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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周氏集验方


关于出书的问题,值得一提的是,素问找人打听过,发现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麻烦。

        永朝的套印技术已经十分成熟,因此刻书业和书籍流通俱都繁荣,文人雅士崇尚学问,刻书、藏书蔚然成风。在这一大前提下,许多通儒医家都喜欢刊印自己的临证医书,发展门派学说,以求青史留名,这倒是一件很流行的事——可以理解为大佬们都喜欢发论文。

        也就是说,周邦贤此前可不是没出过医书,相反,他的论著能用著作等身来形容。

        比如之前素问学的那《女科真言》,就是其中一本,另外还有临床各科经验,到经典文献集注,不一而足,也不知到底费了多大功夫。

        孔龄之虽然没那么夸张,也是发过自己的“论文”的。

        倒是唐崇一字不著。原本素问没在意,只以为他年轻,没到著书立说的份上。后来才知道,古人没有明确的署名权的概念。尤其是门派学说,许多人就算写了自己的东西,都要归在老师的名下,用老师的名义发表。

        也就是说,周邦贤的那些书里,其实有很多弟子的手笔,包括唐崇的,可能也包括其他人的。如此看来,那夸张的数量也不奇怪了。

        这是这个时代的现状,素问也不好置喙,大概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观念的。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像唐崇这样早早地开始参与周邦贤的著书工作,从校对别字开始,直到能当他论著的第二作者,这种魔鬼训练,在学术上未尝不是一种打磨。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素问这个上到硕士研究生的,对于《周氏集验方》的校勘工作,依然难以插手,他却应对自如,甚至表现得驾轻就熟。

        更像之前的医用酒精,素问只能写明实验方法,整体的消毒学说却需要唐崇执笔。

        看来不管什么样的天赋型选手,也是宝剑锋从磨砺出。

        素问自勉,自己需要迎头赶上的地方还有很多。

        目前的书籍刻印,分为官刻、私刻、坊刻。官刻即为官府刻书,私刻为士人、乡绅等个人刻书,坊刻指书铺商人刻书。前两者只求保本微利,但大多都校刻精审,制作精良。

        而第三者以盈利为目的,却时常对书的文化价值不够在意,出现勘误的概率较大。

        从周家的实际情况考虑,玩私刻肯定免谈了。士人私刻书籍,虽然大多注重口碑,在藏书家中反响很好,但常常不太考虑经营成本,乐此不疲地赔钱玩,不是长久之计。

        只能选择性价比最高的坊刻,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自己多费心把好质量关。

        有那么多前期积累,周邦贤名声也够大,愿意帮他出书的书商,决计是不缺少的。素问甚至不用自己去找,只刚放出一点风声,主动上门要求承揽刻印的书商,就几乎踏破门槛。

        第一,《周氏集验方》因是方书,实用意义更强,第二,说直白一点,它具有名人去世效应,是周邦贤去世后留下的遗作,印出来噱头也大。

        因此这些精明的书商,心里都是门清,只要能印出来,立刻要被抢疯的。

        面对一个比一个能忽悠的生意人,素问还真有些招架不住,走在路上都能被人拦下。

        甚至还有跑到家里拿些小恩小惠送礼的,搞得周老太爷和周丽娘还以为有人来提亲。

        其实这本《周氏集验方》的出版,对他们来说,也免不了睹物思人,各自想起英年早逝的儿子和哥哥,既有伤怀,也有欣慰。只是遗憾帮不上太大的忙。

        多亏孔龄之和唐崇清楚门道,最后经过精挑细选,选定了一家百年老店五寿堂,既是书铺,也有刻坊,虽然出价不是最高,但口碑过硬,以前跟周氏也有过合作的交情。

        好消息是,作为添头,这家五寿堂的老板答应以后以成本价帮素问印彩笺。

        这也算双方各自圆满了。素问心满意足。

        接下来,就该着手制作香药化妆品了。

        如今素问已多了许多心眼,像酒精、医方这些可以活人的东西,公开也就公开了,与之相比,做化妆品的方子务必严格保密,尤其刚刚经历了前掌柜王大兴这个前车之鉴。

        但她不可能一个人完成所有工作,想要规模生产,用人又是不可避免的。

        喜娘拿着名单,根据自己的了解,帮忙挑选出两三个嘴紧老实的伙计。

        素问也认可他们平时的表现,但从管理的角度来说,人情不是永远靠得住的,君子约法三章,强过亡羊补牢。因此拟了一份保密契约,凭双方自愿画押按手印。

        如果画了以后再违反契约,就别怪主家追究责任,对簿公堂了。

        这么正式的阵仗,又签字又画押的,搞起来还真有点震慑性。那三个伙计面面相觑,不过确实都是老实本分的主儿,最后都说愿意,在喜娘的见证下,伸手按了红印。

        对此,素问嘴上没说什么,暗中却已把他们列入考察对象。

        如果这桩生意做得好,以后有提拔的机会,肯定是会优先考虑他们的。

        此外,她还做了另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拉赛金钩入伙。

        其实这倒不难理解。

        赛金钩虽然被很多人视为社会底层不稳定份子,但当素问不戴有色眼镜去看待她,就知她这个人,识文断字,通晓世故,人情练达,头脑灵活。

        这种人才,放在男儿堆里也是难得呀。

        虽然她常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换个角度看,就是人路广,见识多,到哪里都混得开。

        想经营一门赚钱的生意,素问认识的人里,竟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

        至于她混过江湖,受人歧视的问题,素问想来,一个人可以下水,就也可以上岸。过程虽然会艰难些,但人心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顶得住外人的眼光,总有拨云见月的时候。

        至于许多游民的主要问题在于到处流窜,没有正式户籍,也就是黑户。这个可以等日后花些银子,疏通关系,立个女户,即家里没有丈夫儿子的户别,总归事在人为。

        关键是本人愿不愿意。

        赛金钩自然是愿意的。

        这对她来说算是一个机会,告别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但若只是如此,以前也不是做不到,只是没有别处像在这里一样,既不完全失去自由,也不被人随便轻贱踩踏。

        何况,还有一个小知己在这。

        “金钩姐!管管季小宝!”素问拖了一筐虎头钳螃蟹钳过来,季小宝非要帮忙,结果越帮越忙,又扯又拽,搞得两人都磕磕碰碰的,赛金钩一个箭步上去,单手便提了起来。

        因为赛金钩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也有嘴闲的伙计,背地里挖苦嘲笑。在现代见过各种洋妞的素问有次听见,在旁阴森森地插嘴:“你们懂个屁,那叫健美。你白斩鸡特好看?”

        人参公鸡谁不会似的,自己体会一下就知道难听了。

        都知道素问那小嘴,甜的时候是真甜,损的时候也真损,后来就没什么人敢明着说了。

        赛金钩这等心如明镜之人,渐渐便明白,为什么素问表面上肆意张扬,这医馆里却从没人责怪她不守规矩。不是无底线的纵容,而是她能够进退有度,对那条界限把握得极其精准。

        既任性率真,又不失本心,不趋时,不逾越。

        这种心性,是这个年纪的许多小子都没有的。

        言归正传。素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已经把香药化妆品的秘方交给赛金钩管理。

        其他伙计负责打下手,他们的工作如何安排,也任凭赛金钩自作主张。

        赛金钩自然也签了保密契约,只不过她那点江湖义气又上来了,搞得更夸张,赌咒发誓什么若有违约,有如此水,并起两指,还当场削了一只碗,唬得素问连说那倒也不必。

        事后把那两半碗偷偷捡回来研究,到底也没想通是怎么做到的。

        不简单,不简单!

        素问现在的生活,从睁眼到闭眼,都塞满不同的事,期间还不能把学习和行医丢开。

        所以能交给别人去做的事,她都愿意主动放权。

        赛金钩在医馆待了这些时日,除帮忙照顾病人外,关于如何炮制药材,如何制作丸散膏丹,也多有耳濡目染,何况,只要有心,这些学起来也不难,唯手熟尔。

        至于如何对外打交道,素问反要多跟她学习,多走一步路,少吃一茬亏。

        制作不成问题,至于前期原料准备,香药化妆品所需的材料,大部分在本馆都有存货,少数稀有的香料,仍需额外采买:“金钩姐,趁着下午人少,咱们今天就去老胡家看看?”

        赛金钩擦擦手,应下了,才又问:“你说哪个老胡?”

        素问想了片刻:“老胡……就是老胡么,卖香料的那个。”

        赛金钩噗嗤一笑:“你连名字都不知道,上门还能找得着北?”

        素问便解释道:“倒不是不知道名字,只是他是胡人,名字也忒拗口,换谁也记不住,时间长了,大家都叫他老胡了,但咱家铺子总从他那儿进乳香,我是打过交道的。”

        赛金钩听罢,表示省得。到了下午,两人果然换了衣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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