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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扇套相赠


话说上回,素问邀请赛金钩来医馆帮工,一来平时开门营业,的确需要劳动力,二来是成全她的自尊心,不至于让她觉得受了嗟来之食。

        再者,也就顺势开个后门,让小宝有名义在医馆住院一阵子,养病环境总强过这里。

        赛金钩见她诚心诚意与己方便,便也领受好意,跟素问说好了,不日就可上门。

        素问本想,换工加搬家,还带着孩子,怎么也要有一番忙活,不料赛金钩却是雷厉风行。听她掰着手指一盘点:那伙同台表演的艺人,本就是个草台班子,卯时聚,酉时散,去留随意;另有大杂院的租金,也是按天计算;加上行李家当又不多,完全说搬就可搬走。

        这让素问对什么叫“居无定所”的生活状态,又有了新的认识。

        至于医馆那边,原本就对赛金钩有偏见的王掌柜,少不得又气得跳脚一场。只是素问现在也不是职场小白了,冷眼看着他义愤填膺,心知种种举止,背后都是有目的的。

        果不其然,王掌柜借此机会,小题大做地发作完了,就提出了要离开医馆的要求。

        他这心思已是司马昭之心,孔龄之等人只是叹了口气,看在好歹认识多年的份上,也没说什么。素问却痛快地批准了,她倒乐观,只道这算体会了一把当老板的感觉。

        王掌柜走了之后,孔龄之把馆里的人都聚起来,竟很正式地敲打了一遍。

        意思是这医馆到底姓周,想清楚以后是谁当家做主,愿意的留下的,就拿出些忠心来,不愿留下的,好聚好散,也不为难。大家自然都说省得。

        过两天,有两个伙计也跟着辞了工,剩下心思安稳的照旧干活,和以往并无不同。

        话说赛金钩那个义妹小宝,姓季,大名季小宝。后来住到医馆里,又经过唐崇针灸条例,至于药方加减,仍由素问负责。

        李承业那日到底没搞明白,黄土汤为何能治小儿瘛疭。实则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辨证论治”。中医治法,温、清、消、补、汗、吐、下、和,八法各有所用,依证变通,方可取效。方子是固定的,能根据具体情况调整剂量、做到病万变药亦万变的,才可称良医。

        素问故不敢自矜“良医”,目前只是迈出一小步而已,以后的路还长得很。

        这季小宝之前病重时险些夭折,在炕上抽搐的时候,素问只觉可怜,令人同情,绝料不到,这一好了,是这么……天性放飞的一个小孩子。

        皮到什么程度,素问好几次差点管她叫“宋小宝”算了。

        偏偏医馆众人还都笑着打趣,你别净看别人古灵精怪,怎么不看看自己?这孩子倒说不得是你个亲妹妹!素问一拍脑门,无话可说。

        季小宝小朋友适应能力强,恢复能力快,不仅争气地没再犯过病,还大有往哪儿一栽都能养活的草根精神。这才住了多久,已经对医馆熟得跟自己家一样。

        这素问一进内院,就看见季小宝给自己搬了个凳子,金鸡独立地站在院中央,檐下好几个大人捧场围观,她也不怯场,有模有样地在那唱《幽闺记》里的一段数板:

        “我做郎中真久惯,下药且是不懒慢。热病与他柴胡汤,冷病与他五灵散。医得东边才出丧,医得西边已入敛。南边买棺材,北边打点又气断。祖宗三代做郎中,十个医死九个半。你若有病请我医,想你也是该死汉!”

        这是人家在茶肆酒馆表演的插科打诨的戏词,本是讽刺庸医所作。她跟着赛金钩在这些地方混多了,脑袋瓜子又灵活,竟学了个惟妙惟肖,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又捣什么乱!”赛金钩搬药锅经过,一巴掌扇在她后脑勺上,“什么‘十个医死九个半’,整天这么不着四六,出去看人家不揍你!”

        孔龄之慈眉善目,笑呵呵的:“无妨无妨,市井俚曲,本为作乐。她这么小懂个什么,我们也是听个乐子,哪儿就至于忌讳这些了。”

        喜娘擦擦笑出的眼泪:“哎呦,这孩子学的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倒是聪明。”

        素问真怕他们又开始“跟她周姐姐一模一样”的论调。她至少不会说相声!

        她凑上来说:“脑子聪明,荒废了也可惜了的,趁着在我家,该学写几个字去。”

        季小宝说:“我会写呀!我姐教过的。”

        素问说:“那你去那个屋里,写一篇大字来,我看看怎么样。”

        季小宝嗳了一声,便跳下凳子,拖着进了屋。众人笑够了,各自散去干正事。

        没想到季小宝说自己识字,也不仅仅是会写名字的程度,她还能默出大半篇《千字文》。

        这本身倒不算稀奇,只是素问早就觉得,赛金钩虽然看似草莽,说话却很有条理,遣词造句不算低俗,还能给小孩子开蒙,似乎也是受过相当的教育,后来才至于家户破落。

        其实在古代,一个富庶家庭遭遇种种天灾人祸,转瞬之间家破人亡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稀奇。大多时候,平头百姓就是这样,像一根根芦苇,既脆弱、又坚韧地活着。

        每个人都有过去,多的素问不便深究,只把她当成聊得来的朋友。

        有了这么个草莽朋友,意外还有些好处,干起坏事似乎更方便了。

        赛金钩常年混迹社会底层,自己行事任意,私下里,也更能纵容素问胡作为非。

        素问身边这些长辈朋友,其他人平时不苛责她,是因为包容纵容,赛金钩却是真的不耐烦也不在意繁文缛节,二者之间是有差别的。后者这算“沆瀣一气”,是革命的友谊。

        就好比之前那什么不知去哪找的《调光经》,跟赛金钩一提,她就知道是什么东西,隔天扔给素问一本小册子。素问随手翻翻,第一眼便见:“讪语时,口要紧,刮涎处,脸须皮。以言词为说客,凭色眼作梯媒。小丫头易惑,歪老婆难期……”

        赛金钩一点儿都没不好意思:“原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凭你看看也没什么。知晓那些潘驴邓小闲喜欢耍什么计俩,省得以后被男人三言两语就蒙了去。”

        素问讪笑:“对,没错,是这个道理。”

        禁书禁书,其实拿到手也就不觉得神秘了,很快丢开不提。

        天气渐热,榆钱飘落,芳菲渐浓。豌豆花已经结成碧绿嫩荚,湖心里长出尖尖小荷。

        暮春姗姗离去,初夏匆匆来临。

        平时在医馆里,素问喜欢穿灰黑蓝色棉布衣裳,一者耐磨耐脏,二显稳重老成,把自己打扮得往二十多岁上靠,好让人家看着有威严、有威信。别人尚可,唯独周丽娘怨念得厉害。

        这阵子,周丽娘再次紧着来抓素问学针线活计。

        苦口婆心,好劝歹劝:以后居家过日子的,可以不做,不能不会。远的不说,就说将来议亲定亲,男女双方要交换信物,至少得会亲手绣个香囊罗帕之类,送给对方,才算心意。

        别家女儿都是这个惯例,要只有咱家的女儿不会,说出去丢人呀。

        素问建议:“……去买一个,假装是我做的?”

        周丽娘道:“那怎么行?这怎么假装得来?”

        素问说:“可是男方送礼,或送玉,或送簪,都是直接买就行了。好像很随便啊。”

        周丽娘张口结舌,无可辩驳,瞪了她半天:“你真真是我命里的魔星!”

        为了防止把姑母气出个好歹,素问总算答应跟她学着做点什么。其实以前也非不想动手,只是太忙,不是这就是那,现在索性就当成个兴趣爱好玩玩罢了。

        说来这周素问原身,从小跟父亲长大,没有母亲教导,周邦贤教她写字看书,却没管过女儿会不会缝衣补袜。后来周丽娘守寡搬来时,她都已经大了,也真没怎么碰过针黹之事。

        初学者上手,想做什么衣服鞋子也是没戏。回头裁成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没得浪费针线布匹,就先从小件开始学。周丽娘问素问要做什么。

        素问想了半天,夏天要来了,不如做个扇套吧。

        结果她不学则已,一学还想玩点花头,非要给扇套加上刺绣。周丽娘对这种走不稳就想跑的精神表示:算了,别打击孩子积极性,想学是好事,随便她折腾去吧。

        又是帮忙描花样,又是指导针法,又是帮忙绷布,最后磨了老久,素问方做了三个出来。一个给周老太爷,一个给孔龄之,还有一个送了唐崇。

        在家里周老太爷感动不已,好不好的,以鼓励为主:“这大鹅看着倒怪精神,回头天热了,给我把扇子找出来套上。”周丽娘一脸的欲言又止,最后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

        到了医馆里,赛金钩耿直地问:“你为什么送孔大夫的扇套上有个乌龟?”

        回头喜娘还偷问:“唐大夫的那个鸳鸯是你送的吧?只是怎么是红色的?”

        素问:我绣的是锦鲤!彩色的锦鲤!

        好在,孔大夫和唐大夫本人都比较友好地没发表什么意见。

        至于敢不敢用,就是另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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