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香药计划
到底澄清得晚了点——经过季小宝鹦鹉学舌，好像大半个医馆都听说，周小姐偷偷地给唐大夫绣了个红鸳鸯这件事了。
你去跟他们解释，他们还要露出“没事，打个擦边球么，咱们都懂”的神色。
素问决定躺下摆烂了。
接受了这个“酒要一口一口喝，路要一步一步走，步子迈得大了，容易扯着——”的教训，素问也没再有太多时间学做女工，放下彩线绣针，一眨眼，端午节近在眼前。
仲夏端午，亦是大节，拜神祭祖、祈福辟邪，防疫祛病。
由于家家要佩香囊，摆菖蒲，喝雄黄酒，加之蓄兰沐浴，各大药铺医馆的生意颇为红火。
周氏医馆也不外，把苍术、藿香、吴茱萸、艾叶、肉桂、砂仁、白芷分成小包，按份出售，至于其他药材，也都卖得飞快，加上进货备货，大伙儿忙得脚不沾地。
越忙意味着收入越好，这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为犒劳辛苦，医馆的伙食还加了菜。
同时，周家少不了和各路远亲近朋互送节礼。
其中唐崇家送来的那一份里，有用小瓷瓶儿装的笃耨香。这是种舶来的香料，价值十分珍贵，价格很不亲民。除了能用于合香外，用于护肤效果极佳，因此很受年轻的姑娘喜欢。
周老太爷便道：“崇哥儿也是，破费这些做什么。拿去你们娘儿仨用吧。”
周丽娘笑道：“我这老脸老皮的，哪用得着这么金贵的东西？给俩姑娘分了就罢了。”
于是素问和顾婉儿一人得了一半。
胡桃取来，高兴地说：“看，这两瓶是小姐的了。”
素问看了一眼：“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
胡桃莫名：“小姐你是又傻了不成，咱们府除你就表小姐一个，哪有别的姑娘‘们’？”
她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就惹得素问噗嗤一声喷了茶。
素问却是自己乐了一会儿，可惜这个时代没有曹翁，没人能接得上她的梗。
又因为这点细枝末节，起了会儿乡愁。
她这个芯子里的现代人，既有叛逆矜骄的一面，也有务实市侩的一面。素问细忖，自己对那唐崇确是有几分好感，也白吃过几壶飞醋，后来回来想想，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对方要是不乐意，她也就识时务地缩回壳里去。
古时深闺小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只为梦到一书生，便可离魂而去，深情不移。
那种不顾一切的热烈和浪漫，唯古人而已。
顾婉儿或有几分这样的影子，素问却自诩是个现实主义者。
不提也罢。
且说这笃耨香，本产于真腊国，即东南亚一代，是从笃耨树上取的树脂，色似鹅脂，香气氤氲。待天气炎热后，便容易融化，因此，要么及时处理使用，要么就要藏在葫芦瓢里，钻上小孔，藏于水中，保持阴凉透气，总之很是娇贵。
等过了端午，素问便着手把它处理一下，避免浪费。
这香料虽有护肤奇效，也非单独使用，还要配上其他药物调制。
女生爱美，在现代上大学时，她和班上几个女孩子，兴趣浓厚地搜罗过不少美容古方，有的实践过，有的只是抄录下来，素问琢磨了一阵，回忆起一个“钱王红白散”的方子。
制作起来不难，从药铺拿齐了其他药材，捣鼓一番，就是趁手的事儿：以白及、石猶皮、白附子、冬瓜子加上笃耨香，研为细末，以清酒浸3日。早上洗完脸后，当成面膜敷上。
白及能滋养肌肤，祛除浊滞，生肌消肿；白附子祛头面之风痰湿邪，灭诸疮瘢痕；冬瓜子可去皮肤风及黑黯，润肌肤；石猶皮酸涩收敛，可治疮癣等多种皮肤疾病；加上笃耨香可治面黎，黑黯，使颜面肤色嫩白红润，据原方记载，“七日后面莹如玉”。
周丽娘拒绝了“姑母也来试试”的邀请，只看侄女一连用了几天，冰肌玉肤，滑腻似酥，效果果然不错，因此赞不绝口。
素问端镜自照一番，只觉容光焕发，也微微得意，这比神仙水也不遑多让了嘛。
连顾婉儿矜持了一阵子，也把自己那份香料送来，说请表姐帮忙调配。为了表明不偷师，不占便宜，还附赠一份谢礼，有点子“亲姐妹，明算账”的意思。
素问觉得好笑，其实也没什么，便给她弄了，举手之劳而已。
但这件事倒提醒了素问，一盒自制面膜散粉不算什么，用完也就没了。若是有心，却可发展成一个新的营生来做。她隐约摸到了身为穿越者可以做的第二件事——药妆。
这原本只是一个小念头，随即不受控制地开始膨胀。
素问托腮蹲在院里，照旧先和大黄商量。
“做这个孔大夫他们会不会批评我钻营？不好好学医？”素问伸出一只手，大黄意会，把左爪放上来，“但是以前不觉得，看到金钩姐她们却想，有钱千般好，无钱万般难啊。自家人要吃饭，底下人要吃饭，还想给没钱的人分一口饭。不想办法开源节流，怎么能行？”
“汪汪汪汪汪汪汪！”
“挣钱真的不容易。要不就先试试？”
“汪汪汪汪！”
“但如果赔钱了又怎么办？”
“汪汪汪汪！”
“呵，你懂什么你就汪？你每天只负责吃。”
大黄还要再叫，周丽娘摸黑从后面走来，啼笑皆非地嗔怪：“大黄闭嘴！我说是谁大晚上逗这狗儿一直叫，原来是你！你不去休息，跟它佶佶咕咕个什么劲儿？”
素问忙道：“没事没事，我这儿嫌它乱叫，批评它呢。”
大黄悲愤：“汪！”
素问熟练地冤枉完狗，一溜烟儿跑回屋里，胡桃给她端水洗漱，按下不提。
月上窗棂，素问翻来覆去地没睡着。
她是真的有压力，想经营那么大一个医馆，养活那么多人，本就并非易事。如今孔龄之等人要把她提溜起来，推到那个东家的位子上，素问突然发现，欲戴皇冠，必承其重，相应的责任和压力，也就要慢慢移到自己肩上。
好像就是一朝一夕的事，或许是从见过赛金钩住的那种环境开始，或许是从看到季小宝在土炕上重病开始，或许是从听说有人宁可把小孩子送到慈幼院只为了一个良籍开始。
素问从“不在乎我家有多少钱”，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何幸运，但她不能空耗这份幸运。
此前制造医用酒精，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力，目前医馆还在按部就班地生产，除自用外，有多余的，都均出去卖给了那些常动刀针的医家。
有时候别人买不上，越发觉得珍贵，甚至还要来提前预定。
但即便有这样抢手的势头，其实也是不挣钱的，还要往里贴不少成本。
一开始自己能大义凛然地撂下话来，此为公益，不为私利，不宜提价。
这个想法到现在也没有改，可大义也是要靠财力支撑的。到了年底，财务会不会出现很难看的赤字，能不能支撑来年的经营，这些都是她该操心的分内之事了。
第二天起来，素问趁人不备，搂着大黄啵唧一口：“我决定啦，干它一票。”
大黄摇着尾巴欢送她离开。
到医馆里，素问先去找孔龄之，把这制作香药化妆品的想法说了，孔龄之捋着胡子，沉吟良久，只是说：“凡事先做，成与不成，之后才有分说。”
意思是不反对，看看再说，既然这样，素问也就撸袖子了。
跟医用酒精比起来，化妆品是面向富人群体的商品。端州城繁华富裕，能消费得起香料的豪富之家众多，想必愿意为香药化妆品买单的太太小姐们也不少，完全可以开高价格。
周济穷人义不容辞，该从那些有钱人兜里掏银子的时候，也得往外掏。
素问这厢研墨提笔，刷刷将记忆里许多方子写出。除钱王红白散外，还有：
玉女桃花粉，内含益母草、滑石、蚌粉等，可以柔化肌肤、淡化色斑、延缓肌肤衰老。
大真红玉膏，内含杏仁、滑石、轻粉、龙脑、麝香等，用蛋清合匀，可使面色红润光泽。
夜容膏，内含白茯苓、白牵牛、黑牵牛、白丁香、蜜陀僧、白檀香等，美白效果卓越。
摩风膏，内含黄耆、杏仁、当归、白芍药、甘松香、藿香、白附子等，可以养颜祛疤。
如此等等，先写了有十张之多。只是这回多了个心眼，药妆秘方和酒精制法不同，属于商业机密，因此要严格收好，不能让什么人都有机会接触到。
至于唐崇、喜娘等人，素问自然是信得过的，对他们且不必瞒着。
喜娘作为女性，对素问提议之事颇感兴趣，还主动帮着出谋划策。
只是喜娘的想法比较简单，照她看来，香药散粉、香药膏脂这些东西，也可看作成药，就用铺子里那种素白的瓷盒、瓷瓶装了，跟其他药品摆在一起卖就是了。
素问却露出了神秘的微笑：这时候就要拼包装的力量了！
她所谓的包装，不只是买一些花里胡哨的瓶瓶罐罐来装。
拿现代大牌化妆品来说，之所以价格昂贵，一是贵在实际效果，二是贵在品牌溢价。
反过来说，在保证东西是好东西的基础上，想吃溢价？那就打造品牌。
背靠周氏医馆这棵大树，现成的品牌不会拿来用，这生意等于白做一半。
这种大馆优势，是素问在之前就体会过的。还拿酒精来打比方，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只是个籍籍无名的穿越者，那不管怎么说破嘴皮子，恐怕很长时间内都会无人问津。
但当周氏医馆发挥了领头羊效应，不管同行还是病人，见他家都用上酒精，便思量着，那必然是好东西，于是跟风者众，才让它不仅顺利推广，并且变得十分抢手。
同样的，端州城商业繁荣，难道其他胭脂水粉铺子里，会没有卖香药化妆品的么？
若靠自己白手起家，素问也不会不自量力，觉得能从人家手里白分一块蛋糕。
可要是周氏医馆推出的香药化妆品，就总会有人愿意尝试的。
只要能打开销路，酒香不怕巷子深。
主意既定，素问便盘点自己的小金库，同时着手写一份策划，怎么打造这个周氏品牌。
先写了一个“發”字，贴在桌前激励自己。然后她咬着笔杆，制定品牌方针：
要走少而精的高端路线。
其一，为了有溢价的资本，这个不用再多说，能多赚钱谁不喜欢；其二，医馆的主要人力物力，仍要用于治病救人，折腾香药只是增加营收之用，不能喧宾夺主，抢占资源。
这样一来，每个细节都要精心谋划。
高端品牌，消费者买的不仅仅是产品本身，更是意境、身份、格调。
先要有一个视觉形象，这也不用复杂，让唐崇写一个篆体的“周”，外面加个圆圈，就是个别致的logo。然后要用这个logo印制一批彩笺，这个恐怕也要利用唐崇的路子。
再然后，需要买一些精致可爱、风格统一的小瓷瓶或者玻璃瓶，装在垫绒的木盒里，内塞彩笺，上题几句意境朦胧的小诗，等等这个自己也不会，是不是也需要唐崇帮忙想想……
“……”素问瞪着策划书，觉得这个项目可以直接给唐大夫做算了。
没关系，慢慢来，先从哄着他写字开始，再一个一个提要求。
答应几个算几个，多答应一个算赚到。
人啊，就是这么得寸进尺的。
吐槽归吐槽，这是素问头一次以医馆负责人的立场折腾生意，不敢有一些敷衍。
她把这份鬼画符一样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策划书，改换语法，文绉绉地重新写了一遍，并制定了尽可能详细的成本预算，以及收益预期等附表。
拿给孔龄之看的时候，他翻了翻前面的药妆秘方，倒没说什么。看到后面的，则挑了半天眉毛：……也行，此子似乎还有些商业头脑。
素问内心客气，只是在现代见多了营销手段而已。
也是巧了，这头两人正说着话，把此事章程大概敲定，已经升职成掌柜的鲁万明匆匆走进孔龄之的厢房，见素问也在，虽略意外，却道：“正好你们都在，我也不用跑两趟了。”
他身后，唐崇也跟着进了屋。
鲁掌柜回身左右看看，确认过隔墙无耳，便把门掩上。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知道鲁掌柜这是有事，便等着他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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