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秘方外泄
鲁掌柜从胸口掏出几只青花小瓶,并一沓油纸。他将其中一瓶内的粉末倒在油纸上,托到孔龄之面前,对他道:“您看,这是那济源堂卖的药,也叫‘复生散’。”
素问一愣,她记得孔龄之给自己透过底,这个济源堂可不是什么善茬。
此前自家医馆遭遇种种事端,泼皮闹事,小报诽谤,都有他家在背后作祟。
虽然就是几个月前的事,却感觉已经隔得很远了。
至于复生散,本是周氏医馆的独家秘药,那次赛金钩受伤昏迷,就用的这种药续命。
孔龄之将药末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随后到了唐崇手里,然后素问接过,研究一番。
虽然经过研磨加工,很难完全还原精确配方,但根据经验,里面大致成分还是可知的。
何况这药末和自家复生散熟悉的味道一模一样。
都是伤药,或许会用到相同的成分,“复生散”“还阳散”之类的名字,也相当大众,若有雷同,不能说明什么,但鲁万明一连倒了几瓶,都和周氏医馆的现有成药类似。
连名字都毫无二致,半个字也没改的,这就像故意膈应人了。
最后鲁掌柜含混地说:“那王掌……王大兴,如今在济源堂谋了个差事,还是做掌柜。”
王大兴是之前走了的王掌柜的名字。
在场的诸人都不是一惊一乍的性子,互相对视过后,气氛依然很淡定。
孔龄之问:“依你们所见呢?”
唐崇淡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素问翻译:“稍微要点脸的人,都还知道避嫌,王大兴就算偷偷的把周家方子泄给别人,咱们不知道也就算了。他们药名儿都不改一个,可见是明晃晃的挑衅。”
只有鲁掌柜颇为愤愤:“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王大兴走的时候,咱们是给他留足了脸面的。转头就卖了老东家,呸呸,真不是个玩意儿!”
古代缺乏专利保护,全靠人为保密,鲁掌柜再生气,也知道只能吃个哑巴亏。
总不能冲到对方铺子里,指着鼻子让他们把药方拿出来对峙。
可想而知,就算这么做了,也只能换一顿狡辩和奚落,反被扣个胡搅蛮缠的帽子。
君子不与小人争,谁家行事太讲君子之风,就更容易当吃亏的那一方。
素问看鲁掌柜的浓眉大眼写满愁云惨淡,顿了又顿,渐渐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哦?”孔龄之饶有兴致,“你且说来听听,让我看看你葫芦里卖什么药。”
“孔大夫,此言差矣,我先声明啊,这可不是我擅作主张的主意。”素问道,“你们等我半个时辰……唉,算了,索性劳驾各位直接移步我家吧。”
周老太爷今天外出访友,不在家中,老管事兴禄不知这几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热情迎他们三人到正厅坐了,看茶伺候。素问自去周邦贤的书房里,抱了厚厚一叠手稿出来。
其实以前喜娘提醒过,王掌柜手里掌握着周氏医馆的一些保密药方。从那时候,素问就开始考虑,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应该如何应对。现在可不就来了。
“孔大夫,鲁掌柜,唐大哥,请看。”
“这是……”鲁万明接过翻翻,一时间不明所以。
字他认得,是周邦贤的字迹,内容他也认得,是一本药方合集。
掀到目录页,诸如“复生散”之类的几样药,也都赫然在列。
封面上写着五个遒劲的大字——“周氏集验方”。
孔龄之和唐崇却更快明白过来,这是本待出版的书稿啊。
孔龄之是因为看到了老友周邦贤所做自序,唐崇是对老师的遗志有所预感。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周邦贤生前曾想出版这本方书,把自己所掌握的诸多有效医方公之于众。
换句话说,把它们全都贡献到公共知识领域,也就不存在什么秘方了。
他就是要让谁都可以用。
果然是任诞放达、行事不羁之人。
素问其实早就在周邦贤遗留的文墨中发现这本书稿,还暗中感慨过大佬任性,却因涉及医馆生计,暂时没敢告诉任何人。藏着掖着到现在,事赶事,话赶话,总算说了出来。
又其实,放在现代社会,不管通过哪种渠道,都有浩如烟海的医方供人查询,那是前人们慷慨贡献出的智慧结晶,素问在那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生活过,本不觉得这是多么稀罕的一件事。但在这个时代,她却明白,周邦贤所作的事,是真的突破了私心。
不过,周邦贤在自序中也强调,行医需要的是辩证法和发展观,反对安于故习、溺于旧闻、死守陈方。认为如果医家医术的高低只取决于手中是否掌握秘方,则是庸医无疑,“若不辩阴阳二证,一概施治,杀人利于刀剑”。
因此这本《周氏集验方》,每种医方下,不仅注明君臣佐使所用剂量,更记录了临床用药经验,相关医理药理,授人以鱼兼之授人以渔,显非一朝一夕可以作成。
由此可见,这或许就是大佬的底气吧。
孔龄之和唐崇尚可,鲁掌柜瞠目结舌,一时差点说不出话来。
素问组织了一下语言,挺直了腰杆:“说句托大的话,我也听说过一句话:‘好方非医也。’说的是若只会靠医方活人,也算不上什么好郎中。咱家医馆开到现在,所幸靠的是口碑,是技术,是仁心。因此,虽然泄露了几个秘方,倒不算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她补充:“反正按照我爹的想法,也是想都公布出去的。”
鲁掌柜忙说:“嗳,确实是周先生的作风了。”
“我之前怕自己人微言轻,也有一些私心,也就暂且把这些东西搁置起来。”素问又道,“如今趁着大家都在,咱们就共同拿个主意,之后要怎么办?”
她的意思,不用细说,已都了然。
那济源堂和王大兴不义在先,如果只想反击对方,可以索性把被泄露的几种药方彻底公开,让他们得意不成,这并不违反周老先生的意愿。
真正的问题是,屋里这几个,都能算医馆的主事人,他们是不是还要搞这件更损私肥公的事,按照周邦贤的想法,把《周氏集验方》整本刻印出来?
这毕竟只是一份未见天日的书稿,周邦贤意外离世,没亲口吩咐过谁,一定要做成此事。
若想继续藏私,也不是找不到借口。
哪怕偷偷把那页自序藏起来,说他写来传家的也使得。
偏偏素问全都拿出来了。
鲁掌柜不敢开口,这里没有他决定的份儿;唐崇习惯性保持缄默,全程也没怎么出声。
最后,只是孔龄之对素问说:“既然是你父亲的书稿,这件事你自己决定就行了。”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啊。”素问高兴地说,“我还白担心那么久。刻就刻呗。”
话音刚落,在场三人的目光,意味不同,却都有触动。
倒是素问忽然觉得,不管是周老先生,还是自己这个继承人,好像都有点坑同事啊……
但有句老话叫,死者为大,做这个决定,也不需要多高尚的情怀,只求尊重逝者的遗志。
这天走之前,孔龄之倒是欣慰地表扬了句:“还算孺子可教。”
他背着手,身上有种阅尽千帆的从容和沉稳,似乎不管发生了什么,无论得失,无论成败,无论计较,泰山崩于前都不会改色。素问向往这种豁达。
至于书稿,则被唐崇带走了,有事弟子服其劳,既然要出书,他就得回去进行勘正校对了。
离开前,唐崇对素问轻浅地笑了笑,因有其他人在,最后却也没说什么。
大黄围着许久未见的主人的膝盖拱了半天,依依不舍地目送他走远。
素问为其忠心所叹,特地回屋写了两句诗送它,大黄颠颠儿地叼走了。
晚些时候,老管事兴禄看见大黄自己在院里啃纸玩,怕它咬了主人家的重要字纸,连忙抢下来,展开查看,只见半半拉拉的字迹:“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兴禄叔:???啥意思???
这一日也和平常一样,平平淡淡地过去。
因为王大兴的背刺和济源堂的作妖,素问心里多少还是憋着一股劲儿,希望这本《周氏集验方》,面世得越早越好。
然而,书籍要出版前要经过好几道校勘工作,毫无疑问是极其繁琐的,唐崇一连半个月都忙得神出鬼没、废寝忘食,眼下都泛着淡淡的青黑。
孔龄之也颇为重视,不仅加入了校勘工作,除那篇自序外,又一连为其作序两篇,可见其实也是胸中澎湃。
对于这种专业书籍,素问纵便想插手,也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到底临床经验上还有差距,但她有自己要忙的事,那香药化妆品的生意,原本还在慢慢蹚水,现在可要加快步伐了。
成药售卖的利润,在医馆收入里虽然不占大头,也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等这本方书印发,对自家经营造成的压力,一时或许不显,长远来说,不可能完全没影响的。要从别的渠道补回来,这是不可避免的。
事情很多,需要一件一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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