帝的宠兽金虎是自小就养在宫中的,驯养纯熟,即便见到陌生人也懒懒睡觉、毫无反应。
这下骤然发性,众人不知何故,都屏息敛气,生怕金虎会暴起伤人。
不过,蒋钰倒似一点也不慌张。
她安安静静站立着,任由金虎的利齿钢须贴着她转动……
这时,金虎两只前腿骤然一伸,众人正要尖叫:
金虎前腿已是伏地前伸,竟似对蒋钰讨好跪拜!
蒋钰从青玉绣白鸟卷云纹的广袖中伸出素手,在金虎头顶轻轻一摸。
金虎嗷呜一声,声音娇嗔依恋,又将虎头贴上蒋钰脚背,挨挨擦擦,神情十分亲热!
蒋钰这时方才将面纱掀开,朗声道:
“青鸽蒋家蒋钰,见过殿下、太后。愿殿下太后万岁万万岁。”
众人见了她容颜,”啊”的一声:
蒋钰是传闻中的绝色,此刻一看,果不其然!
她肌肤胜雪,眉眼细长妩媚,脸蛋轮廓棱角分明。
尤其是那神情气韵,独有一段凛然不可侵的孤冷。
这一点,倒和殿下相近。
蒋钰是皇城中盛传的未来皇后人选。
如今看来,这传言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大殿之上,金虎对她伏拜,众族携带上殿的吉兽也渐渐安静。
小兽们睁着湿漉漉的黑眼睛懵懂望着她。
这让蒋钰便像千年松树林中传说的百兽公主一般,充满着震慑人心的圣洁之美。
殿上诸人一时恍然,如在幻境之中:
“这和仙女下凡有何区别?连殿中的牲畜都被她倾倒,可见此美只应天上有……”
高台之上,陆羽笔挺的背脊,也罕见的往前一倾。
和方才见到其他随家族上殿的秀女时的冷漠截然不同,显是对蒋钰极感兴趣。
一直沉默寡言的年轻小皇帝开口了:
“朕的宠兽自小训练有素。主人在侧,决计不会跳出三尺之外。它今日此番,大乖常理。”
陆羽的声音威仪沉稳,在大殿之上回荡。
众人要笑出声,心道:
“千年的铁树要开花啦~!不愧是‘北疆老叟’,即便夸人,也能挎着一张脸,跟姑娘欠了他钱似的。他这是夸人没错吧?”
万兽国的小皇帝,自从遭遇惨绝人寰的惨祸后,性情变得难以捉摸。
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谁知下一刻,陆羽森然道:
“方才朕鼻尖若有异香,此异香一出,殿中各兽皆有异动。该当是你用了什么古怪香料,惑乱兽心,此香于兽,可有损害?”
说着,目光如炬,神情肃然
异动,诡谲,惑乱,损害?
众人听到陆羽的措辞,见到陆羽犹如风纪部先生抓到学生做坏事时的严厉神情,不由呆了。
感情这不是夸赞,竟是要断案呢?!
若他手边此刻有惊堂木,怕不是要拍案升堂了。
大殿中有人忍不住悄声:
“陛下在学堂的绰号‘北疆老叟’,他这般相貌,‘叟’之一字从何谈起?如今看来,原不是形似,乃是神似?”
蒋仲举着白羽扇,肩膀在扇子后不住抖动。
抖了许久,方才转头向林容道:
“诶,林容,你可曾听过鎏金海对岸,有个舶来词,叫‘注孤生’。”
林容早忍笑到弯腰,勉强直身问:
“此词何意?”
蒋仲一字一字道:“注定此生孤独终老。”
众人都在笑。
林容微微一低头,喃喃一句:“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声音极轻,轻到连坐在她身边的蒋仲亦未听见,仿佛一闪而过的流星……
蒋钰面对陆羽的指责,面不改色,朗声道:
“回殿下,小女确然用了香。此香也是小女呈现的新品:诱兽香。”
陆羽尚未说话,坐在皇帝身边的太后却是开口道:
“诱兽香?”
蒋钰正欲张口解说,她身前站着的父亲蒋叔衡一个转身,怒喝道:
“混账!为父今日携你前来,是让你来展示香料的么?先前叫你预备的千里记号鸽,你不是说妥当收在袖中,鸽子呢?”
青鸽蒋家如今执掌国中所有通讯之业。
蒋叔衡既为两朝首辅,又是青鸽蒋家的执舵人,便将万兽国的通讯生意由白鸽信扩展到白马信,又将驴运、骡运也纳入到陆运生意体系中。
蒋叔衡于仕途、生意都声名赫赫,风光无限。
偏生膝下一双儿女,尽成笑柄,令他难堪:
儿子蒋仲,莫名其妙要当太师副手,甘愿做配。成日钻山打洞、探寻世间古怪秘闻,不肯一丝一毫用心正业。
女儿蒋钰,被当作未来的皇后苗子培养,却性情孤闭,把自己关在闺中,没日没夜调制香料……
他今日携着女儿前来盛会亮相,早早便将青鸟蒋家新研究的兽种“千里记号鸽”用金笼装着,交到女儿手中,嘱托女儿在盛会上露脸展示。
没曾想从蒋府到万兽宫短短几条街的距离,记号鸽连同笼子一并消失。
女儿上殿后,呈现的兽艺竟是他此前从未听过的“诱兽香”?!
蒋首辅积了一肚子的火,彻底爆发:
“太后,殿下,莫听小女胡扯!微臣带她前来时,已是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安于本分,循规蹈矩!没想到这孩子不听话,却是把香料带上殿了!”
蒋首辅生怕得罪分管香料的大族褐麝言家,便刻意骂得格外大声。
而“安于本分,循规蹈矩”八个大字,是蒋首辅的口头禅。
偏生这时,礼部侍郎站出来道:
“蒋首辅此言差矣,依小人之见,这香竟是有些水准的,绝非玩乐之作。蒋兄何不让侄女好好解说?小人我也可为侄女品鉴一二。”
礼部侍郎便是褐麝言家人,除了任职礼部侍郎外,更在皇城中开设数间香料铺子。
众人心中纳罕:
“礼部侍郎神情竟不像嘲讽。他是香料行家,他都这般说,这香看来非比寻常。”
太后和蔼道:“蒋首辅,你看礼部侍郎都说了没关系,你便让侄女说说也无妨。”
蒋首辅拱手道是,对女儿哼一声道:”行家在此,切勿卖弄。”退到一边。
蒋钰款款行了一礼,道:
“此香取了豆蔻、肉桂调制前调,又以上百种肉食送入松果火炉,烤至焦黄,取其表皮焦酥肉块,用高汤炖煮。再取纱绸,至于汤中,一起烹煮,最后将肉汤弃之不用,只用那煮了千滚的肉香纱绸,和薄荷草、风信子、草果等数十种香料一同烧制。这浸染肉香的纱绸与香料一同制出的香料,荤腥肉香已极微弱,将香薰在衣料上,人闻起来只觉好闻,兽类天生嗅觉敏锐,却能闻到层层香气底下掩盖的肉香,这香便能勾出兽类当下心欲,是名‘诱兽香’。”
礼部侍郎听完,两眼发光,半日,才道:
“用这纱绸取肉香,如此巧法,侄女是如何想来?妙极,妙极!”
说着伸手在大腿上一拍,又道:“可惜,可惜!”
众人心道:“这倒稀奇,刚说完妙极,又说可惜。”
却是那礼部侍郎骤然转身,对蒋首辅叹道:
“蒋兄,这么好的闺女,怎么就生在你们家了?!”
这话不伦不类,本是冒犯,但众人都知这其实是对蒋钰香料最大的称赞。
便连蒋首辅这样中正之人,也不由被这话逗笑,便一鞠躬道:
“侍郎谬赞了。”
脸上闪过一丝自豪。
太后笑眯眯地看着蒋钰,眼神越发透出喜爱,和蔼道:
“好孩子,你说这香可以勾出兽禽当下心欲。可兽性简单直白,唯吃喝二字而已。方才我看金虎撒娇做痴,这又是何种心欲?”
蒋钰道:“回太夫人,无论人还是兽类,心欲皆有两层,一层乃浅表心欲,是身体发肤本能粗俗之欲。二层是隐藏心欲,乃是此身压抑多年的真实索求。我这诱兽香,便是用来勾取兽类潜藏心底的真欲。这金虎,平日衣食无忧,口腹之欲皆得满足。所以,它当下表现出来的,乃是渴望关爱、求索抚触的依恋之欲。”
蒋钰说到这里,众人都斜眼去撇高台之上的小皇帝,心想:
“渴望关爱、求索抚触?是了,陛下这么个样子,平日自不会对宠兽亲亲抱抱举高高的。”
林容听到“渴望关爱、求索抚触”八个字,却是一愣。
想到某些往事,怔怔望向前方。
恰巧,林容的目光盯在前排坐席一个颇为英俊的年轻郎君宾客身上。
于是高台之上的皇帝,再次转过头来。
林容只管发呆,肘处连连遭到撞击。
她一惊,抬起头来,这一抬头,林容感到头顶处轰的一响:
视线目之所及处,所有宾客皆睁着眼睛望向自己。
身旁蒋仲不住击她,低声急道:
“快站起来,殿下问你话呢。”
林容遍体生凉,慢腾腾地站起身来。
在学堂中学习时,她就常常和身边同桌说得忘乎所以,被先生骤然提起问话。
如今这个噩梦时刻重现了。
蒋仲和在学堂时一样,即便到了最危机的时刻,也不放弃捞她:
“殿下是问你,对诱兽香是何看法?可会造成兽药滥用?另外,此香若过度深研,可用到人身,会否造成伦理问题?”
可惜捞也无用。
林容听了好几遍方才听得大概。
汉白玉高台上,日冕指向正午。
阳光灼烧着林容的脸。
她口干舌燥,脑中混沌,头部充血,两耳发烧。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时,高台之上,又遥遥飘来一声:
“林太师昨夜做什么去了?今日这般魂不守舍。”
陆羽的声音,已是充满浓浓不悦。
林容道:“陛下恕罪,小人昨夜落枕了,是以今日有些走神。”
便听得陆羽道:
“不曾安睡?还是宿醉未醒?”
大殿寂静。片刻,陆羽又道:
“罢了,坐下吧。往后早睡早起,休再贪杯熬夜。”
余音绕梁……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广德殿越发静得只剩各族携带上殿的吉兽偶尔发出的哼哼声。
这下,连普通宾客都察觉出今日皇帝的不对了:
“林国师是近日得罪殿下了罢?兽艺大会这才开始多久呢,就挑了两回岔子。讲小话不行,发呆也要提人家发问。连熬夜喝大酒都要管?陛下管得也太宽了吧?”
(https://www.ddbqglxt.cc/chapter/32894784_1716242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l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l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