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酷刑

　　我去到村子外面转了转，其实这个地方就处于皇城的周边。
当时在马车里，我虽然浑身无法动弹，但脑子始终是清醒的，马车也就行进了两三个个小时，估计从这里开车到皇宫也就一两个小时。
但傻子才会回去，如果我有一辆车，我一定是踩死了油门向外开。
我虽然毫无证据，但有种强烈的直觉，现在坐在龙椅上的，正是不久前被我下了老鼠药，利用假死之法金蝉脱壳的那位。
我无法想象再见到他是什么情景。
他心里一定是恨煞了我，他吃下杏花糕后说的那些话，扮演出的一幕幕深情，不过是惺惺作态，只为混淆我的判断，以便让我相信他是真心赴死。
当我回到花妞家时，天已经擦黑了，天地间像落下层层黑纱一样笼罩着这座简陋的小院落。
茅屋门前蹲着一个女人，正在木盆边洗手洗脸，显然是刚从地里农作回来。她身形与花妞十分相似，却并不是花妞。
她抬头看向我的同时，我也看清了这张略显沧桑的脸，便立刻猜出了她与花妞的关系。
“大婶。”我走上前客气地叫道。
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立刻站了起来，对着我“啊啊呀呀”地比划了起来。
我这才意识到，花妞的聋哑源于遗传。
花妞娘显然已经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我的存在，非常热情的拉我进屋。
“姑娘你回来了，花妞正要出门去寻你！”花妞爹的声音传来，气息听起来有些不稳。
茅屋里只点了小小一根蜡烛，像幽冥中的萤火虫一样。
幽暗的光线中，我看到花妞正把他老爹从里屋抱到饭桌旁。
花妞爹虽然身患残疾，下肢萎缩，但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花妞抱起来竟然稀松平常。
看来花妞惊人的力量竟是这么练来的。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不禁微微紧了一下。
“啊，啊啊！”花妞此时招呼我过去吃饭。
人在昏暗的环境下，非常影响食欲，我只简单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他们的饭菜和我的并不一样。也许是萧度特意吩咐的，我吃的是白米饭，菜里有肉。
而他们则一人啃着一个黑乎乎的馍，吃着我叫不出名字的野菜团子，昏暗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团水草。
我原本还纳闷，这个小村庄里居然还实行分盘就餐，居然有这么先进的传统！原来这只是为了区分和我的饭食。
我将盘子里的菜推到他们面前，说道：我饱了，你们多吃点。”
花妞爹看了眼我盘子里，几乎没怎么动的菜，问道：“是不是做得不合胃口？”
我笑着摇头，忽然心思一动：“我尝尝这道菜。”我拿起筷子便夹了一根菜团上的菜。
“哎！”花妞爹本想制止，却见我已经将菜放进了嘴里。
味道怎么说呢？就像吃草一样，微微发涩，还有点酸，几乎没有什么咸淡。
其实并不是他们味觉清淡，因为给我准备的菜确实咸淡适中，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不舍得在自己的菜里多放盐。
花妞爹忽然憨厚的笑了出来：“你可吃不惯，哪里像我们。熬过这段就好了，等地里的菜成了就有得吃了。”他转头望向门外的菜园。
晚饭刚刚结束，花妞娘就一口吹灭了蜡烛，手指捻了捻烛芯，精心的收在了一个匣子里。
原本我还觉得一根蜡烛不足以照亮这黑夜，此时看来，他们若不是为了等我，定会在天黑前解决完晚餐，是用不到燃蜡的。
燃蜡本身就是一件奢侈的事儿。
夜晚，万籁俱寂。
我躺在狭窄的木床上，睡在我身边的花妞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花帘子的另一面是另外一张木床，上面传来花妞爹的鼾声，和花妞娘翻身时木床吱呀的响声。
而我却久久无法入睡，瞪着眼看着头顶一团墨汁似的黑暗。
如果没有这一次出宫，我可能会一直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人。
我遭遇了最狗血的穿越！
周蔚毫无人性，百般折磨我！
我的身份是一个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
我曾经掏心掏肺爱的人想置我于死地……
可这一切的一切和这一家人相比呢？是不是还得格外感谢上苍手下留情？
而他们，也并不是世界上最惨的人。
这并不是一个太平的年代，此时正有人饿死荒野，战死沙场，魂魄无依，尸骨无存。
也许这天下苍生真的需要一个明君来拯救，救万民于水火，稳江山于动荡。
周蕴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但在很早之前我就认定，他会是一个称职的君主。
只是在今夜之前，我从没有想到过这些，一分一毫也没有想过。
天下苍生，与我何干？
我只知道周蕴欺我骗我，糟蹋了我一片真心，我便要使尽浑身解数报复他，让他尝尽我受的苦，我要让他万劫不复。
他想要谋权篡位，我偏不让他得逞，即使周蔚再无能，我也要把他死死摁在皇位上。
我哪有心思去管会有多少人因为我的自私报复，被困在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今日在迷暗的烛火中这一顿饭，却让一些从未有过的情绪渐渐爬上我的心头，落下一颗颗种子，慢慢戳破我心头皮肉，萌生出尖尖的细芽……
我在这里平静而焦虑的生活了几日，一直也没有铁离他们的消息。
直到几天以后，花妞从集市上回来，一见到我便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嘴里发出我听不懂的声音。
见我一脸懵，她便把我拉到她老爹的面前，让他翻译出来。
花妞爹听懂之后，皱着眉横了他一眼：“看什么不好，姑娘家去看那个！”
看花妞爹的表现，我第一反应是有关某种不健康的颜色？
于是饶有兴趣的问道：“大叔，花妞说的是有什么热闹吗？”
“热闹？别听她瞎扯，杀人有什么可看的！血赤呼啦的。”花妞爹禁着鼻子，一脸抗拒。
“哦？是有犯人要被当街处斩？那花妞一直指着腰干嘛？”我奇怪地看了眼花妞。
花妞爹饱经风霜的脸上挤出了无数条褶皱，龇牙咧嘴道：“腰斩！比杀头可吓人多了，那人啊，好半会也死不了，拖一半的身子爬啊爬，疼得鬼叫连天。”
我脚下忽然感到一阵凉意，听他的描述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腰斩，怎么动了这样的酷刑？是什么样的犯人啊？”
刚登基就动用这样的酷刑，似乎不是周蕴的作风。
“听说是前朝的余党被抓住了。”花妞爹半低着头，说的漫不经心，手里正编着一个席子。
我则僵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灼目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在我脚下透射一个小小的影子，那个影子忽然晃了一下。
我只觉一阵眩晕，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这一刻，终究是到了……
五天后，我和花妞坐着村子里的牛车去到了城里。
东市的主路上，人声鼎沸，巨大的人流一路涌到了燕云台，这里平时就是最繁华之地，而今日更有难得一见的“热闹”可看。
天空中没有一朵云，蓝得像一汪湖水。
阳光热辣辣地照着众人，也照着刑台上一个个屈跪在地的犯人。
我一眼看过去大概有十几人，而其中不乏我最熟悉的面孔——萧度。
他高壮的身体被五花大绑着，右手手臂似乎已经没了，头发凌乱地垂在眼前，脸上漠然的，没有一丝表情。
铁离并不在其中，或许是逃了，更可能的是，已经死了。
“咣——”
震耳欲聋的锣声忽然敲响，这一声仿佛敲在我的心脏上，我只觉心头狠狠地震动起来，午时三刻已到！
第一个人很快被押到闸刀之下，周围人议论声骤起，像是潮水一样，连绵不绝。
随着那重重的铡刀落下，鲜血迸溅，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有人惊呼出声，有人遮住了眼睛。
此时我看到刑台上，萧度慢慢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慢慢扫过，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反而是一种无畏与坦然。
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也就此停住，他看到了我。
但他并没有做过久的停留，只看了一眼便立刻移开了目光，似乎生怕他的眼神暴露了我。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嘴唇缓缓阖动，像是在说着什么。
午时强烈的阳光打在他脸上，我看到他脸上有晶莹的光亮反射出来。
他哭了，我不禁回忆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也哭了。
而此刻，我说不清他为何而哭，是为了毁于一旦的复国大计，还是短暂而执迷的一生？
然而他的口型，我却渐渐读懂了，其实一直在反复两个字：保重，保重……
我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眼眶一阵酸疼。
萧度啊，你知道吗？我阻止你们并不只是想毁了周蕴的计划，也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你们。
只可惜我没能劝住你们。
当萧度被押到铡刀之下，那一米长的悬刀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我只觉双眼像生出刺了一样，生疼生疼的，我再没勇气往台上看一眼，缓缓挪动僵硬的脚步，转过身去。
迎着无数人的面孔向外走去，一步一步麻木又无力，泪水已经不知不觉流了满面。
从这一刻起，世界上再也没有萧度，铁离，前朝……而我再也不是那个所谓的公主。
就在我即将走到人群之外的时候，我忽然看到有个官兵模样的人，腰间插着官刀，手里拿着一张画像一样的东西，正四处眺望，对比着人群。
我心头惊跳，立刻转身逃离，却发现在各个角落都布满了这样的官兵，人人手里都撑着一幅画像。
这个时候我不禁恍然大悟，这又是一个圈套，周蕴这个猎人太熟悉自己的猎物了，他知道当众处刑，我一定会来。
就在我东躲西藏之际，竟意外撞到了一个官兵眼前，他双眼一瞪，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大叫：“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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